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宗琮,他平时考宗钺等人的学问,都会让他们去多思考,甚至鼓励他们往家国大业百姓民生去想,他没有想到婉娴竟会有这种大局观,甚至知道什么是国,什么是家,什么是属于皇族应有的责任。
这些问题,可能许多成年男子都想不到,就算想得到却做不到,可婉娴一个弱女子却懂了。
“你能这么想,父皇很欣慰。”
“但安南距离京城何止千里之遥,那里的环境气候都与京城不同。不管如何,朕作为一个父亲,都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去那个地方受苦。”
婉娴笑得更灿烂了,虽然眼中含着泪,但这个笑容极美。
“女儿明白父皇的一片爱女之心,但也请父皇理解女儿的想法。如今几位皇叔府上没有适龄女儿,楚王和齐王两个府上与父皇不睦,女儿是当下最合适的人选,而且有您和大周站在女儿身后,又有谁敢欺负女儿?”
“可……”
“还请父皇成全女儿!”婉娴提起裙摆,跪了下来。
婉娴的决定让所有人都很吃惊。
包括盘儿听到宗琮转述给她的话,也诧异本来以为的弱女子,其实一点都不弱,内心也是很强大的。
既然有着这么强大的内心,盘儿突然觉得婉娴去和亲也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毕竟日子是人过出来的。
但很显然像她这么想的人很少,包括宗琮都有些忧心忡忡的。
可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既然定下来了,自然要和安南国那边通气。
赵婴王子却突然提出一个请求,说想当面见见婉娴公主,问一下她是否是真心实意想嫁给自己,没有任何勉强。
这个要求乍一听去很怪异,但也不算太过格。
可能赵婴王子也顾虑着婉娴是不是心不甘情不愿,这同样也反应赵婴王子很重视这次的联姻,所以宗琮想了想后同意了。
公主见外男自然规矩繁琐。
两人见面的地点定在御花园的一处凉亭中,四周无遮无拦,亭外站了不少宫女和太监,这样一来亭子里发生了什么也能及时发现。
“我很诧异竟会是你嫁给我,我本以为陛下会随便选个你们大周的宗室女来敷衍我,没想到竟是您这位大周陛下的长女。”
“两国之间的邦交当以诚相待,我父皇是个君子,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婉娴半垂着眼帘,道。
赵婴深深地看了她白净的脸蛋一眼,又道“我不是王后所生,用你们大周的话,并不是父王的嫡子。但请相信我,只要你是真心想嫁于我,我一定会给予你同等的荣耀,我即是你,你即是我,我在安南是何等地位,你必同之。”
安南因为一直是大周属国,当地人多多少少都会说大周的官话,只是到底是番邦,所以口音有些奇怪。尤其这般咬文嚼字,就更显得奇怪了,所以婉娴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过去,就被他眼中的郑重给看愣了。
其实认真来说,赵婴并不丑,只是肤色比大周寻常人要黑一些,尤其初来大周,也不会穿戴的搭配,自然显得十分怪异。
大抵是打算离开大周了,今天他穿了身很具有安南特色的玄色劲装。玄色为底,衣襟袖口配以绚丽的颜色,头上戴着缠帽,左耳戴了一只金色圆圈状的耳饰。
他脸庞黝黑,但棱角分明,虽然称不上俊美,但绝对与丑没什么关系,反而很有一种异族的魅力。
“婉娴公主,我在安南等你。”
说完,赵婴就转身大步离去,婉娴发了会儿愣,才失笑摇了摇头,也离开了。
安南国的使节离开了,似乎给紫禁城并没有带来任何变化。
可婉娴的变化却极大,她开始不再闷在院子里,开始重回女学读书,甚至找到了婉婤,让婉婤教她骑术和武功。
“大姐,你不是会骑马了吗?”
婉娴的脸有点红,却笑得很坦诚“在南苑学的就是个花架子,回来后我腿都磨破了,我想跟你多学学,听人说安南多山地丛林,那边出入肯定不能坐马车或者轿子,所以我想还是把骑术学会的好。
“至于武功,我觉得我现在身体太弱了,既然说那边苦,我肯定要把自己练得壮实些,这样才能好好的在那边待下去。”
“可是练武很辛苦的。”婉婤有些犹豫道。
当年没人把她想练武放在心上,再加上她是公主,即使是父皇找来的师傅,也不敢对她下狠手。即是如此,在刚开始学的时候,她也吃了很多苦。
“没关系,我不怕苦。”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婉娴就开始和婉婤每天都去练马场。
上午去女学,下午练马场或者演武场,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婉娴本来白净的皮肤就晒黑了不少。
却显得康健了许多,人也变得有朝气多了。
宗琮知道这一切后,终于放下心来。
也许媛媛说的没错,婉娴去和亲并不是一件坏事,一个内心强大的人,又有什么是不能战胜的。
可徐贤妃却并不是这么想的,她只觉得婉娴现在没那么乖顺了,有一种脱出掌控的感觉。
她感觉女儿还是在跟自己闹脾气,让她很气急败坏。
基于婉娴已经有阵子没来延禧宫了,徐贤妃亲自去了公主院,在院子里见到刚从练马场回来的婉娴。
婉娴穿着骑装,手里拿着马鞭,脸被晒得红扑扑的,满头大汗。
进门就叫宫女给自己备水沐浴,没想到抬眼竟看到母妃站在屋里。
“母妃。”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母妃?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可有一点皇家公主的仪态?你去找谁不好,偏偏跟着婉婤搅合在一起,她以后嫁不出去,难道你也想嫁不出去?”
