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也不一定是不怕死的,在死亡的面前,每个人都会胆怯。有的人可以视死如归,有的人却贪生怕死,而被敌人俘虏后,敌人可能使出各种各样的手段去折磨你,意志不顽强的人很可能会受不住痛苦,做出许多违背自己良心和意愿的事。
“所以一个人的好与坏,与他有没有做错事情是没有关系的,一个好人可能偶尔他也会犯错,一个坏人可能偶尔他也会良心发现去做些好事,至于这个人到底是好是坏,我们根据本心去看待就好。”
“可舅舅他……”
“舅舅可对婉嫤不好过?”
婉嫤想了想后,摇了摇头:“虽然婉嫤只见过舅舅一面,甚至我都没印象了,还是听大哥大姐说的,但舅舅每年都会送婉嫤好多小玩意。”
“那你喜欢可那些小玩意?”
“喜欢。”
“拿到的时候可高兴?舅舅既然每年都给婉嫤捎小玩意,说明舅舅是把婉嫤放在心里的。”
“高兴。”婉嫤终于有了答案,笑着说:“所以说舅舅对婉嫤来说,是个好人。”
“是的,舅舅对婉嫤对你大哥大姐二哥三哥都是好人,对娘对你外祖母外祖父大舅舅一家也都是好人。但如今他可能做错了事,因为他做出的这些事可能会对别人不好,所以在别人眼里,他可能就成了一个坏人了。”
“娘为何要说好几个可能?”
盘儿抚了抚女儿的小脑袋,道:“因为就像娘刚才说的那样,舅舅被敌人俘虏后,敌人可能会使出各种手段去折磨他,也许他做出的选择并不受他自己的控制,这个时候我们就不该去苛责一个有着这般处境的人了。”
“其实最可恨的是那些敌人,如果不是他们……”
“是了。”
*
就在盘儿和女儿对话的同时,舅舅苏海正和人拼命。
是真的拼命。
双方合作各有算盘,徐桐请君入瓮,打算既全了自己的打算,又保住自己副总兵的位置,甚至打算更进一步去图谋总兵的位置。
而耳必赫这里也不是没有防备的。
他看似只领着一队人马,人数不过五千,实则正路那里不过留的是个空架子,军营里的所有人都被他分批调向了西路。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在金人以为自己又攻陷了一座边镇时,被突然出现大周士兵包了饺子。
这些兵力都由徐桐的嫡系带领,一照面就是不留余力的攻击,耳必赫虽早就有了防备,还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一场大混战就在这座边镇里展开,不同于平时的两军交阵,既不是攻城战也不是防守战,而是赤裸裸真枪实战两军对垒。
鲜血、惨叫在这里交织,没人去看对面到底是什么人,只要看清了对方不是穿着自己的人衣裳,那就是敌人。
金人的优势在于骑兵厉害,他们本就是游牧民族,从小就长在马背上,可进入了城中,他们的优势被无限削弱。相反大周人却是步兵厉害,大周的步兵所向无敌,可不是假大空的虚话,于是耳必赫明明做了完全准备,却完全不是对手。
金人的军队被割据分裂,逐个击破。
如此好的机会,自然是苏海和傅磬逃离的最好时机。
本来两人已经准备跑了,甚至在某间空屋里找了几身汉人衣裳打算换装离开,苏海却临时变了主意。
“你先回去报信,小心点别被人暗算了,我还有事要做,就先不走了。”苏海拍了拍傅磬肩膀,转头就往外奔。
傅磬愣一下,忙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要做?”
带着血腥味的风击打在苏海脸上,他抹了抹脸上的鲜血,回头喊道:“老子不甘心就这么窝窝囊囊的回去了,指不定百口莫辩,老子要回去,就要风风光光!”
