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度怔怔地望着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疼惜。
林度心中一暖,那噩梦一般的黑暗忽然照入一束光,耀眼至极,驱散了缠绕她多时的阴霾。
林度不再害怕,甚至还能笑出来,抬起胳膊握住大师兄的手,依恋地在他掌心蹭了蹭,轻声道:“没事的,其实我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大师兄,你知道的,我跑步可厉害了,那个男人追不上我的。”
那晚林度受惊之下,砸伤人仓惶逃跑,在山里躲了两天,忍着饥寒和恐惧,四顾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回福利院,怕被男人抓回去,回家面临的毒打和侵犯,她宁可死也不愿意。
林度心生绝望,跌跌撞撞下了山,那样艰难的时刻,仿佛已经无路可走,她也想活下去。
她没有什么坚定的信念,也没有多大的勇气,她只是凭借着动物最原始的求生本能,不愿连美好的光明都没见过,就这样不堪又无声无息的死去。
好在她没有放弃,在山下遇见了找来的任回春。
那时候她就像一只惊弓之鸟,怕极了中年男人。可任回春的笑容太过和善,她是那样的渴望那一点温暖,哪怕前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也控制不住,对那善意伸出了手。
像一个溺水的人,牢牢抓住了那根稻草,不管它有多么脆弱,都希望能够救自己上岸。
幸亏,上天总算对她留情,任回春给她买衣服鞋子,给她细心处理伤口,看她的眼神,全是长辈的慈和,而没有一丝一豪的恶念。
任回春提出带她回家收养,她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原本就打算离开这个地方,去乞讨流浪,没想到现在有人愿意带她走,她自然求之不得。
也不知道任回春用了什么方法,没两天就带着她离开了那个小镇。
路途遥远,林度心中忐忑,终于忍不住问:“叔叔,你、你为什么要收养我?”
任回春一愣,还没想好要如何回答,林度就满怀期待地问了出来:“是因为,因为您是我爸爸吗?”
任回春失笑摇头,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不过你若是愿意,以后可以喊我爸爸,我会当你是亲闺女一样疼。”
林度失落地垂下头,虽然知道很可能是这个结果,还是免不了心怀妄想。
任回春叹了口气,想了想开口道:“我家里是开医馆的,除了我儿子,还收了两个徒弟,要不然我也收你为徒呢?”
林度思索片刻,她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继续上学,但她也想学习一门可以赖以生存的手艺,若将来再有什么变故,好歹她能养活自己。
更何况,她实在怕极了所谓的养父养母,也对其失去了信任。
而师父,这一称呼对于她来说太过新奇,重新燃起了她的希望。
就这样,任回春带着她来到了B市,车水马龙,人潮拥挤,是她从未见识过的繁华。
林度牢牢牵着他的手,干燥粗糙的大手,有着最让人心安的温度,给了她莫大的信赖。
林度就这样入了任家的门,从此开启了从未奢想过的美好生活,拥有了一个平和温暖的家。
林度微微笑起来,抬起头认真地道:“大师兄,你不用为我难过,也许过去所有的不幸,都是为了如今的幸运。”
林度是真的没有对过往怀着什么怨恨,即便曾经有过不平,现在这样的生活,也早就让她放下了所有。
任家每一个人都对她这么好,若她在纠结于过去而过得不快乐,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善意。
任熠心中情绪翻涌,终于忍不住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安慰着她。
林度噗嗤一笑,挣扎着从他胸前抬起头,傻兮兮地道:“大师兄,我真的没事的,你勒得我有点难受。”
任熠正苦苦思索着安慰的话,冷不防被泼了一头冷水,没好气地松开了手。
林度笑着叹了口气:“生日不生日的没关系,咱们逢年过节的,这么多好日子,不过生日也行的。”
任熠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以后你跟我一个生日。”
林度欲言又止,为难地看着他。
任熠眉头一挑,不高兴地问:“怎么,你还不愿意?”
林度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没,就是……不太想要处女座的生日。”
任熠脸色一黑,处女座怎么了!
细心、规矩、追求完美、谦逊坚毅!