婉娴收回脸上的怔忪,表情有些冷淡“母妃恐怕忘了,明年我就要嫁去安南了,又怎么会嫁不出去。”
徐贤妃也是一时失言,被女儿顶撞了一句,又见她这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说来说去,你还是怨母妃,可我和徐家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当时那种情况,越王妃真是闹到宫里来了,这种时候难道真让你父皇去召远在封地的楚王府和齐王府的人进京?你是你父皇的长女,这种时候就应该知晓大义……”
“所以女儿就自请去和亲了,母妃您说的大义女儿全都明白,女儿也照着您说的做了,难道这样还不行?”
“可……”徐贤妃语塞,她转身在椅子里坐下,拿起帕子抹了抹眼角,声音低落下来,“可你这个样子,还不是在怨母妃。”
婉娴抿了抿嘴角,垂下眼帘道“女儿并没有怨母妃,女儿只是觉得安南气候环境和大周都不同,女儿身子太弱,想练的壮实些,也免得半途死在路上,毕竟翻一翻史书,历朝历代这样的公主不是没有。”
“瞧瞧,瞧瞧你这么说,不是在挖母妃的心。”贤妃哭得更厉害了。
婉娴只觉得可笑,从未有过的可笑,她也觉得很累,打从心底的疲累。
“女儿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既然母妃打算让女儿去和亲,难道就没有这种认知,只是觉得就当嫁出去就算了?”
还别说,贤妃还真是这么想,当初侯氏所言她不是没有犹豫,可婉娴总是要出嫁的,嫁给谁不是嫁呢,皇后横插一手,就算不和亲,还不知道会嫁个什么样的人。与其如此,不如嫁得更有利些。
“所以母妃,女儿现在做的又有什么错?只是尽量想让自己以后好点罢了。您是我的母妃,这是谁也没办法改变的事实,您的意思女儿也尊重了,只是以后母妃还是不要再管着女儿了,毕竟女儿也大了,马上就是要出嫁的人,有这点心思,您不如多花在弟弟身上。”
“说来说去,你这是怨我偏疼你弟弟了,母妃以前不是与你说过,你弟弟到底不是母妃亲生的,稍微有些差池,母妃就是不尽责,而且他比你小,以后你和母妃都要指着你弟弟……”
其实最后一句才是真话,只是要剔除一个我。婉娴默默想着,突然道“所以母妃就把女儿送去和亲了?”
徐贤妃愣住了。
第173章
时间过得很快, 翻过年刚入春,皇宫里就开始忙碌起来。
这次是为安平公主备嫁。
安平是婉娴的封号,貌似平平无奇,却颇有寓意。宗琮登基以来, 年号是建平, 一个封号里面既包含了大周的年号, 又附带了安南国的安字,可以想象陛下的重视。
虽然内务府和礼部该准备的, 早已准备妥当,但架不住陛下和太后一次又一次给安平公主添嫁妆, 如今临近安平公主出嫁的前夕,宫妃们这边自然是要有所表示。
坤宁宫、景仁宫、承乾宫各个宫里, 不管大小嫔妃都送了添妆,这次可不是添箱了, 而是几箱几箱的送,手笔之大, 让人叹为观止。
毕竟安平公主是去和亲的,在很多人心里,和亲都是不好的, 日子肯定过得不如在宫里, 这种时候谁也不会小气。
婉婤左思右想,把自己的鞭子送给了婉娴,还把自己首饰捡了一箱子。
婉娴一直很喜欢她这条红色鞭子,这也是婉婤的心头之物, 可这回大姐都要走了,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面,婉婤就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让了出来。
婉婵、婉姵、婉姈也各有表示,尤其婉婵和婉姵,送的东西分量特别重,甚至是胡淑妃之前给婉娴添妆的时候,东西也送得特别重,都快赶上景仁宫了。
“大姐,我……”
婉娴摸了摸婉姵的额发,笑着道“行吧,既然是姐妹的一番心意,我就都收下了,也不跟你们客气。”
“大姐……”
婉姵眼含愧疚,打从大姐要去和亲的事发生,她就一直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总觉得都是因为自己的自私,才致使大姐沦落如此境地。
这些日子她也都躲着婉娴走,这些婉娴又怎么看不出来?只是是是非非,谁都有各自的立场,谁都会做错事,到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行了,出嫁是好事,别都愁眉苦脸的,你们也都大了,指不定哪会儿就出嫁了,到时候我肯定不在,但希望你们都能嫁个如意郎君,以后顺顺遂遂的。”