哪怕是傅磬都被他弄懵了,也顾不得多想,一顿足随便卷了两身衣裳在包袱里往身上一绑,就追了出去。
想穿越这种大混战,就要抱着随时被人攻击的准备,可能是己方,可能是敌方。期间各种险象环生,苏海还挨了一刀,却根本没管伤势,只管闷着头在人群里穿梭。
傅磬甚至想放弃他不管他了,先把信传回去再说,却记着这大半年来两人生死相依的情分,做不到这个人犯傻时甩手不管。
就在这时,他看到苏海停下来了,而不远处正是耳必赫带着人马与人拼杀,却陷入混战之中的场景。
苏海扶了扶头上破羊皮帽子,又把身上的腰带紧了紧,便提着刀跑过去了。
进入人群他就是挥着刀一通胡乱砍杀,周遭的人被他这不分敌我的打法给镇住了,竟就让他暂时开出了一条通道,去了耳必赫的身边。
“保护首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保护首领!”他用金人话一通呼喊喝骂,同时奋力‘杀敌’。
边上的金人士兵都以为他是首领的嫡系,又或是后到的援兵,也都被他镇住了,更是奋力地与大周士兵拼杀。
因为这鼓劲儿,短时间里大周士兵的攻势被遏住,苏海趁着空隙对耳必赫说道:“首领,马恩河大人派我等前来保护首领,援兵马上就到了。”
马恩河正是金人高层将领之一。
闻言,耳必赫露出一个笑容:“我认识你,你是那个饲养战云的胡哈,你的忠心可嘉,回去后我一定会奖赏你的。”
“只要能保护首领的安全,哪怕是拼掉小的性命也在所不惜,首领。这里实在太过危险,不如我们暂时避到一旁……”
苏海正寻思怎么把耳必赫给骗离开这里,就看到不远处正望向这里的傅磬,立马对他呼喊道:“你,就是你,还不快带着人给首领开出一条道,若是首领不小心被大周人的箭矢所伤,到时候要了你们的狗命。”
不得不说,苏海此言正说中耳必赫的心思。
金人擅长骑射,可要说拉弓射箭大周人自然也不差,尤其他们工匠厉害,会做一种叫做弩箭的东西。最小的只有手臂长,虽射程短,但指哪儿打哪儿,这种巷战弓箭根本施展不开,也怕伤到己方的人,可弩箭就没有这种顾虑了。
这次中了埋伏,是耳必赫意料之中的事情,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会选在这种地方袭击,完全削弱了金人马背上的优势,只能弃马开战。他就怕对方阴险狡猾,若是准备了弩箭,也许就能无声无息收割掉他的性命。
谁人能不怕死呢,尤其耳必赫这种身份更是怕死,关键他不想死得这么憋屈窝囊,往旁边避一避,正中他的下怀。
傅磬学着苏海,也单刀开路,同时命令四周的金人士兵从一旁策应。
听闻是首领下命,金人的士兵自然无所不从,两人护着耳必赫且战且退,竟然来到了战圈边缘。
可此时已经有能听懂金人语言的大周士兵,听明白这群人叽里咕噜在喊什么了,又听说首领首领的,忙就高呼着‘那个人就是他们的头儿,擒贼先擒王’。
攻势一下子就往这边来了,金人士兵被命令抵抗,苏海和傅磬单手持刀,另一只拖着耳必赫往前奔去,竟把五大三粗的耳必赫拖得跌跌撞撞,昏头转向。
也是因为视角被遮挡的原因,耳必赫竟没有责怪两人,只当是情况危急。
好不容易避到一处土墙之下,耳必赫跌靠在上头喘气。刚想着站直了,也免得有损自己首领的威风,就见对面一个胡哈对他诡异一笑,旁边传来一个重击,将他敲晕在当场。
“好小子,反应够快。”苏海赞道。
“是总戎懂得浑水摸鱼才是。”
这算是夸奖吗?
好吧,苏海就当是了。
两人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就一个人扛上晕倒的耳必赫,一个人挥着大刀喊着:“首领身受重伤,都是狡猾的大周人暗箭伤人,跟他们拼了。”
就靠着这句车轱辘的话,他们所行一路上简直是所向披靡。
在大周人的眼里,金人长相都差不多,打扮都差不多,可在金人眼里却不是这样,首领的穿戴是什么样子,每个金人士兵都知道。
此时眼见首领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他们被下令断后,所有人都认真的执行着,还有人帮忙找来了战马。
在如此混乱的情况根本没人发现,这两个金人‘同伴’行迹十分诡异。
*
早朝上,刚说了几件正事,就有人跳出来旧事重提。
说妖妃当诛,永顺伯府的人该尽快处置,这样才能给那些在边关战死的将领士兵们一个交代。
这人典型就是没眼色,对上面宗琮的大黑脸浑然不觉。
其实类似这般事这几日每天都会上演一出,宗琮一般都置之不理,可今日情况却与前几日迥异。
有了第一个跳出来的人,紧接着站出来说话的大臣们越来越多,俨然是早就计划好了,打算再一次施压让陛下对皇贵妃一系做出处置。
没有一个人替皇贵妃说话,以前碍于上面的暗示,多多少少都有人为了自己的管帽子,乃至以后平步青云,做出些附和圣意之事。可在大是大非面前,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陛下,请尽快做出处置,才能对天下人做出交代啊。”一位老大臣,老泪横流地跪了下来。
那模样仿佛宗琮就是家中不听话的孩子,大人们怎么劝导都无用,说不出的伤心和痛心。
确实有人推波助澜,暗中引导风向,可真正关心朝廷社稷的大臣也不是没有。他们更多的是觉得皇贵妃对陛下的影响实在太大,都这般情形了还要袒护,此乃乱国之兆。
接二连三有大臣跪了下来,一眼望去矮了一片人,而更多的人也都默默地跟着在往下跪着。
“古有魏玄成以死劝谏,抬棺上朝,今有我高有成冒死劝谏,先帝爷啊,老臣有负先帝所望,实在劝不了陛下,唯有以死明志了!”
