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有的,四姐没有。”说出这话时, 婉婤极为犹豫,像是确定又像不确定。
盘儿赞赏地点点头:“对, 因为你有的, 她没有。人都是有嫉妒心的, 你看你修院子是因为你父皇许诺给了娘, 也是父皇对你的偏爱,可同样都是女儿,父皇偏爱了你,就难免疏忽了别人。若你是婉姵,今日看到父皇给了别人你没有的,你会不会生气难过?”
婉婤想了想,道:“女儿肯定会。”
大概是盘儿举得例子太严重了,婉婤似乎也想多了,她似乎格外不能接受父皇对别人比对自己更好,小脸涨红起来,有点想哭的样子。
“你看光是一个也许,你都受不住了,更何况是别人。”
婉婤低下头:“女儿知道错了,女儿明日就去和三姐四姐道歉。”
盘儿笑了笑,又抚了抚她的小脑袋:“娘这么跟你举例说明,并不是要让你去道歉,而是告诉你人分三六九等,有些事情是比不了也比不得的,就好比你看宫里的那些宫女和太监,为什么他们偏偏就要当奴才侍候人,而你却可以高高在上享受他们的侍候?”
“那是因为我是父皇的女儿,父皇是太子还是皇帝,女儿天生就是金枝玉叶。”这个婉婤倒回答的极快,口气也极为肯定。
盘儿发现跟婉婤有点说不下去了,这孩子太擅长转移话题,可她这么说又没错。不能因为她出身卑微,没有婉婤的这种想法,就认为她是错的。
血脉、出身天生就制约人们的一切,有的生下来就吃糠咽菜,有的天生就含着金汤匙出生,这是无解的,不是你不甘不愿就能逆转。你不想让自己活得激愤,活得愤世嫉俗,就只能保持平和心,然后通过自己的双手努力去争取。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不卑不亢,不怒不怨。
“这跟娘说的是差不多的道理,可有些东西有的人有,有的人注定没有,那拥有这一切的人是错吗?”
婉婤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可那些没有的人嫉妒那些有的人怎么办?”
“离她远远的。”
盘儿觉得女儿已经有些进入状态了,点了点头道:“这种想法没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嫉妒是人的情绪,有时候可能她自己都不能控制,更何况说是外人,你不想受到伤害或者对方嫉妒之下过激的情绪,离这种人远一些也没错。可若是你远离不了她怎么办?”
“为何会远离不了,我不喜欢她就离她远远的就好了。”婉婤发出疑问。
“那比如你不喜欢婉婵,可她名义上是你三姐,同样是你父皇的女儿,你们住在同一个地方,又在同一个地方读书,偶尔有家宴了都要出席,还有平时免不了会碰上,又该怎么办?”
“娘的意思是女儿该把自己有的,但她没有的东西藏起来?”婉婤很会举一反三。
“娘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人和人之间相处,若不想闹得彼此矛盾很大,彼此都不开心,确实可以偶尔藏藏拙。可之前你也说了,你是父皇的女儿,天生的金枝玉叶,并不一定要去屈就别人,这个时候怎么处事就要视情况而定了。而万变不离其宗的一点就是,要守住本心。”
“守住本心?”
“对,你若是认为自己没错,而是对方反应过大,那么不管她说了什么,你都是没错的。既然如此,为何要伤心难过?同理,你若是错了,找对方道歉就好了,她若是能接受,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接受,你也不要勉强。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和人是不能交好的,不能交好那就便罢,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来我扫榻相逢,你不来,我宠辱不惊。你现在还小,娘偶尔说的一些话,可能你现在听不太懂,但以后你慢慢就会懂了。”
婉婤一面听着,一面点着头,陷入沉思中。
盘儿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女儿说,但俗话说贪多嚼不烂,一些东西她也只能慢慢地去教她。
“没想到你还挺会教女儿的。”
门边传来一个声音,盘儿看过去,才发现是宗琮来了。
身边还跟着宗钺和宗钤,宗钺表情怪怪的,大抵是顾忌着父皇在没敢出声,却又想极力去暗示娘,可惜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盘儿和女儿说话说得太认真,根本没看见。
“陛下怎么来了?”
宗琮一面走进来,一面道:“朕想着多日没考过孩子们的功课了,便回东宫来看一看,没想到会碰见你在教女。婉婤怎么了?”
婉婤颇是感觉无颜见人,大抵是以为父皇知道她做出的错事,窘红着一张小脸,也不说话。
其实宗琮早就来了,就在她说自己是金枝玉叶那会儿,具体不清楚,但知道是婉婤和婉婵闹矛盾了。
“其实也没什么,说来也怪你,你让内务府给婉婤修院子,却没给婉婵她们修。这般年纪的小姑娘,难免因为一点小事闹别扭。这不,婉婵跟她闹别扭,她心里不舒坦了,你这个当父皇的不在,我这个当娘的也只能临阵磨刀开解开解她。”盘儿笑着说,也没遮掩。
宗琮不禁老脸微窘,这事怨来怨去,倒怨他头上了?