婉姵哭了起来,婉婵和婉婤虽没有哭出声,但眼眶里都有泪水。
这时,宫女来报,几位皇子来了给大公主添妆了。
婉娴道“好了,快都别哭了,免得让宗钤几个看见,笑话你们这些做姐姐的。”
一直到月上树梢,婉娴院子里的人才散了,宫女正打算关上门,谁知婉姝竟然来了。
这两年婉姝变得越来越乖张,以前是八面玲珑,现在见谁都是一张冷脸,也不怎么在人前露面。
“我倒是小瞧了你。”
顿了顿,婉姝又道“这是我的添妆,希望你在安南能过得好。”
她连门都没进,说完就转身走了,她的贴身宫女忙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婉娴的宫女,跟了上去。
“你也是,希望你能过得好。”
婉姝的步子顿了顿,没有回头走了。
本来按理说,安南那边只需要派使节过来迎亲,赵婴是不用亲自来的。
可他却亲自来了。
整个迎亲仪式办得很盛大,而大周这边送亲队伍更旁大。
以鲁王为首,随同还有个十多个文武大臣,因为这次除了送亲以外,他们到了安南还要在当地商议开采仪式,光护送送亲队伍的兵士就有近两千人。
宗琮亲自带着文武百官,以及一众皇亲国戚和后宫妃嫔,在永定门目送着送亲队伍的离开。
盘儿和孩子们站在一起,见婉婤面露怅然之色,轻轻地拍了拍她肩膀。
宗钺和宗钤也都是差不多的,婉娴是他们之中最大的一个,虽不至于长姐如母,可从小一起长大,不管以前基于各宫的立场,各自的母妃如何,其实对外来说,他们都是一体。
宗钺想得是现在大周还不够强大,也许等哪天大周足够强大了,就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而宗钤想的跟他差不多,却是截然不同的方向,他想得是如果大周军队足够强大,能荡平缅国,也许大周就不用去考虑去制衡,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而与此同时,徐贤妃那边也甚是不平静,倒在身后宫女的肩上,哭得泣不成声。
可当下这种情况,都是能理解的。
一直到坐上回宫的车,徐贤妃才拉着锦屏的手说“她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这孩子是怨上我了啊。”
锦屏能说什么,只能安抚地拍了拍娘娘的手。
“娘娘,您多想了,大公主到底是您的亲生女儿。”
婉娴的离去似乎没改变紫禁城的一砖一瓦,可到底有没有改变,看几个孩子就知道了。
宗钺读书读得越发用功,有什么不懂的以前只会闷着头自己解决,现在则是请教先生请教父皇,而宗钤练武练得越发认真,甚至还求了父皇,让他在京中寻了几个多年为将的勋贵大臣作为自己的先生,教导他兵法。
婉婤则越来越文静了。
以前那个嘻嘻哈哈做什么都风风火火的女孩,似乎一下子就成熟了,越来越有公主的样子。
而其他几位公主,相互之间的走动比以前频繁多了,似乎也意识到当姐妹的时候难免磕磕绊绊斗嘴怄气,实际上能做姐妹,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
日出日落,春去秋来,时光的流逝似乎对紫禁城并没有什么影响,都是日复一日的富丽堂皇,充满了皇家威严。
可里头的人,却在一天天的老着,一天天的长大着。
这两年中发生了很多事,继白芷出宫后,香蒲和青黛也纷纷出嫁,丈夫都是宫里的侍卫,大小是个官。两人从小就苦,如今也能坐上官太太,享享福了。
晴姑姑终于怀上了。
她和董太医成亲后,就没想过生孩子的事,谁知老蚌怀珠。自打她怀上后,董太医就和太医院告假了,回家小心的侍候着,十月怀胎后,生下个大胖小子,洗三满月的时候盘儿都赏了东西。
只有白术还留在盘儿身边,盘儿也问她要不要嫁,可她还是一如既往是那个态度,盘儿总不能强迫她,只能将她留着。
盘儿身边又添了几个大宫女,都是草字辈儿的,这是当初香蒲的戏言。说她和青黛白术她们都是草字辈儿的,名字都是草,所以后来的宫女也多是以此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