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太平,萧礼回来的时候大长公主正在自家后花园的水榭里乘凉,眼前摆着瓜果,身边押着丈夫。换了身衣服,萧礼去拜见父母,好汇报一下今天跟桓琚说的小话。大长公主看到萧礼就眉开眼笑:“阿姣,过来,过来。”
萧礼红着脸凑了过去,被大长公主一把抱住了脑袋:“哎哟,我的儿子怎么这么可人呢?”伸手在他脸上试了一试,“热着了吧?快,拿冰镇的乳酪樱桃来。”
“不用啦,在两仪殿与圣人吃了一碟子冰……”
“胡闹!那能随便吃吗?”
母慈子孝了好一阵儿,萧礼在大长公主身边坐下,有一搭无一搭的捏着一枚鲜红的樱桃把玩:“阿娘,要是皇后废了,怎么样?”
萧司空原本在陪妻子,有说有笑的,在长子面子还得装个庄严,才绷出个严父的模样就挨了一记雷。也不端架子了,抢先问:“圣人说了什么?”
萧礼将与桓琚的对话复述给了父母听:“大概就是这样,字句稍有些误差,意思肯定没有出入。”
听到“三郎不敢给生母追赠皇后”这句话的时候,萧司空脸上现出一丝惭愧来。他当然不会反对,但是也绝不会全力支持,大约会与杜氏妥协。
大长公主是桓琚在世的最亲近的长辈了,心疼地说:“圣人也是不容易呀!他的心里还是很明白的。”
萧礼一定要一个明确的答应:“阿爹阿娘的说法呢?”
萧司空谨慎地说:“也不是不可以。”
大长公主白了丈夫一眼:“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儿!圣人交了底,你就说句实话又怎样?大郎啊,我看圣人也没就钉死了这件事情,咱们帮他盖棺定论,然后我与你阿爹就去别业安度晚年,这里就交给你了。”
萧司空更了解妻子,略有点惊恐地问:“你要做什么?”
大长公主对儿子笑笑:“你那时还小,大约是不记得了。圣人成婚的时候呀,大家都围着看热闹,你猜他跟皇后怎么说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莫不是哄鬼?这你也信?”
还是自家人懂自家人,大长公主一语道破天机:“就算现在说的是真心话,谁知道他变不变卦?得叫他变不了卦。”
萧司空汗毛直竖:“你要做甚?”
“高阳郡王该回来了,”大长公主毫不在乎地说,“以前是不值得,现在值了。”
比预计的好点,但是也不能令人满意。萧司空站了起来,铁色铁青:“不可!”
大长公主道:“你有别的办法吗?难不成要叫高阳郡王一直在外面游荡?只要他回来,我看贤妃还敢动一动。她得老老实实的把她儿子送走,再给我笑着去见人。反了她了!”
大长公主的怨气也不小,夫妇二人虽被长子劝住了,萧司空还能虚怀若谷,大长公主风光惯了的人,一辈子没受过这样的气,可憋闷坏了。与此同时呢,贤妃搞出了多少事情?虽然贤妃自己也没落着好,可风光、热闹,大长公主就不想叫贤妃这么得意。凌家算个什么东西?!一提起这个,又想起凌珍珍来了。
对,就这么办,把高阳郡王搞进京里来!
萧司空与萧礼表现出不赞同的神色来,萧礼道:“儿只怕高阳郡王回来之后就没有几天好活了。”
“那就叫他死在外头吗?我桓家的人,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一个郡王,躲个玩物躲了十几年,丢尽了祖宗的脸。就算年轻时风流罪过,流放这么些年可也够了吧?”
萧司空父子面面相觑,萧礼道:“阿娘是在弄险,圣人不知道便罢,一旦事发……”
大长公主转眼就来了主意:“快去查查,哪位先帝的忌辰、冥诞的日子近了,要整数的。”
第69章 高阳郡王
大长公主行动力一向一流, 你不同意她还是会干,萧司空与萧礼都拗不过她,也都有点半推半就的意思。高阳郡王在外地十几年了,谁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父子二人在没有坚决反对的一瞬间就已经闪过了方案——得先确定高阳郡王的状态。
养娈童不是美事,然而一个郡王因为这种事情跑到外地十几年也是够惨的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
萧司空道:“他现在可用吗?”