一个悲怆的高呼声蓦地响起,就见太常寺卿高大人脱下官帽,就闷头往一旁的柱子撞去。
幸亏离柱子最近的一个文官眼明手快,忙一把将这位老大人给抱住了。
“你抱我做甚!”说着,高有成顿足痛哭了起来。
一时间,殿上只闻哭声,不见展颜。
宗琮站了起来。
“朕……”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宗琮紧紧地捏着手里的珠串,看着下方那一双双眼睛,真挚的、期望的、忐忑不安的、不怀好意的、暗藏心机的……
“朕有件事想说……”
这时,匆匆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太监,躬身禀报道:“陛下,边关有紧急军情禀报。”
“说。”宗琮一抬手道。
太监从卷筒中抽出急报,照着上面念道:“经查,苏海叛国一事另有内情,今前大同总兵苏海与游击将军傅磬已擒获金人王子耳必赫,并诉宣府副总兵徐桐与金人勾结,捏造构陷其叛国……与金人暗通曲款,以边镇为利进行私下割让交易……苏傅二人已不日上京,臣王和山草上。”
话音还没落下,却是满殿哗然。
*
苏海是躺着进京的。
那日带着耳必赫偷偷离开不过是个开始,其实他们所面对的最严峻的问题不是怎么脱离金人队伍,而是怎么安全回到大周去。
如今边关局势复杂,除了徐家还有没有被人想让苏海死,都是未知。
未知就代表危险,代表谁也不可信任。
期间他们走漏了行迹,不光被金人追杀,还被大周人围剿,可谓是危机四伏。
幸亏宣府有傅家人,有宗琮派去的人,同时还有宋明,这个一直没放弃在宣化一带寻找傅磬的人。
就是宋明发现他们的,后来又找到傅家人获得庇护。
可两人既要拖个累赘,还要在这种环境下保命,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尤其是苏海,在到了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势时,他断了两条肋骨,身上刀伤箭伤不计其数,也是他命大,没伤中要害位置,才侥幸活下一条命来。
等人清醒之后,又获知京城的情形,他不顾伤势就要上京,谁劝都没用。
苏海说了,他是怎么被扣上这顶叛国的帽子,就要怎么把它摘下来,这些伤就是证明,正好了。
无奈,傅磬也只能跟着不顾伤势陪他上京。
不过他的伤就比苏海轻多了,他还能站着,苏海就只有躺在马车上。也是苏海获知京城形势严峻后,后来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才会受伤如此严重。
因为不能骑马,走得自然慢了,他们在路上整整走了十日,日夜兼程。
而此时紫禁城的上空终于多云转晴,有了那么点三月见春色的意味。
盘儿依旧住在乾清宫,却不是住昭仁殿了,而是搬去了乾清宫的寝宫。偶尔免不了会碰到一些大臣,这些大臣再见皇贵妃后,都是难掩讪讪之色。
孩子们终于开始有了笑容,盘儿也有了笑容,宗琮也不见总是剑眉紧缩了。可与之相反,徐贤妃却陷入一片诚惶诚恐之中,那日早朝上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转头她就知道了。
而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不是苏海苏总兵叛国,是徐家的人太坏,故意陷害人家。人都差点死了,可人家吉人自有天相,非但没死,反而又抓了个金人的王子回来。
照这么看,再过几年金人的大王都要被苏总兵抓绝后了,干得好,干得好。
于是徐家再现当初永顺伯府的遭遇,见了门打开有人出来,扔烂菜叶臭鸡蛋都是轻的,徐家人隔三差五就发现大门上被人泼了粪。
一次两次三次,索性徐家人也不敢出门,干脆不管它,也是没心思管,都担心着性命呢。
于是徐家就成了附近最臭不可闻的地方,谁从那里经过都要呸上一口。
徐贤妃自然也被禁足了。
她的禁足与盘儿的不同,不但延禧宫宫门前有专门人看守,里面也有人看守,就提防着徐贤妃‘寻机和徐家人联系’。
而另一头,苏家人一直被收押在大理寺监牢里。
因为身份太过特殊,倒不至于发生被折磨刑讯之事,除了被关起来,其他一应用物都不缺,牢房也是单独的。
这次边关的消息递回来后,宗琮就发了话,可把永顺伯府苏家人先放回去。大理寺这边也照办了,可现在轮到苏家人不愿出来了。
“如今我儿还未归来,案情也还没弄明白,我苏家人顶天立地,你们不总是说我们仗了皇贵妃的势,才让陛下袒护?该我们苏家人认的罪,我们认,抄家砍头随意。既然是诬陷,那就等苏海回来后,把事情弄明白,我们要堂堂正正从这里走出去,现在出去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