黄、吕二人都道:“我们明白,要是有用到我们的地方,只管吩咐。”
“那敢情好。”南氏满意地离开了。
黄、吕二人就往吕娘子房里去歇晌,黄娘子看到陈设便说:“这府里待人倒是实在。”
吕娘子笑道:“我与你不一样,我不拿束脩,就赚这衣食住行。”
黄娘子道:“这哪儿成呢?你日后怎么办呢?”
吕娘子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黄娘子心道,人与人还真是不一样。
吕娘子却又不睡,去与梁玉说话。梁玉从来不歇晌,正在西厢练字。吕娘子推门而入,笑问:“还在用功?”
梁玉抬头一笑:“嗯呢!小先生的字真好看!”
“小先生?”
“嗯,来的时候,就是袁家那位小先生讲的课,他的字真好。”
吕娘子中肯地道:“是不错,有些名家风范,却又还有些稚嫩,他再写个五年十年,才算有成。”
“那到时候再说,给我现在使,够了。”
吕娘子试探地问:“那位小先生如何?”
梁玉想了想道:“都是讲《论语》,他讲的比黄师更精深,但是不如吕师别出心裁。还有点胆小。太斯文了,就放不开,我家那群活猴,他不大镇得住。”
吕娘子心说,完了,你这还没开窍,那小子白想了。
当下不再提袁樵,问道:“要往宫里送什么针线呢?”
梁玉道:“上回皇后召我进宫,见到了圣人,问我要什么,我就说,量个尺寸。”
吕娘子喜道:“这个好。”
“吕师,我也想学骑马,你看怎么说合适?搁头先我就跟我爹直说了,不过现在一是家里有正事,二是,我不知道总这么冒头好不好。”
吕娘子道:“学当然是要学的,京城会骑马的娘子多得是。就是略缓一下,叫令尊知道京师的风俗,再提就容易得多了。”
“好,明白了。”
梁玉练了一中午的字,吕娘子看她坐得住也很欢喜,提醒道:“还要再坐一下午的,起来走走吧。等做好了衣裳,下午我教你投壶。”
“那敢情好!动手的人多,衣裳也不难做。咱们的针线怎么跟宫里的比?我留意看了,不好比的,就做个单色的袍子,再身贴身的衣裳、鞋袜,就齐了。”
等南氏起床了,一行人到南氏正房里分派任务。南氏道:“三娘学过裁缝,又知道尺寸,裁交给她。老大、老二家的,两双鞋底交给你们纳……”人人都有活计。
南氏不放心,又问黄、吕二人,京城流行的款式。两人都说,比精致豪华是比不过宫里的,不若就简朴一些。南氏才断了做花样的心思,只亲自给女儿绣了个锦囊,上头一枝开着大莲蓬的大荷花,针脚有些大。南氏不好意思地道:“上了年纪啦,不行啦。”
人多好干活,数日之后,两身衣裳就得了,姑娘们也正式开始了下午的功课。
梁玉此时才知道,学这些东西不是花钱,是烧钱。学琴得有琴吧?学棋得有棋吧?乐器非止一种,梁玉姪女的人数得两只手去数,每人一样是个什么数?亏得宋奇考虑到了,京城富贵人家好养家乐,乐班还没进来,东西先置办了一些,可以先拿来用。
梁玉趁机带着吕娘子去往仓库里转了一圈,请吕娘子把需要学的都翻出来。进了仓库算是开了眼了,好多东西她都不认识,吕娘子就一一给她指了出来,一边教她认东西,顺手示范一二。
对此宋奇是乐见其成的,梁玉这边做了,就省得他再操这么一份心。即使梁玉不做,他也是会提醒一下的。他赞同梁玉的做法,就说服梁满仓不去反对。梁玉与吕娘子带着他准备的诸般器物大胜而归,吕娘子赞道:“这是个能人,可惜已入了圣人的眼,你捞不着了。不过不妨敬着些,这样的人,不会甘于久居人下的。”
梁玉想了一想,问道:“萧司空老了,这我知道,难道别的人没有是他对手的?”
