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也懒得与他解释:“不管大哥信不信,此事与孤无关。不过大哥既然这么说了,孤倒怀疑,难道今日这事就是因为你们猜疑孤对父皇下手,所以才会做下的?”
齐王没有防备,脸上露出一丝狼狈之态。
太子心下晦暗,也没等他回答,而是丢下一句‘时候也不早了,大哥也早些回去安歇’,就走了。
太子没想到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竟然还有关系。
可转念他倒也明白为何了,齐王楚王猜忌他对成安帝暗中下手,就是为了早日登基,他们明面上无法阻止,又不敢去触成安帝的霉头,便只能狗急跳墙对他下手。
幸好媛媛够决绝,那个叫香蒲的小宫女也够聪明,王瑾年也够识趣,就是七皇子……
思绪之间,太子已经走到盘儿面前。
两人对看一眼,也没说话,就往回走去。
回程的路并不好走,一来这时候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二来也是奇石林立,往日还能欣赏出几分美来,今日却因为这般环境无端遭受大祸,折腾了一夜都没合眼,自然看起来便有几分不耐。
张来顺和一个小太监在前面撑着灯笼,福禄伴在一旁,后面又跟着几个侍卫,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盘儿也就什么也没说。
直到回静谷的车,盘儿才犹豫地向太子开口道:“七皇子他……”
太子明白她的意思,当时在场唯一黑衣人就是太子身边的暗卫。其实在宫里,太子一般是不带暗卫的,紫禁城里建筑方正,大开大合,树木也不甚多,并不利于暗卫藏身,还是来到西苑后,西苑里环境复杂,太子才带了暗卫。
也不是时时都带着……,而是看情况。
当时那种情况,太子虽急着带盘儿离开,但他和那名暗卫也对周遭环境了然在心,当时有没有他人在场他们肯定不会疏漏。既然没有发现七皇子,也就是他并不在现场,盘儿之前的说法也印证了,七皇子是被扔在附近。
既然七皇子不在现场,他又是从何处看到的黑衣人?通过之前回话太监的所言,七皇子虽言语模糊不清,但表达的意思还算清楚,他要去放河灯,看到黑衣人,就不知道了。
可盘儿却说是个太监打扮模样的人把七皇子扶来的,那就意味着七皇子并没有看到什么黑衣人,他在说谎。
他为何要说谎?
一个宫里人人都知道是个傻子的七皇子竟会说谎?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七皇子并不傻,可能他当时看到了什么,也可能是之前他被人打晕也是假的,他知道有人想害他,为了自保才会装作被吓得痴痴傻傻。
盘儿心情十分复杂,既是因为她和太子能顺利脱身,是因为七皇子之言,又有一种如坐针毡之感,而这种感觉来自于秘密被人知晓。
“若七皇子真是装傻,殿下会怎么办?”
太子看了盘儿一眼,道:“你觉得孤会怎么办?”
盘儿下意识想到是灭口,因为之前她说出七皇子当时可能在场,太子第一反应就是处理掉这个人。
可方才还有救命之恩在,转头就把人给灭口了,盘儿总觉得有些……
“行了,你把孤当成什么了?他装了这么多年不容易,今天又卖了孤一个人情,孤不会不记他的好。”
又见她脸色一直不太好,太子道:“你也不要多想了,外面的事孤会处理,你若是困了,就靠在孤怀里先睡一会儿。”
盘儿也没矫情,连披风带人都钻到太子怀里,嗅着他身上的迦南香,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心安。
车微微晃悠地往前走着,晃得盘儿有点昏昏欲睡,太子却极为清醒,黑暗中他眉心微蹙,显然正在思索着什么事。
毕竟此事看似结束了,其实远远不是结束,后续的一些扫尾之事,周贤妃一系绝望之下的反扑,齐王的暗中算计,还有燕王的冷眼旁观和伺机以待,这些都需要太子去考虑去思索。
“其实你可以不来的,为何要来?”之前盘儿回头时,并没有忽略傅皇后的眼神,尤其那一眼并不是看着太子,而是看她。
太子一下一下无意识抚着盘儿肩头的手顿住了。
过了许久,他才道:“孤不想你出任何事。”
“若是今日他们的阴谋得逞,你可会后悔?”
