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房里出来,宗钺和婉婤对视一眼:“很严重。”
两个声音几乎是异口同声。
婉婤急道:“我去找父王。”
宗钺一把拉住她,压低着声音道:“你别多生事,你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既然娘那么说,她肯定有主意的。”
“真的?”显然婉婤也很不确定,因为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娘这样。
宗钺道:“如果不行了,我们再想想办法。”
屋里,盘儿松了一口气,也没叫香蒲她们进来,自己去了里间,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想了会儿,她朝衣柜和箱笼的方向走去。
打开在里面一通翻找,翻出了一个锦盒和一条帕子。锦盒是装其他东西的,她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将帕子塞了进去。
盖上,放在那里。
想了想,又打开,将乱塞进去的帕子拿出来,叠好,又放了进去。
她转头又想拿出的东西放哪儿,也懒得多想,塞到柜子里,香蒲她们看到自会收拾。
她拿着锦盒坐了会儿,才走了出去,扬声叫人。
香蒲和青黛走了进来。
“把这东西拿给小德子,让他送到福禄手里,交给太子爷。”
香蒲的小脸一下子就亮了,忙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静谷里的景致极美,但建筑并不太多,稍微大点的地方都为各位主子们占了。
本来太子是住在春耦斋,如今和盘儿闹了别扭,就挪到了翠竹林一侧的三间小室里住着。
这地方也就胜在一个环境清幽,实则有些简陋,还有些逼仄。福禄心里替太子那个委屈哟,可他又说不了什么,最近气氛不好,他和张来顺都是头扎在裤裆里做人。
东间里灯火通明,太子正伏案看着奏章。
福禄悄摸摸走进来,在旁边站定了。
太子不出声,他也不敢吱声打扰,最后还是他坚持不住,小声说春耦斋让人送东西来了。
太子依旧看着奏章,福禄的头越垂越低,心想自己干吗要看小德子可怜,他这么可怜怎么没人看见。
突然,太子将手里的奏章扔到一旁,吓得福禄就是一个哆嗦。
太子静坐了一会儿,盘着腕上的手串,越盘越快。
“还不拿上来。”
福禄忙低头应是,匆匆出去了,很快就拿了个锦盒折了回来。
是一个很普通的大红色锦盒。
太子定定地看了几眼,眼中有些嫌弃,但还是打了开。
里面只放了一块儿白色的帕子,式样简单,连花样都没绣,却是她常用的。
她惯是喜欢用这种净面的棉帕子,还美曰其名说好用。
太子翻了翻,除了一块帕子再无其他,帕子上也什么都没有。这让他不禁想到以前她写歪诗的时候,曾经改过别人的一首情诗——
不写情词不写诗,
一方素帕寄相思。
郎君着意翻覆看,
横也思来竖也思1。
当时他拿了诗说她胡闹,她娇气又厚脸皮道:“既然写得不满意,那以后我就给殿下送素帕了,到时候殿下拿着帕子就能知道我的意思。”
说是这……么说,她却没有送过,还是改别人的歪诗给他送,让他啼笑皆非还苦笑不得。
如今倒是送来了。
他不禁又想起那日她说的话——
“……当你不吃醋了,你才能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去想想他喜欢你什么样,你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喜欢……”
所以明明南巡的时候,她醋得不行,回到宫里却越来越收敛,所以婉姈出生时,她还跟他闹了场小气儿,他以为宗铉出生,她肯定又要闹一场,心里还想着怎么哄她,谁知她却没有闹,原来是冷静了下来。
为什么会冷静下来?为什么能冷静下来?
若说刚开始还有怒火,现在早就没有了,太子就是心里特委屈,特不是滋味。
他对她还不够好?
他捏着帕子良久,最终还是站了起来。
第92章
嘿!主子就是能行, 还真有用!
小德子和香蒲彼此交换着眼神, 脸上带着很明显的高兴。
太子走了进来,盘儿看到他有一瞬间的怔忪, 眼睛里浮起了什么, 可还没等太子看清楚, 就褪了下去。
时候已经不早了,这个点儿早就过了用晚膳的时候,太子爷这会儿来晚上肯定是不走了。奴才们又是备水,又是备衣裳, 像以前一样,没有发现福禄一直站在角落不显的位置,没有像以前那样笑眯眯的, 而是拼命低着头。
东西都备好了, 太子就往浴间里走。
盘儿想了想, 去了床沿上坐下。
她其实已经准备歇下了, 没想到太子这会儿会来。
他真来了?为何这么平静,为何什么也不说?