吕娘子道:“那也要看他们能不能入圣人的眼啊。”
“也对。”又想到一块儿了,圣人是关键。梁玉自从遇到吕娘子就觉得很开心。
她二人为宋奇省了不少事。腾出这只手去,宋奇又做了几件事。一是回答梁满仓,还是自家上学为好,他会代为寻找合适的先生;二是给梁家找了三个文书,代为收发文件,每天念邸报,帮忙写人情帖子,再帮梁家写奏本。后两样如今没什么业务,文书的任务就是每天轮流给梁满仓念报;三是将京师的概况梳理出来,何处贵、何处贱、何处富、何处贫、何处多女伎年轻郎君不要轻易过去;四是将梁家的街坊邻居的情况也给理了出来。
将后两样抄了副本,亲自交给了梁玉:“想必这两样东西三姨用得着,还有一样,令尊书房会有邸报,三姨多看看。”说完平静地离开了。
就在宋奇给梁玉副本之后七天,梁婕妤正式行礼的日子,到了。
检阅成果的日子,也到了。
梁玉非常遗憾——可惜不能带吕师同往。
第28章 迷之手气
梁家全家进宫这还是第二回 , 第一回什么味儿都还没品出来就出来了。这一回不但是出席梁婕妤正式册作婕妤的典礼,还能在宫里待一整天,又捧着给梁婕妤和太子新做的衣裳鞋袜,全家都很紧张。
梁满仓亲自检查了马和马具,又把要进宫的儿孙们从头检查了一回。女眷们更麻烦, 天不亮就得起来梳妆打扮了。宋奇今天就钉在梁家了,将他们送进宫里还不算完事, 按照皇帝的指示,他还得跟着回来,把梁家一些扫尾的事情收拾完才算完,约摸还得过个小半月。
忙碌的成果是显著的。梁府男丁们一个个都似模似样, 还能看出风吹日晒的痕迹,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已没有了那么多的局促感,官话的口音也轻了许多。
其时已是春末夏初,梁满仓站在院里, 嘀咕着:“女人家就是麻烦,咋还不出来哩?”
女人打扮起来的麻烦劲是梁满仓这样的老年男人永远无法理解的。
梁玉起得早,梳洗打扮也利落。吕娘子没有资格入宫, 却也很忙碌。她将梁玉上下打量,评估道:“发式、妆容都要换!”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吕娘子给梁玉薄施了粉黛,重画了眉毛, 又配着衣裳梳了个单髻, 插了一排三支簪头花朵儿径寸的金簪, 剪了一朵开得正盛的花往发髻另一边簪住。最后才满意地道:“这样就好啦。”
梁玉对镜一照,嫣然一笑:“果然比我原来的妆好看些,我真是白跟吕师学了一个月。”
吕娘子摇摇头:“一个月能有这样,三娘已是天赋极高了,京师的小娘子们懂事起就耳濡目染,三娘小时候可没有脂粉吧?”
“落地三个月,这儿,”梁玉指着眉心,“叫我娘拿筷子蘸胭脂点过哩。”
逗得吕娘子一笑,小指头蘸了点胭脂,也给她眉间点了一下。又说:“今天是婕妤的好日子,圣人不想看到有人闹事,所以正经行礼都是能过得去的。如果有事,多半会出在典礼之后。婕妤能忍,也就过去了。”
梁玉想了想,道:“我明白了。先看。”
“世上从来不乏见风使舵的人,只要圣眷还在,就不须三娘自己做得过份。”
“明白,分寸。”
两人聊完,吕娘子送梁玉去南氏那里。南氏的正房里,几房儿媳、长大些的孙女已经都在了。梁玉才转进院子里,已经有婢女打起珠帘:“三娘到了。”
杂玉珠子串的帘子发出脆响,梁玉与吕娘子一先一后进了屋里,满室为之一亮:“好好,就该这样。”南氏对梁玉招招手:“我瞅瞅,我闺女打扮起来可真俊呐。”梁玉往嫂子、侄女一看,这两个月也不是白过的,都有些模样了,只是嫂子们肤色仍微黑,侄女们的妆容大概是婢女给画的,也不如吕娘子的手艺。
南氏想了想说:“她们眉毛不如你的好看,洗了重画,快点!!!都得给金做脸!”
很好。兵慌马乱!
洗脸,整张脸都重新画了。
梁满仓在外面等得开始骂娘,骂得儿子们抬不起头来。
终于,南氏被女儿、儿媳扶着出来,梁满仓忍了忍,忍住了,没骂,低声说:“叫我们好等!走吧。”
宋奇得陪着梁满仓他们进宫。虽然是太子的母亲,毕竟是个婕妤不是皇后,这宴会的规模就不大,也没有预备接待朝官。
且女眷进后宫,宋奇也盯不住。他便将目光放到了梁玉身处,顾不得称赞梁玉今天这打扮,先弯下腰去跟梁玉交代事情:“三姨,入宫之后多留神,尤其是贤妃。事急,可向淑妃求助。”
“淑妃娘娘我知道,可是贤妃?”
宋奇低声道:“同欲者相憎,同忧者相亲。”【1】
梁玉顿悟:“明白了。”
宋奇又说:“许是下官多疑了,不过今天是婕妤的好日子,小心总是不嫌多的。”
梁玉笑道:“这些日子以来,您哪件事情没说对过呢?”
两人几句话说过,梁满仓已爬上了马,南氏也该登车了,宋奇退后一步,目送梁玉与南氏同乘一车,他自己也翻身上马,在前与梁满仓并骑,边为梁满仓作最后的提醒。
~~~~~~~~~~~~
宫门前,已有人在等候迎接。梁玉虽有门籍,但是要陪伴母亲,还是跟大家一起走了一道手续,等核对完了,才又男一起、女一起,分了两拨。梁家男人由宋奇陪着,去两仪殿先见皇帝和太子,宋奇在宫里也有几个熟人,告诉他:“萧司空、杜尚书、赵侍中都在两仪殿。”
梁满仓经过宋奇的特训,现在知道了杜尚书是杜皇后的父亲,赵侍中是杜皇后的舅舅,不由紧张地问:“宋、宋郎,现在咋办?”