大长公主道:“不看一看怎么知道?反正咱们没什么损失。快, 查查日子。”从宫里到宫外数得上号的宗室、公主、郡主,手里都会有一份清单,上面开列着列位已过世的皇帝、皇后的忌日、冥诞等等。大长公主翻了来一查,得要个整数的, 大日子, 还得找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不然高阳郡王一准会“称病”, 一如这十几年来做的那样。
两个月后有一位,是大长公主的祖父, 可惜不是整数。再往后又数过几位, 都不够凑理由让高阳郡王回来的。接下来就只有排到明年了, 大长公主恨得要命, 气道:“日子偏偏不对。”
萧司空道:“不急不急,也不是非他不可。”萧礼于半推半就之间, 以“推”的想法居多,也说:“阿娘休要着急, 酷吏正在办案呢。”说完又露出苦笑来, 【我居然盼着酷吏能穷治穆士熙勾结宫妃了, 真是堕落。】
大长公主道:“他最合适!这个没骨头的!他哪怕硬气那么一点点呢?真不像高祖武皇帝的子孙!真要想来,哪里在乎日子?没事就不能回京了?”
似乎为了印象大长公主这句话,第二天,大长公主就收到了一封久违的书信,寄信人正是高阳郡王!
大长公主大喜过望,招呼了丈夫、长子一起来看:“哈哈哈哈,他竟然还有点血性!”
高阳郡王主动要求进京,先跟堂妹打探点消息,信里没有写明,但是问了现在“京城气候如何”。高阳郡王知道,这是他翻身的最佳时机,必须得有个准备。桓家他这一辈的人活跃得也不多了,风头最健的就是这个堂妹,当然要找她,有了晋国大长公主做援手,他功成身退安度晚年的机率也就大增。有了这封信,高阳郡王的状态不言自明,他还能再掀风浪。
大长公主道:“很好,准备着迎接他吧。我明天就去宫里看望圣人,提一提高阳郡王要回来了。”
萧礼很为桓琚难过,低声劝道:“阿娘,此事圣人无辜,您别做得过份。”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过虚伪,紧紧闭上一嘴巴,不肯再出一声。
大长公主是没有这样的心理负担的,笑道:“你当我傻?”笑吟吟地去准备了。
父子二人目送这位无法无天的主儿离去,萧司空拍拍萧礼的肩膀:“好在一切都还算在掌握之中。凌氏但凡成器一些,事情都没有现在这么容易啊!”
萧礼应道:“是。也希望梁氏不要再出什么事情。”
“唔,梁满父子是蠢了点,容易被人所趁,好在胆子被吓得小了,急智也还算有。”
【不不不,我有点担心他们家的小女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有点不太安份。但愿是我太过担心了,只希望她不要再被另一个小人迷惑了心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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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现在十分老实。
从延嘉殿里出来,她直接去了梁府。梁府在京城依然是一座新府,气象还是那么的暴发户,气派倒是收敛了一些。梁玉的车进了坊门,拐进府门前的小街时就觉得有点不对,过于安静了。
梁玉与吕娘子对望一眼,吕娘子问:“老徐,外面有什么事吗?”
老徐道:“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
两句话到了府门前,一派冷清,梁玉先不下车,从车窗里往外看,门还是那个门,门上的漆没掉半块,门前阶上也清扫得干干净净。然而一个客人都没有了,梁家是新出的暴发户,照理来说,达官贵人不登门,虾兵蟹将总会来几个的。
阿蛮自告奋勇地跳下车:“三娘,我去看看。”
上前叩响了门环:“开门,三娘回来了。”
门飞快地打开了,里面露出个人头来:“阿蛮姐,三娘可算来了,却才派人去观里,回来说三娘进宫了。”阿蛮问道:“府里怎么了?”
那人苦着脸道:“快别提了,请三娘快些进去吧。仿佛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梁玉见了梁满仓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等她去见南氏,就在前厅被叫住。梁满仓坐中间,左边梁大郎、右边梁二郎,整一个哼哈二将——脸色难看。梁玉给梁满仓问过安,拣了张席坐下,问道:“阿爹,家里怎么了?我咋看外头都没人上门了?”
“我叫他们别来了的——这个先不说,才叫王吉利去找你,咋说你进宫里去了?”
“对,阿爹,咱家往后得更小心些,千万不敢翘尾巴!圣人要把十二郎、十三郎放到外地做刺史,就留身边儿了。那么小的孩子,亲爹能心甘情愿吗?谁这时候乐颠儿的,是往圣人心上扎刀子。咱都小心着点儿。”
梁满仓想发作,又萎作一滩:“你看我还敢吗?”
“咋了?”梁玉就担心自家又被算计了。
梁大郎接过话头:“王家出事了。”
“哪个王家?”梁玉仔细回忆了一下梁府的交际情况,在她出家之前,梁府也来往过几个姓王的,但是官既不大,与梁家交情也非常的一般,断不至于让梁满仓这么郑重其事。
梁大郎懊丧地将头一低,别过去看自己的左腋下:“那啥,不是要给你大侄女儿说亲么?咱们家如今这样儿,高门大姓儿的也攀不上,青黄不接的时候,只好委屈委屈她了。这王家原本是街坊的,就是咱们先前住那永乐坊里的,孩子他爹是个六品官儿,与我差不离儿,也算门当户对啦。孩子自己也读书,长得也白净,看着是个老实孩子。”
永乐坊是梁家才进京里住的那中等的地方,权贵人家是没有的,过于贫苦的人家也是没有的。每家都能使得起男女奴婢,却又达不到奴婢成群的奢侈地步。与袁樵所住之永兴坊名字只差一个字,富贵气象却是差得远了。便是比现在住的长乐坊,也是不如的。
以一般的眼光来看,给大侄女说这样的婆家是有点低嫁了的。梁玉做了个评估,问道:“他们出什么事了?”
