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我想吃肉
时间:2019-07-05 09:51:46

  梁玉被两个小宦官架起来,宫女奉上了热水,重洗了脸,才得以在桓琚右手边坐下。
  坐得近了,才不用宦官宫女跑来跑去的一张纸一张纸的递给皇帝看。梁玉坐下了,先写了一个谢字。
  桓琚道:“三姨回去好生静养,程为一,你记得提醒我,常给三姨派御医去诊治,我就不信治不好了!要用什么药,只管从库里取。”
  梁玉又写了一个谢字。
  桓琚看看儿子,感慨地道:“都不要着急,我终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
  梁玉盯着他看了一阵儿,仿佛在想什么,低下头疾书了七个“恨”字,字字力透纸背。桓琚连说:“我知道,我知道,谁能不恨呢?”
  梁玉摇摇头,写了很长的一段:不要恨,写完了我也尽力把恨忘了。恶人已害了我的亲人,还要折磨我,使我寝食难安抑郁暴躁,我绝不会让恶人得逞的。回去读书、行善、平安、喜乐,使身边人常欢笑,令盼我痛苦的人不能如愿。
  桓琚赞道:“不错,是这个道理,她们对我有什么要紧的?!我要关切的事情且多着呢!”
  【你哄鬼!心里要不在乎才不会这样说呢,不在乎的人早忘了,怎会提出来表白一番自己的大度?我说不要恨,是因为我一直恨着,一定会记到死的。贤妃这一刀捅得您心肝儿都疼了吧?可也比不上皇后害死我姐姐的疼!】
  梁玉心里想着,手上写着:不要有戾气,父子都不要有戾气,不好。
  桓琚道:“我答允你,三郎,你也答应你的姨母。”
  “是。”
  梁玉笑笑,接着写:我该回去啦。
  桓嶷失声道:“不能不走吗?”
  梁玉无声笑着,看他一眼,写:得看看庄稼收成。
  桓琚心道,梁氏这一番真是无妄之灾,哟,忘了给他们些赏赐了。便说:“怎么能让三姨为生计操心呢?”他手里刚好有籍没了的凌家的财产,顺手赐给了梁府一座大庄园,想想梁玉出家了,另赐了她一座,又将还真观也赐给了她。此外又有药材、钱帛等,不可胜数。
  梁玉又写了个“谢”字。桓琚含笑道:“好好。”
  梁玉最后写了一张纸给桓嶷看:不要有戾气。
  桓嶷认真地答应了:“您放心,我一定做到。”【我当然不会有戾气啦,为母报仇需要有什么戾气?为了国家安定,要有什么戾气?我只要有一腔正气就行啦。】
  桓琚,也是这样想的。
  梁玉前脚离开,至尊父子后脚就各有打算了。桓嶷在桓琚面前哭了一场,不好意思地说:“儿这些日子以来荒废了功课,这便回去读书。还请阿爹为社稷保重。”
  桓琚道:“读书的事情也不必太急,将要正旦了,歇一歇也好。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还有我呢。”
  “让阿爹担心,是儿子不孝。”
  桓琚摆摆手:“你去吧,歇一歇,或是赏雪也好,或是品茶也罢。若是愿意呢,出宫走走,去看看你三姨也行。或者干脆回去蒙头睡一觉。”
  桓嶷跪下道:“阿爹,您关爱我,我心里明白。听您这样讲是要将所有的事情自己挑了吗?儿已经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兄长,请您保重自己。”
  桓琚真心实意地感慨了一回:“知道,知道。去吧。累不着我。”
  见桓嶷还是不信,亲自将儿子拉了起来,握着儿子的手说:“我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什么事情不需要费心呢?为君者要知人善任,但是不能什么事都不知道,该操心的时候也不能偷懒啊。我习惯啦。你还小,回去缓缓精神吧。”
  “是。”
  “去吧,休息一下。”
  “是。”
  桓琚对太子越来越满意,挑剔他仁弱是一回事,一个不爱抢班夺权的儿子再仁弱,父亲也是能多加容忍的。何况桓琚感受得到,儿子是真心希望他好的。桓嶷恭恭敬敬地离开两仪殿,心道,大哥,阿爹今天依旧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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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依旧不错”的桓琚没有停歇,停下来他都不知道干什么好了。
  桓琚环顾四周,两仪殿威严依旧,两列宫娥、宦官排得整整齐齐,人不少,他却觉得孤单极了,喃喃地道:“孤家寡人。”不该放三郎走的,留下来说说话也是好的。
  程为一小心地说:“奴婢再请太子回来吗?”
  “不用啦,皇后在干什么?”