宋奇笑道:“有圣人与东宫在,梁翁有何惧哉?且随我来。”说完,与梁玉交换了一个眼色。
梁玉微微屈膝:“有劳。”目送宋奇等人走了,才迎上接她们的人。
还是个熟人,李吉。
这回李吉就不再是鼻孔朝天说“铁笊篱 ”的样子了,而是躬着身,小心地问候南氏与梁玉,口必称:“三姨。”
“三姨好,这是君华,上回三姨也见过的,如今我们俩都在延嘉殿里伺候婕妤的。”
梁玉笑道:“辛苦你们啦。上回说给姐姐和殿下做的衣裳也做好了,您看怎么着?有没有什么忌讳?”
“三姨哪里话?圣人都许了的,哪有什么忌讳了?三姨这边请,”李吉躬着弓,虽然介绍了君华,他还是抢着话,“不过告诉三姨一声,今天人多,不如先给婕妤过过目,派个人收了。”
“我就知道您仔细。”
李吉连说不敢,梁玉已经在给南氏介绍他了。南氏道:“我记得哩,上回皇后娘娘派到咱家的,那会儿咱还没搬家哩。”
李吉一面想要这点“旧谊”一面又怕梁家怪他当初无礼,一颗心左右摇摆,出了一脑袋的汗。
他留在了延嘉殿,但是昭阳殿又要他做耳目,这不是他想要的。在他的心里,是极想洗掉昭阳殿的印记,上延嘉殿的船的。但是梁婕妤她不顶事呀!梁婕妤不笨,真不笨,可你要她争,她真争不起来。她一不争,李吉就还得跟昭阳殿混,那不是白跟太子靠这么近了吗?!
跟昭阳殿有什么好呀?他不是最有脸的宦官,徐国夫人还挺难伺候的。要是叫他去刺探个寻常妃子,他也就干了,梁婕妤儿子是太子!哪有儿子不向着亲娘向着母老虎的?没这道理呀!再跟昭阳殿一条船,不是等死吗?
他就将主意打到了梁婕妤娘家身上,一眼扫过去,老的老、小的小、土的土、笨的笨!得,就还三姨吧!梁家现在用得着他呀!他在宫里!
有了这门心思,李吉就卖力给梁玉讲起了宫里的情况。延嘉殿有多少人,谁是皇后派的,谁是贤妃派的,梁婕妤带来的又是谁。这回梁婕妤拜婕妤,又有什么人来观礼,点明了有萧司空的妻子晋国大长公主,还提到了凌贤妃的妹妹凌珍珍,她在前不久被梁贤妃以陪伴、襄助为名叫进宫来,又有李淑妃,这次也带着儿媳妇、孙女儿,都在延嘉殿坐了有一会儿了。
梁玉一一记下了,一个婕妤能有这个排场,不算差了,尤其是晋国大长公主,她能来是真给梁婕妤面子。不过梁玉最关心的还是李淑妃:“淑妃娘娘可是那一位的母亲?”
李吉小心地说:“是。”
南氏便说:“好人呐!”
李吉笑道:“是呢,对咱们婕妤也挺和气。您老见着她就知道了,顶好说话的一个人。”才怪!那是徐国夫人全宫里唯一没能惹的人,可惜,儿子死得太早。
说话间,梁玉看到了昭阳殿,问道:“不用先见皇后娘娘吗?”
李吉道:“咱先观礼,婕妤还得来拜皇后娘娘呢,到时候跟着一起来就是了。今天圣人也在,不会被挑礼的。咱延嘉殿后面三姨还没看过吧?好大一株合欢树,又叫连理枝。”
梁玉道:“那咱有眼福了。”李吉霸着说话,君华也不插言,小宦官小宫女更说不上话,梁玉也不硬拉着他们说话。李吉又说:“咱们先从那边绕过去,直接见婕妤,前面堵着好些人,麻烦。”
不从正门走?梁玉愣了一下。
李吉陪着小心:“大长公主也在呢,您在那儿一耽搁,先见婕妤嘱咐话的机会就少啦。”
梁玉看了他一眼,想了一想:“听你的。”
到了延嘉殿,梁婕妤已经穿好了大礼服,脸上也上了妆,比上回看起来年轻了不少,眼睛里也透着喜气。
李吉上来回了话:“婕妤,老夫人和三姨她们来啦。”
梁婕妤与南氏等先抱头痛哭一回,宫女们赶紧来劝:“且收泪,妆要花了!”母女俩被分开了,又补妆,南氏想起来衣裳,叫拿给梁婕妤,梁婕妤就叫:“君华,仔细收起来,我回来穿。”
君华默默地收了衣裳。
梁婕妤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说出一句:“都会好的。”梁玉瞪了她一眼,想问她过得好不好。梁婕妤回了她一个眼色,示意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