“这件事并没有发生。”太子从不会多余浪费精力去想一些没发生的事。
“如果呢?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来吗?”她抬起头来,双目盈盈地看着他。
太子有些愣住了,伸出手指去抚了抚她的眉梢。
他想了一会儿,才道:“应该会的。孤说了,不想让你出任何事。”
盘儿笑了,又埋到他怀里去了。
我也是,如果重来一次,我依旧会选择来到你的身边。谢谢你没有让我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曾经的曾经我差一点就后悔了。
盘儿想着,心绪一时有些激荡起伏。
第一次,她没有去压抑,而是顺从了心中所想。
她环上了太子的颈子,伏在他肩上,轻声喃喃:“你知道吗,殿下,曾经的曾经我其实是好喜欢你,但我不能喜欢你,因为对你放下的心思越多,我就越不能容人。我只能佯装无事,将这份心思藏起来,藏得深深的,藏得自己都以为快忘掉了,今天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才想起来。”
第99章
从车上下来,盘儿就一直低垂着头。
看都不看太子一眼。
进了春耦斋的门, 她忙快几步走了进去, 问晴姑姑几个孩子呢。
晴姑姑眼里藏着担忧, 却什么也没说,而是说几个孩子都睡下了, 盘儿不放心,大抵也是有意想躲太子,便去了几个孩子房间。
今晚如此阵势,下面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是出了事,所以三个孩子睡在一张床上。宗钺睡在外面,婉婤睡在最里面, 宗钤还是睡在正中间。
盘儿刚在床前站定, 宗钺就睁开了双眼,终究是个孩子, 还做不到像大人们那样即使心中焦虑,也能表明装得若无其事。
他当即坐了起来, 叫了声娘。
盘儿对他做了个手势, 声音在后半段被压低了, 并未吵醒宗钤和婉婤。
“娘, 你没事吧?”
事发突然, 当时宗钺姐弟三人知道出事了,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傅皇后怕忙中出错, 就提前让人把几个孩子送回静谷了, 等回到春耦斋, 见娘和香蒲一直没有回来,再加上听了婉婤回来后说的话,宗钺才意识到可能是娘出事了。
三个孩子找晴姑姑探问究竟,可晴姑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宗钺让人把冯海叫来了,从冯海嘴里才知道二皇叔死了,其他的还是不知道。就这么熬了小半夜,三个孩子实在撑不住才睡下了,宗钺心事多,一直没睡着。
盘儿坐在床沿上,抚了抚儿子的小脑袋。
“没事呢,什么事都没了,别担心。”
“真的没事?”宗钺有些不信。
“真没事。”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婉婤醒了,一看到盘儿就扑了过来,并哭道:“娘,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当时有人过来问话,我看太子妃母亲脸色那么难看,又斥骂富秋,说她办了糊涂事,当时娘就是跟富秋走的,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真得没事,不是还有你们父王在吗,怎么可能有事?”盘儿抚着女儿的背哄道。
婉婤的哭声把宗钤弄醒了,这下可就混乱了,宗钤也抱着盘儿哭,哭声差点没把房顶给掀了,还把太子也给吵了来。
两个小的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得太子有点哭笑不得,却又能明白这场事吓到了几个孩子。
他咳了两声,道:“好了,你们都还小,外面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也与你们无关。早些休息,父王和你们娘也该去休息了。”
婉婤从后面捅了宗钤一下,宗钤道:“可是我想跟娘睡。”
盘儿没敢直视太子,干笑了两声:“那要不我就陪孩子们睡算了,他们今天也吓到了,陪陪他们。”
谁知太子却持反对态度,也没跟盘儿废话,对儿子道:“你都多大了,还跟娘睡,你忘了父王跟你说的话?”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长于妇人之手……”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你们都早些歇息,父王和你们娘也去歇着了。”
他抬步往外走,见盘儿没动,伸手去拉了她一下。
盘儿往回扯,眼睛瞪着太子.
太子又拉,才把人拉走了。
宗钺和婉婤看到这一幕,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一脸沮丧的宗钤,安慰道:“好啦好啦,快睡了,不是有大哥和大姐陪你。”
宗钤点点头,躺了回去,嘴里还喃喃着:“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一个人睡。”
另一头,出了房门,盘儿才道:“什么叫不能长于妇人之手?原来殿下私底下都是这么教宗钤的,这是不想让儿子和娘亲近?”
太子没想到盘儿会计较这句话,还以为她是想躲他,才不愿跟他出来……。
“孤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长于妇人之手,殿下分明就是看不起妇人,妇人怎么了?没有妇人,孩子能生出来?”