  程为一道:“近来都在昭阳殿里。”
  “我知道她在昭阳殿,我问的是她都做了些什么。”
  程为一道:“关怀新进的宫人。”
  巫蛊一案,凌贤妃被关进了掖庭秘狱里,投毒一案,杜皇后置身事外。徐国夫人用自己的死暂时保住了女儿的后位,杜皇后依旧是皇后,一直想踩下她自己上位的凌贤妃没了,太子生母死了,杜皇后依旧是全天下最贵重的女人。
  宫人全部被处死也没关系,自有新的进来,再重笼络就好。反正现在后宫里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美人、小才人之类,凌贤妃推荐了不少人给桓琚,桓琚对她们的宠爱却比较有限,现在谁也跳不出来。
  杜皇后在宫中的声望其实不错,她从不主动出手欺凌谁,双方相争,她都能主持公道。唯一的缺点就是“软弱”,听徐国夫人的。徐国夫人也有一样好处,她盛气凌人不假,却有着“世家的气度”,给宫里普遍的提高待遇一类的事情她还是肯做的。这些好处也被记在杜皇后的名下。
  可以想见,如果杜皇后与桓琚琴瑟和鸣,两人育有一个还算合格的嫡子,那么整个后宫将是一个和谐的乐园。
  通过宫人,杜皇后已经知道了徐国夫人吞金自杀,伏案痛哭一场,问及徐国夫人的身后事,得知以庶人礼安葬,又是一场痛哭。
  宫女、宦官一齐安慰她,杜皇后擦擦眼泪,低声道:“罢了,此时不宜再生事。我不哭了,你们都别担心。”复又低声问及宫人各人的名字、籍贯、年龄等等。
  继而问:“圣人如何?”
  宫人答道:“圣人一直在两仪殿,奴婢们不知。”
  “太子如何?”
  “德妃殡后,一直在东宫,奴婢们也不知。”
  杜皇后又问凌贤妃的下场。
  宫人小声说:“废为庶人,现关在掖庭秘狱里,二王的上书圣人看也没有看就烧了,两位公主也被关了起来。凌庶人的父母兄弟都处死了,家人也流放了。”
  杜皇后重复了一句:“掖庭秘狱啊,你们有能通消息的人吗?”
  “没、没有。”
  “唉,都是可怜人,”杜皇后摩挲着手上的一个戒指,轻声说,“一个母亲,不知道儿女的现状,不知道有多么的担心呢。一个女儿,不能知道父母的噩耗,不能为父母守孝,是多大的不孝呀。你们去掖庭的时候顺便走一趟吧,告诉她,她的儿女现在还活着,让她为她的父母尽尽心吧。”又给他们金帛,使他们在掖庭里出入方便。
  宫人们原本有一样担心:如果皇后接着倒霉,自己再被顺手赐死怎么办?一见杜皇后如此温柔,连对凌贤妃尚且如此,对别人更不在话下了。
  一齐应道:“是。”
 
 
第78章 舐犊之爱
  宫巷窄且深幽。
  巷子两边的高墙隔出了两方世界, 一边是热热闹闹的掖庭, 宫里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另一边是秘狱,每天只有正午前后才会有几缕光线投注之所。
  凌贤妃起初的时候住过掖庭, 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宫殿,秘狱是从来没有踏足过的。
  原来,冬天的时候这里是这么的冷。
  纵然被贬为庶人, 凌贤妃的待遇也比一般犯罪的宫婢们强些。她有自己的房间, 一日三餐也按时按点的给,只是房门总是锁上的, 也没有人跟她说话。
  家俱都是全的,只是样式老旧, 笨重而有损毁。掉了漆的妆台上不知哪一任的主人留下了一面铜镜, 拭去灰尘,发现已经锈得照不清影子了。衣柜的两扇门还在, 铰链已经变形, 柜门直往下掉。床上的被褥也是有的,已经发黑发暗,冷硬如铁, 帐幔也朽坏了。
  炭盆自然是没有的, 更不要讲究烧的什么炭, 有没有“炭气”了。凌贤妃裹着散发着霉败气息的旧被窝在榻上, 一步也不想下来。下床也没有用, 屋子里更冷, 三餐虽然有,每餐也只有一碗掺了豆子的饭配一碗蒸干菜,送到的时候已经冷了,想喝口热水也讨不到。粗砺的食物磨伤了娇嫩的咽喉,没有滋味的干菜难以下咽。
  并非秘狱故意苛待她,秘狱本身就是这样的。大冬天的,谁给一个犯了罪的庶人弄新鲜瓜果、烧热水去?狱吏自己都没有这样的好待遇。
  当年被她坑到秘狱里的人,也都是过的这样的日子吗?