林度瞧着他脸色,连忙解释道:“当然大师兄你人特别特别好,一点也不像星座上写的那样矫情,龟毛,强迫症,难伺候……”
任熠莫名觉得脸痛,哼了声起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天气转暖,林度不敢去找大师兄,偷摸着让小羽师姐帮忙,教她骑自行车。
贺芊羽的车比较小巧,很适合林度的身高,她又有耐心,只可惜女孩子难免太过小心,生怕林度摔倒,磕着碰着了,一直不敢放开手。连带着林度也胆怯不已,愣是没能学会。
四月初,任家上山扫墓,几个徒弟都要恭敬地祭拜师门先辈。
贺芊羽跟林度小声道:“任家百年传承,经历过动乱,也经历过飞速的建设发展,所以任家的墓地早就没了,每年咱们上山扫墓,都是听师门训诫来的。”
果不其然,山上陵园里只有任老太太的墓碑。
贺芊羽指了指石碑空白的另一边道:“爷爷说以后要跟任家奶奶埋在一起,就留了半块位置。”
任老爷子拿了块干净的毛巾,仔仔细细地将墓碑擦拭干净。
几人一起烧了纸,刚要去休息,却被任回春喊住了。
“来都来了,正好,隔壁是烈士陵园,也带你们去祭拜一下。”
几人都有些懵逼,不由面面相觑,不明白师父怎么突然想起这茬。
任老爷子赞许地点头,开口道:“去受些熏陶也好,也让你们知道现在的生活有多么的来之不易。”
任回春带着几个小的去了隔壁,纪念馆里一座座历史的丰碑,任回春沉默不语,见他们参观完了,就径直去了后面的烈士陵园。
国旗迎风飘摇,满园松柏郁郁苍苍,却并无墓地的阴森可怖,而是庄严肃穆,让人心生敬仰。
任回春突然停在一处墓前,恭恭敬敬地放下花,带头鞠躬。
任熠心中一动,瞥了眼上头的字,并没有什么特别,名字也从来没有听过。
直到下午,日薄西山了,几个人才回家。
任熠跟着父亲进了屋,反身关了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放。
任回春皱了皱眉:“你干什么?”
“我想知道,嘟嘟到底是谁?”
任回春撇开头,不耐烦地道:“什么是谁,她是你小师妹。”
任熠往椅子上一坐,大有你不说我就不走的架势:“爸,您别跟我打马虎眼,我这段时间查出来不少东西,您可骗不了我,嘟嘟的身世究竟跟我们任家有什么关系?”
任回春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是,你闲得蛋疼啊,没事查那些干什么?眼瞅着就要高考了,你不好好复习,胡思乱想什么呢!”
任熠毫不退让:“今天祭拜的那个人是谁?”
任回春脸色一僵,敷衍道:“你奶奶啊。”
任熠冷笑:“装,爸您就装吧!我可瞧见了,那个烈士的卒年,日期和嘟嘟户口本上的出生一样,您别告诉我这是巧合?”
任回春嘴硬道:“就是巧合。”
任熠突然叹了口气,缓了语气道:“爸,我只是想确定嘟嘟跟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您就跟我说实话吧,我保证绝对不往外头说。”
任回春脸色瞬间黑了个透:“混账玩意儿,胡说八道什么!嘟嘟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对,你确定这个干什么?”
任熠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淡淡地道:“哦,没什么,我觉得她特别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准备将来给您娶回家,将一家人的名分给落实了。”
任回春登时暴怒,狠狠一巴掌抽了过去:“闭嘴!”
任熠脑袋被抽得嗡嗡响,可见老家伙下了狠手。
第34章
“你……”任回春深吸口气, 语气冰冷,“你这个孽障!嘟嘟才多大,你就这么混蛋。我告诉你,你在外头勾搭女同学,我想着你现在年纪大了,渐渐知道情情爱爱的事情,这些我也管不了,可是!”
任回春狠狠地瞪着他,目光里全是痛心疾首:“可是嘟嘟不行!她吃过太多的苦,受过太多不该有的磨难, 我把她带回家,收养她、教导她、爱护她, 是为了给她一个家, 而不是为了什么其他的目的,更不是给你随意欺辱的!”
“我没有欺辱她……”任熠冷静地开口, “我是认真的。”
“认真?”任回春讥讽地笑起来,“你多大年纪?你懂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吗?你现在青春年少, 感情懵懂, 未来还有无数的可能。你自然可以见一个爱一个, 今天嘟嘟柔弱可怜,你同情她喜欢她,明天见到更漂亮更优秀的女孩……你让嘟嘟该如何自处?”
任熠坚定地道:“我不会,爸, 你不要太小瞧我,我已经十八岁了,是个成年人……”
“还差五个月呢。”任回春打断他,“你连自己的未来都承担不起,你能承担个屁!”