梁大郎的头又偏去看另一边的腋下:“那不是,穆士熙叫逮起来了么?崔老虎他们越审越上瘾了,把王家的人也给抓起来了。”
“崔颖抓的他们?他们与穆士熙有牵连?是故意跟咱家说亲的吗?还是别有企图?”顿了顿,又安慰似的说,“如果没有犯案,应该不会冤枉他们。”
梁大郎终于摆正了脑袋,让梁玉看到了他脸上的苦相:“能有啥牵连?崔老虎审一半儿,本来都没事了,转卢会手里了。至今没有放出来。”
梁玉第一反应是:“定亲了没有?哦,应该没有吧?没换庚帖吧?”继而讪讪,这话问的好像又不够善良。
梁大郎道:“是没有,可这事儿又黄了呀。这要传出去可咋办?丫头还咋说人家?”
梁满仓清了清嗓子:“还有你六哥,也该说亲啦,我这才看中一家,还没咋样哩,姑娘爹也叫逮进去了。”
“这两家都是冤枉的?你们拿得准?”
父子俩点点头:“跟宋先生打听过的。”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大家不喜欢酷吏了。】梁玉想了想道:“大侄女的亲事不用担心,那样的郎君以后还会有的。给我个实话,真的没有跟人家说定了?”
“那不能。说定了咋也得跟婕妤说一声儿呀。”
“那就没事儿,只是要再等一等,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父子二人放心了:“也好。”
“再着急也等几个月,等宋郎君来,他认识的人准比你们多。”
这是个好主意,梁满仓道:“不错,他看人准的哩。你去跟你娘也说说,叫她别再叨叨了,聒得我脑仁儿都疼了。”
梁玉道:“我还有事没说呢,我才从宫里回来,阿姐说病了。”
梁满仓紧张了起来:“她咋了?是不是叫‘不贤良’欺负了,还是那个‘母夜叉’又为难她了?你进宫去‘母夜叉’为难你了没?”他私下开始管徐国夫人叫“母夜叉”,盖因京城也是风传徐国夫人之厉。
“那倒没有,是小病,我跟着看了没事回来的。”
梁满仓道:“那你跟你娘商议商议去,你娘虽病好了,还是得养着,你就多去看看。”
“哎。”
梁玉跑到南氏那里,又将与梁满仓的话对南氏说了一遍。南氏身边大儿媳妇也在,婆媳俩更担心梁玉大侄女的事儿。两人听完,梁大嫂道:“不碍着以后找婆家就好。”南氏就不客气了:“我知道他们爷儿俩是怎么想的,高攀不大容易,低就就得好好挑挑。那两家人家都是有差使做的、手底下管着人,比起散官来气派体面。老的小的一样货色,一翘尾巴就露腚!看把他们吓的。”
梁玉自己就是翘了尾巴的,心里有鬼就怕被骂,赶紧把梁婕妤的事儿说了:“阿姐病了,您明天去看看吧。”
南氏担心大女儿,第二天就去了,回来梁家依旧闭门谢客,把“老实”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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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的书场却不大好收场,故事正讲到精彩的地方,骤然收了易露痕迹。她也不敢懈怠,虽布置了阿蛮、安儿任务自己也用心起无尘观的一应事务。
到了晚间,阿蛮又向她汇报:“三娘,我真不想提他,可还得说,原本这书场人少的时候咱家杂役洒扫起来也方便,后来人多了,那老鼠精就又出了个点子,叫那些叫卖的小贩一人包一块地方。每一散场,他们去洒扫。我看这样不大像话,想另雇几个人来洒扫。”
阿蛮也摸着了梁玉的门,虽然梁家有着一毛不拨死抠钱的名声,梁玉真不是这样的。史志远刮地皮的手段高明,吃相未免不大好看。阿蛮这才请示梁玉要不要搞个改革。
梁玉道:“那就叫他们写招贴,再招一个编书的,另外招几个杂役呗。以后书场收了,人也留下来吧。”她还是有点置产业的计划的,跟纪申说完要做好事,她也确实想了。在京里置点田地庄园,有了产业,拿出一部分固定的就用来做个善事什么的。这样细水长流,总比有一搭没一搭的想起来就往里填点钱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