  【不!我绝不要与那些斗败了的丧家之犬一样的下场!我与她们是不一样的。】
  凌贤妃到现在还无法窥得案件的全貌,也因此,她有了各种的猜测、还对桓琚抱有各种期望。毕竟他们一起养育了四个子女,毕竟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欢乐的时光,不是吗?何况,徐国夫人投毒,此事肯定不能善了,则皇后必须也要受到牵连。没有了这对母女使坏,她在后宫人缘也不差,许多人是靠着她的推荐、维护得蒙圣宠的,凌贤妃认为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的。
  【你们等着,等我出去了一定不让你们好过!】凌贤妃暗暗发誓,出去之后再不给对手一丝一毫的机会,哪怕与东宫联手也在所不惜。比起东宫,昭阳殿才是吃人的妖魔。
  光线暗了下来,每天明亮的时光总是那么的短暂,凌贤妃暗暗琢磨:【要如何才能向圣人递一句话出去呢?可恨这群贼,竟将我身上的金银统统搜了去,连一丝贿赂也拿不出来了。】
  她不知道,一分一毫的金银也不给她留下是因为徐国夫人抢先吞金自杀,看守她的人怕她也跟着死了,才特意搜刮的。
  【圣人一定会想起我来的,一定会有人向圣人提起我的。】凌贤妃是那样的笃信。
  整个屋子最牢固的一样装饰——门——被叩了两下,凌贤妃一惊,急切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才走两步又止住,重理了一下身上的装束。数日没有更换衣物,她已经十分狼狈了,仍然尽自己所能地修饰了一下。
  凌贤妃低声问道:“谁?”
  来人比她更小心,低声说了一句:“凌庶人?”
  听到这个称呼,凌贤妃兜头被泼了一盘冷水,强稳住心神,悄悄趴着门板低声问:“你是谁?有什么事?”
  来人比她还要心急,匆匆地说:“皇后娘娘让奴婢来告诉你,令尊令堂已经伏诛,二王虽不得返京、圣人也不看他们的奏本,却没有被追索问罪。两位公主也在安心学礼仪。都很好。”
  【这叫都很好?】凌贤妃一跤跌坐在了地上,外面脚步声匆匆又远去了,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
  【不!皇后居然安然无事?!!】凌贤妃旋即想到了重点,【她居然没有死?太子是做什么吃的?居然让杀母仇人如此逍遥?!圣人呢?居然就任由皇后胡作非为?!】
  凌贤妃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很久,狱吏送来晚饭,看到她仍然坐在地上,将托盘往桌腿长了蛛网的桌子上一放,将凌贤妃搀了起来:“您坐在地上干什么呢?仔细别冻坏了。”
  凌贤妃一把攥住了这个宦官的胳膊:“我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狱吏吱唔两声,凌贤妃将仅剩的一方销金帕取了来给他:“这个也不能说吗?”
  狱吏左右瞄瞄,嗖地将帕子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动作快得带出了残影。将帕子藏妥了,狱吏才说:“嗐,您也别太难过了,人都已经死了,难过也没有用了,好在儿女都还在。”
  “究竟是什么罪名?”
  狱吏念在锁金帕子的份上对她说:“与您的差不多,造符咒诅咒太子,直爱求媚而厌咒,哦,还有厌胜。又有攀咬坑害旧主,鱼肉百姓……”
  凌贤妃愣住了:“什么旧主?”她单知道自家是乐户出身,可哪来的旧主呢?
  狱吏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不就是高阳郡王么?”
  “他?”
  “您还不知道呢?令尊年轻的时候,是在郡王跟前伺候的。”真是太惨了,居然不知道亲爹是干啥的出身,就这还蹦跶呢。
  这个宦官暧昧的表情提示着未说完的台词,凌贤妃的心彻底的凉了。狱吏道:“饭给您搁这儿了,您将就着吧,唉,再等等就得冻实心儿了,想吃都吃不上一口了。”
  说完,退出去带上了门,留下凌贤妃从里到外凉了个透:【阿爹!怎么会这样?是他们污蔑你的,对不对?】凌贤妃从心里已经信了狱吏的话,她又不是没在乐户行里呆过!再晚一晚,这些事未必就轮不到她的头上。
  【我该怎么办呢?我已是无用了,十二郎、十三郎不能再受拖累了!】凌贤妃下了决心,举起黑瓷大碗来往地上一掼!
  瓷器破裂的响起将狱吏引了过来:“怎么了?”
  只见凌贤妃还穿着被关起来时那身衣裳,瑟缩地站在当地,说:“冷,我手抖。”
  “唉,我再给您拿一碗来吧,一碗多余的饭总还是有的。这次可不敢再摔了哈,再摔,我也赔不起呀。”
  “不用啦,吃不下去,我得好好想想事儿,你都拿走吧。”
  【这是听着坏消息难受的?也行。】狱吏收了碎碗残肴,带上门走了。
  是夜,凌贤妃躺在床上,左手摸着颈侧,右手颤巍巍地举起了锋利的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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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贤妃割颈自杀,鲜血浸透了半张褥子。朽坏的帐幔后面,已经发灰的墙上留下鲜血写的字:父母已亡,生而无望,儿女悉付圣尊、东宫,我恨皇后无绝期。
  她绝不是两个案件中死的最后一个人,程为一将此事报与桓琚,桓琚忽然失神:“她也走了。葬了吧。”
  “是。”
  “查查,谁告诉的她凌家的事。斩。”
  “是。”
  哪用查呢?猜也猜得到是杜皇后的手笔,程为一都为这个皇后感到难受了。堂堂皇后,与个罪妇庶人较的什么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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