不多会儿,太子就沐浴出来了。
一系青色的寝衣, 还是出自盘儿之手,外表看着还行,其实金玉其外, 针脚稀疏得不行, 可谁叫是主子专门给太子爷做的, 所以香蒲她们就喜欢寻来给太子穿, 太子也就穿着,浑然不觉得埋汰。
奴才们都下去了,屋里一片寂静。
太子来到床前站定,就站在盘儿面前。
盘儿有点怂,心里想太子会不会打她?也许这是压抑下的平静,转念又想他从不打人,更别说妇人了,怎么说她也给他生了三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要是真打了她,明儿她就去找皇后娘娘做主去。
这么想了想,盘儿胆儿又大了些,侧身想上榻用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谁知刚转过身,就被人一把拉住手腕,她诧异转头,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被人吻住了。
身体比脑子更诚实,盘儿觉得自己还是喜欢太子的,他除了有太子妃还有胡良娣她们,真的对她相当纵容了。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一个对他的另眼相看诚恐诚惶,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的宠爱,总觉得这一切都太虚幻,一个又冷眼看着这一切,让自己冷静,再冷静一些。
就好像她不是重活回来,而是懿安皇太后占了苏盘儿的身体,她虽然是主导,但身体里还有一个人。
彼此已经相当熟悉了,知道对方的敏感之处,再加上也有好多天没有过了,似乎就像隔了很久似的,格外的贪。
一场事罢,两人都是精疲力尽,汗水浸湿了彼此的头发。
盘儿闭着眼睛喘气,突然感觉到一只大掌抚上她的后颈。
“孤现在有些看不透你了。”
“那你为何还要来?”话说出口,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闭上嘴,同时也闭上眼,就当一切从没发生过。
为何?
也许是习惯了,但又不可否认他其实一直在等着她的解释,他想他生气的姿态已经摆的这么明显了,她识趣点就该早早来解释清楚!
可她一天没来,两天还是没来,三天还是没来。
所以看到她送的帕子,他就来了。
来了就后悔了,他来了就是代表原谅了她,可她还没跟他解释清楚那话是什么意思。奴才们又太自作聪明,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如果他来了又走了,这消息大抵是藏不住,明天就会传遍整个静谷。
是时,她怎么出去见人,三个孩子又怎么出去见人?
若是太子妃又故态复萌,若是……
所以他留了下来,已经打定主意要冷她几天,让她知道自己很生气,可当从浴间出来,看着她坐在床榻上,穿着绣鞋的脚在脚踏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她大概不知道她有个不好的习惯,一旦紧张了脚就会动来动去,他想她也许是在跟他赌气,才没有找他解释。
“你不是给孤……送了素帕?”
盘儿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睛里冒出来了,她也想到当初她给他送歪诗那一阵,曾经因为那首歪诗说过的笑语。
就是知道彼此都知道,她才会送了那帕子,就想着攻心为上。
然后他就来了,还什么也没说。
她把脸在太子肩膀上揉了揉,小声说:“我以为我要失宠了来着。”
太子无声地叹了口气,良久才道:“不会让你失宠的。”
再之后就没有话了,明明两个人都是浑身黏腻,却没有一个人提出要去沐浴洗洗什么的,就这么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起来,是太子先醒的,他一动盘儿就醒了。
盘儿没睁眼,感觉到他起来了,又感觉到他去了浴间,她想了想,也起了来。
她比太子先从浴间里出来,等太子出来时,她正坐在妆台前让人梳妆。从镜子里看见他走了出来,盘儿站了起来,来到他面前,从太监们手里接过衣裳,替他更衣,整理衣襟腰带盘扣,就像以前那样。
似乎一切都过去了,两人还一起用了早膳。
用早膳的时候,婉婤他们来了,父王父王叫得格外响亮。
膳桌上充斥着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其实主要还是婉婤话多,似乎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可到底有没有什么区别,从彼此都突然变得小心翼翼的态度,也许就能看出些端倪。