不过这事若真较真起来,还真是他偏心了。
宗琮倒也没遮掩,估计也是想哄婉婤,道:“这事是父皇的错,父皇这阵子忙就没顾得管这些,都是父皇的女儿,父皇怎可能只给婉婤修院子,不给她们修,只是父皇忘了跟她们说这件事。福禄,你差个人每个郡主那边知会一声。”
福禄忙应声下去办了。
“父皇也给大姐她们修?”婉婤这会儿也不窘了,凑上来问。
宗琮来到炕上坐下,挠了挠女儿的脸蛋:“怎么?父皇也给她们修,你又不高兴了?”
婉婤嘟着嘴,别别扭扭地说:“那倒也没有啦。”
“就是心里有点小吃醋,觉得自己不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了。”当娘的在一旁拆台。
“娘——”婉婤撒着娇,又窘起来了,“哪有你这么说女儿的。”
宗琮失笑道:“真是个小丫头。那好,父皇答应你,到时候多给你一些好东西,你高兴没?”
“高兴了。”婉婤这丫头倒是不遮掩。
这边说完了,婉婤又下了炕和两个弟弟说话,宗琮嫌孩子多闹腾,让他们去东屋玩去。
等孩子们走后,他瞥着盘儿:“你来我扫榻相逢,你不来,我宠辱不惊?你就是这么对付朕的?”
这是哪儿跟哪儿?
盘儿也不是没应付的法子,笑着抚了抚他方才被婉婤撒娇撒痴弄皱的衣襟:“妾身又不是小孩子,难道陛下真想让妾身当你嘴里的醋包啊,成天顶着个醋坛子满宫里乱转。”
…… 这话就说得有些深意了,宗琮瞥了她一眼,笑笑没说话,手上却捏了捏她脸颊。
“小精怪。”过了会儿,他才有些无奈道。
盘儿飞了他一眼,抚了抚鬓角:“不是小精怪,都是老精怪了,都三个孩子的娘了。”
“那你的意思是朕是更老的精怪?”
盘儿忙捂着脸往一旁躲:“这是陛下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宗琮这次够不着了,只能望洋兴叹。
既然来了,又是快吃晚膳的点儿,肯定是要留下来用晚膳的。
宗琮已经很久没和婉婤他们一起用过膳了,几个孩子都很高兴。
尤其是婉婤,这会儿也记不得之前发生的事了,和父皇又是说又是笑,还要把自己画的图给父皇看。还是盘儿阻了,说等用完膳再说。
等用罢膳,婉婤的图早就拿过来准备着了。
她拿到书房摊开父皇和娘弟弟们看,还跟宗琮一一解说,很有架势的模样。
宗钺道:“大姐的这个池子好,父皇给儿子也修一个吧。”
“我也要,我要养小鱼。”提起养鱼的事,宗钤自然不会轻忽。
宗琮笑看着几个孩子,大方道:“好,都修。”却不禁想起之前考校宗铎和宗钺功课时,宗铎拘谨的样子。
宗铎是长子,他难免寄予厚望,所以平时对他的学业很上心。
只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宗铎对他并不亲近,甚至还有些生疏,尤其对比媛媛的几个孩子来说,尤其明显。
宗琮不免想自己是不是对待孩子太过严厉了,又或者疏忽了,毕竟这些年他忙着朝中的大事,难免对几个孩子有所疏忽,自然关心不够。
女儿也就罢,宗琮在几个女儿面前一直都是慈父的态度,宽容居多,可能也是见得少的原因,可儿子都是等同的对待,宗钺却能毫不拘束的管自己要东西,宗铎想说什么话却欲言又止遮遮掩掩。
方才他明显想说什么,却又碍于宗钺也在。
宗琮不可否认皇家的儿孙机锋多,但他经历了太多的这些,并不希望他的孩子也这样,尤其几个孩子都不大,未必没有掰过来的可能。
自然不免又想到婉婤的修院子上,所以等歇下之后,宗琮难得对盘儿叹了口气道:“朕还是对几个孩子疏忽了。”
盘儿倒没有多想,只当是在说婉婤那事。
“小姑娘们年纪都还小,为了个珠花都会争得脸红,但也都是一时的,过后就又好得跟什么似的。你不是许诺给她们修院子嘛,没什么事的,婉婤就是还小,一时没明白过来意思。”
她哪知晓宗琮想得很远,已经想到立太子的事上了。
也是朝堂上有大臣提起过,不过因为太上皇还没挪宫,新帝连自己的家事都还没安顿好,封后大典都还没办,自然也不可能有心思去想这个,所以也就寥寥几个大臣提了几句,也没人附和就罢。
可宗琮却是早就考虑上了。
第111章
另一边, 继德堂里。
太子妃, 不,现在应该称呼陈皇后了,也正和儿女们用膳。