任熠不服气地道:“谁说我不能……”
他好歹也是当今杏林之中最青年才俊的那一个,医术傍身,前途无量,又有家族庇护,怎么可能担负不起自己的未来。
任回春冷笑,毫不客气地奚落道:“你也就是投了个好胎,你要和嘟嘟一样的身世……你怕是早就死了!”
任熠一挑眉,若无其事地道:“哦?嘟嘟什么身世还是我不能克服的?”
“她……”任回春忽然闭了嘴,一脸警惕地瞪着他,“臭小子想套我话?”
任熠遗憾地叹了口气:“爸,你看,你和妈、爷爷,都很喜欢嘟嘟,我以后把她娶回家,让她真的变成咱们任家的人不好吗?总比我以后随便找个媳妇儿弄得家宅不宁好吧。”
任回春才不喝他这碗迷、魂汤,只是坚决不同意:“总之嘟嘟就是不行。”
任熠也不耐烦了:“您老是这么不同意,该不会嘟嘟真有咱们任家的血脉吧?”
任回春眼一瞪,中气十足地骂道:“滚!”
任熠稍稍放了心:“我也觉得不能够……要真是你造的孽,我妈还不得给你扎成筛子。所以您老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同意?实话跟您说吧,不管您同意不同意,我都认定嘟嘟了。”
任回春给气得肝疼,手指颤啊颤,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想过没有,嘟嘟纤细敏感,她现在还什么都不懂,天真无邪的,你稍微引导,就能让她对你死心塌地……可是小熠,任家世代行医,治病救人,这是医者本分,咱们不能挟恩图报啊。”
任回春摇了摇头:“我收养嘟嘟,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她,可是你不能利用这点勉强她,那样我们家成什么了?跟之前别有居心收养她的人家有什么不同?”
“我绝对不会勉强她。”任熠哼道,“爸,您也太小瞧我了。我喜欢她,就绝对不会委屈她。我会对她好,凭自己本事得到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地跟我在一起,不是为了报答恩情,也不是什么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她也喜欢我。”
什么得到她的心啊,喜欢你喜欢我的……酸得任回春牙疼。
“行了吧,你现在说得好听,可以后呢?”任回春咬死了不同意,“万一你让她喜欢上了你,你又变了心……你是准备让她连唯一的一个家都失去吗?你让她以后如何在任家生活?”
任熠一愣:“我怎么可能变心?”
“好,假如你一直不变心。”任回春上下打量他一番,眼神不屑,“人家又凭什么一定要喜欢你?万一不管你怎么努力,嘟嘟就是看不上你呢,到时候背负着养育之恩,她会不会左右为难?”
任回春重重叹息,面带心疼:“那小丫头,别看外表柔柔弱弱的,心里有主意着呢……你不明白,从来没有得到过温情的人,别人对她的一点好,哪怕再微不足道,她也会牢牢记在心里,千倍百倍地想要回报。”
任熠被说得哑口无言,心里再不服,也无法反驳任回春的这番话。
任熠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爸,你的顾虑我都明白……你对嘟嘟用心良苦,是真的心疼她,拿她当亲生的疼。可感情是没法控制的,也根本不可能预测未来走向。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不会让嘟嘟受到伤害,二不会让嘟嘟为难困扰。哪怕将来……”
任熠顿了顿,不情不愿地道:“哪怕将来真的不能在一起,我也不会让她有一点不自在。如果真的到了那天,我会是最好的大哥,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妹妹。”
任熠已经退了一步,任回春也不能强人所难,更何况任熠的这番话足见诚意,而少年人的感情最为纯粹真挚,他也根本没法阻止。
真要是把这王八蛋逼急了,干出点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那他就没脸活了。
任回春终于松口,冷声警告道:“收起你那些花花手段,嘟嘟年纪还小,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思,都给我憋住了!”
任熠面色一松:“我知道,不用您老交代,我也不忍心……爸,在您眼里,我就这么禽兽么?”
任回春白了他一眼:“听我说完,至少要等到你有能力,嘟嘟也已经成年的时候……不然我非打断你的腿!”
任熠笑起来,凑上去没正经地开口:“您老舍得么,打断我的腿,任家以后还能靠谁?”
任回春凉凉地笑起来:“咱们任家传到现在,风光有过,荣耀有过,就算败落关门了,也没什么舍不得的,断子绝孙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