盘儿气呼呼地走了,太子站在原地想了想,才跟了过去。
等进了房,盘儿正坐在妆台前拆发髻和首饰,太子顺着镜子看了她一眼,解释道:“孤都跟你说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盘儿没理他。
太子站了站,自觉有些没趣,扬声叫了福禄进来服侍他更衣。一直猫在门外听动静的福禄忙低着头进来了。太子进了浴间,等再出来时盘儿已经在床上躺下了,面朝里躺着。
他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觉得她的生气有些浮于表面。
手肘撑着床,越过去看了她一眼,她眼睛紧闭着,好似睡熟了的模样。
他失笑了一声:“你躲着孤做甚?”
是啊,她躲着他干什么,不就是说了点心里的话,说完有些羞就有点后悔了。可话说都说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是因为我问你的那话?”
之前在路上,太子听了盘儿的话很受震动,也终于弄明白那日她和越王妃说的话里的意思。震动完,他的注意力反倒聚焦在曾经上面,问盘儿曾经的曾经是什么时候。盘儿不回他,刚好又到了,这茬就被暂时略过了,此时旧事重提。
可盘儿怕得就是这啊。她动了一下,道:“我好困啊,想睡了,你难道不困,还是睡一会儿起来了再说话。”
她一副‘我真的很困很疲倦很乏’的样子。
太子把她翻过来,她就是别着不让翻,他却偏要翻看看她的脸,两人闹着闹着就成了一上一下的姿势。
不知怎么就纠缠到了一处,这一次太子比以前的每次都认真,认真地亲着她吻着她,尤其是集中在她肩颈之上。
当两人结为一体时,盘儿的下巴放在他肩上哽声道:“我差点以为我回不来了,就算回来也是必死的下场。我就特别恨他,特别不甘,所以我勾引他,趁他放松警惕的时候,用簪子插进了他后颈,我就想我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坏,特别狠,我跟你说女人狠起来很可怕……我居然杀人了……”
太子停下,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抹了抹她额上的汗和脸上的眼泪。
“好了,都过去了,别想了。”
可怎么能过去,毕竟事情发生了,还闹得这么大,盘儿还亲手杀了个人,之前是因为事情还没解决,回来后又要安抚孩子们和下人,盘儿一直没表现出什么,一直绷着,这会儿放松下来,情绪却有些崩溃了。
“别多想了,人不是你杀的,是我杀的,孤早就想杀他,一直忍了这么多年……”
在太子的安抚下,盘儿慢慢恢复平静。
平静下来的她,也觉得自己哭得有点丑,拽过被子,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她想挡着脸,不让太子看,太子却去拽她的被子,不让她挡脸,说也不怕闷着了。
盘儿羞恼至极,腰上一个用力,将太子压在了下面。
接下来自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等快到极致时,盘儿才伏在太子耳边道:“那个曾经的曾经,我现在不会告诉你,等以后……可能我们都老了,我再告诉你……”
纯一斋里,灯一直亮着。
太子妃坐在椅子里,旁边几上的六角羊皮宫灯静静地燃着,屋里漂浮着安神香的气息,但太子妃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安神。
富秋跪在她脚边,一直这么跪着。
她已经忘了自己跪了多长时间,眼泪也干了,整个人像个木塑的人儿。
有脚步声响起,是富夏走了进来。
…… “太子妃,殿下和苏良娣回来了,直接就往春耦斋去了,奴婢们也没敢拦。”
太子妃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今晚这么多事,想必殿下也是累了。”说是这么说,她却没有动,又坐了一会儿,见没有人来,才站了起来。
再是累了,也该让奴才们来禀一声,至少让她安心,可太子却没有这么做,也许他根本是忘了。
太子妃觉得心里有些空,又觉得自己实在太喜欢胡思乱想。
也许旁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却清楚,知道楚王死了,且这件事和苏盘儿有什么关系,因此把太子给连累上了,可能这本来就是针对东宫的一个局,苏盘儿不过是被搅合了进去。
太子妃倒不是关心苏氏如何了,在她心里,现在儿子宗铎是第一位,东宫的安稳是第二位,再然后才是其他。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事竟也把她搅合了进去,起因都是因为富秋这个蠢货。
见太子妃动了,富秋又低低啜泣起来:“奴婢也没想到那黄海会被人收买,他跟奴婢是同乡,平时毓庆宫有什么事,他能说的也会跟奴婢递点消息,奴婢是真没有想到他竟是别人安插到东宫的钉子。他说太子爷请苏良娣过去,奴婢就没有多想,心想就是传个话的事,且太子妃也在,说不定就是太子爷让把话传给太子妃,再让太子妃转给苏良娣,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