膳桌上安安静静的, 陈皇后向来规矩很严,尤其是在儿女们的教养上。她不是没听人说过东一院那边几个孩子和陛下相处时的情形,了解后就越发管束两个孩子。
虽嘴里从没有说过, 但言行举止无不是在说别跟那有些人学,没得失了体面。
也因此每次母子几个用膳一直都很安静。既然不说话,难免会走神, 反正走神了母亲也不会发现。
婉姝想的是之前在婉婤院子里,大姐婉娴不说话,她就更应该拿出嫡公主的风范,好好劝解妹妹们要友好, 可她一时不冷静反倒和婉娴一起走了。
等走出院门,她就后悔了, 却又没脸再回去。
这么好施惠于婉婤的机会, 她却放过了, 若是让母后知道, 她肯定会很失望吧。
而宗铎则还在想之前父皇考校他和宗钺功课的事。
虽然他比宗钺年长近一岁,但不能不否认宗钺很聪明。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宗钺却总能很轻易地追上他, 他现在已经学到《大学》的第十章, 这一章学完, 就可以读《中庸》。
他原本以为宗钺赶不上他,谁知今日父皇考校‘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他竟然答的比他更好。
宗铎能看出当时父皇眼中的赞赏,这种赞赏曾经他也得到过,当时他很激动很兴奋,那时宗钺就站在他身边,他却并没有过多的关注他。这一次同样的情形出现在他的身上,他想宗钺当时的心情肯定跟他现在一样,要不他能背着地里赶超上来?
可能因为两个孩子的表情太忧心忡忡,所以这次他们的走神被陈皇后发现了。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放下筷子,问道。
见母后放下了筷子,婉姝和宗铎都放下了筷子。婉姝以为母后是看出她有心事了,也没敢隐瞒,其实她也知道隐瞒不住,母后要想知道问问她身边的宫女就知道了,她就一五一十把之前发生的事说了。
她虽然没明说自己为何跟婉娴走了,但陈皇后又怎会看不出来。
“婉姝,母后曾跟你说过,你是我跟你父皇的嫡女,是跟别人不一样的。何为嫡,何为庶,那是她们一辈子都越不过去的坎儿,所以有时候不要学婉娴她们那么眼皮子浅,她有的,母后自然也会给你。”
婉姝向来自尊心很强,被母后那句眼皮子浅刺激到了,眼睛红了起来。
宗铎看母后教大姐,也不敢多说话。
“就像你后悔自己走了,这种想法其实很对,只有弱者才会逃避,那种时候离开,其实是一种露怯,你露怯了你嫉妒了就是代表自己输了。当时那种情况你站出来安抚好下面的妹妹,才是嫡公主的风范,以后婉娴又有什么脸面在你面前摆长姐的架子?”
婉姝咬着下唇道:“女儿以后知道该怎么做了。”
陈皇后点点头,又道:“娘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谴责你的意思,毕竟你还小,而你父皇确实偏疼婉婤。”还有那个女人。
不过后面这句话,她自然不会在女儿面前说,只是微微低沉的声音暴露了她所有心思。
婉姝抽噎着说:“女儿其实就是嫉妒她,嫉妒她能讨父皇喜爱,女儿并不比她差,可父皇他……”
陈皇后陷入沉默,心里又是疼又是愤怒。
可她能怎么跟女儿说,说因为你娘不如婉婤的娘讨你父皇喜欢,所以你父皇偏疼婉婤,这话说出来,就代表她像自己跟女儿说的那样,是输了。
她只能端起笑道:“婉婤还小,又会撒娇又会卖痴,但你大了,又怎么能跟她……比,再过两年你就是大姑娘了,如今你父皇登了基,你就是公主,还是中宫所出的嫡公主,越发要谨言慎行,因为宫里宫外的人都看着。她有的,你有,她没有的,你也有,你又何必与她去计较。
“婉娴虽在你们姐妹中为长,可她娘却只是你父皇的妾室,你们之间只差半岁,所以你就越发该拿起嫡公主的架势,把这个姐姐做好。你做的好,你父皇自然看在眼里,他向来喜欢懂事的孩子。”
这番话极长,但婉姝已经能明白里面的意思了。
撒娇撒痴那是年纪小的女儿做的,等再大些婉婤自然没脸面再这么做了,到时候懂事的她就会显出来。所以婉婤婉婵等人越是不懂事,她越要显得懂事,这样以后才是父皇最贴心的女儿。
“女儿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