盘儿去瀛台给傅皇后请安。
听了念秋说,才知道快到傅皇后的寿辰了。
平时傅皇后是不办的,除非整日子,她总说岁月已老,红颜不在,办一次就代表自己老了一岁。
可这次却是五十大寿,不办不行。
内务府拿了几个章程出来,傅皇后看过了删删减减,才定下就在西苑里头办,也免得回紫禁城办,规矩太繁琐,也太兴师动众。
还有十天就是正日子了,盘儿回去后就开始发愁自己要送什么。按常理说她是太子的妾室,东宫送一份礼就可以了,可傅皇后到底是自己的靠山,之前盘儿觉得自己要失宠了,也把傅皇后算在计划中的靠山之内。
说她趋炎附势也好,说她太过势力也罢,就当尽一份孝心。
为了此事,她愁得不行,专门命人回东宫把自己库房的册子拿过来看,总觉得还是不满意。
太子回来就看见她为了这事折腾,也不说什么,就看着她折腾。一直到临近前夕的两日,太子才善心大发告诉她傅皇后喜欢名琴,那次南巡有人送了盘儿一把叫‘海月清辉’的琴,盘儿没那个闲情逸致去抚琴,一直压箱底,就送那个便是。
盘儿这才反应过来,合则他就是故意看着她发愁?若是换做以前,她肯定就埋怨上了,这次却没有。
太子目光暗了暗,却什么也没说。
孩子们从外头回来了,自打来到西苑,婉婤和宗钤就像鱼儿进了大海,格外如鱼得水,成天都和越王府的两个孩子约着到处去玩,宗钺本来还想用用功,又觉得大姐和小弟太会闯祸,只能跟着。
本来盘儿还怕他们出去遇到什么意外,谁知太子早就安排好了,不光安排了几个高壮的太监跟着,随行还有护卫。
没几天下来几个孩子就晒黑了一圈,却又格外高兴,跟在宫里时那副老成的样子完全不同。
她跟在宫里的时候也不同了,太子看她板着脸眼中却带着笑训着宗钤,可惜没坚持住,很快就笑了起来。
乍一看去,可能笑得并不端庄,但却很真实。
太子恍然才发现她跟着自己也有六年多了,从十五到双十年华,却极少见她这样笑,只有在南巡的时候见到过,似乎回了紫禁城,她就必须全副武装。
其实……,他何尝不也是。
“父王,你看宗钤捉的小鱼。”婉婤提着那个不大的小桶,跑了过来。
是锦鲤,却还是小鱼苗,不大的小桶里装了四五条。
“你们还太小,不要往水边去。”话说出口,太子也意识到说这些没用,西苑里什么都不多,就是水多,想当年他幼时学凫水就是在西苑里学的。
母后说是怕他落水,其实是怕人害了他。
“明日父王安排人教你们凫水。”太子想了想后道。
“真的?”婉婤的眼睛顿时亮了。
“你是女孩,你就不用学了。”盘儿走过来道。
“为什么女孩就不用学了?娘,我也想学,两个弟弟都能学,为何我不能学,父王——”婉婤使出撒娇大法。
太子看了盘儿一眼,才对女儿说:“你娘也是为你好,等你再大一些,出门就会越来越少,你弟弟他们不同。”
“有什么不同?我比宗钤还大。”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难道男孩怕落水,女孩就不怕了?
不,是宫里的男嗣更重要一些,可太子并不愿把这种念头附加在自己女儿身上。他觉得他的女儿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无忧无虑的长大就好,这些阴暗的复杂的该是男人去操劳。
也因此太子对儿子大多严厉,但对女儿们却十分宠爱,这其中尤其是婉婤。
“罢,你要想学就学吧,我让人找两个会水的嬷嬷看着你。”
“谢谢父王,父王你实在太好了,婉婤最喜欢父王了。”婉婤高兴道,差点没抱住太子的颈子亲他两下。
盘儿嗔道:“真是个疯丫头,高兴起来就胡言乱语,没一点规矩。”
“怎么就胡言乱语了?”太子有些不满说。
女儿敬仰父亲,这是很正常的事,就像妾仰慕夫主,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似乎都意识到这个,盘儿没说话,太子也没说话。
幸亏宗钤跑过来,找姐姐要自己抓的小鱼,才把这茬略过了。
第93章
太子和春耦斋那位闹脾气的事, 太子妃早就察觉出来了。
其实不光是她, 胡良娣也知道。
无他,太子都从春耦斋去了翠竹林的小室里住,难道这还不明显?
胡良娣忍不住幸灾乐祸, 心里暗想到底是什么事让太子都对她恼上了, 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如画道:“让奴婢来说,巴望她失宠的人肯定很多, 说不定还有人会踩上一脚呢。”
这个人,自然指的是太子妃。
“行了, 咱们太子妃才没有这么见识浅薄呢, 人家现在就一心一意想把大公子养好, 哪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胡良娣吃着葡萄,嗔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