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显然低估了儿子蹭饭的决心，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才隐约感觉到后面有人，猛然一回头，和贼头贼脑的周厂长撞个正着。
“你这是干嘛呢？这贼眉鼠眼不怀好意的样子，跟着我想干啥？”周老爷子鼓着眼睛，劈头盖脸的一顿喷。
“哎呀，大清早的能说点好听的不？谁说我是跟着你？我早起锻炼身体不行吗？我出来遛遛弯不行吗？阳光这么明媚空气这么清新，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有什么好稀奇的。”周厂长一本正经的瞎胡扯，丝毫不见心虚的样子。
“你上班都不见这么早起，怎么可能休息日还这么勤快？别东拉西扯的，你就是想跟着我去桂花家蹭饭对不对？”周老爷子直视着儿子的眼睛逼问。
“哼，是又怎么样，只许你去，不许我去？哪有这样做爸爸的，想吃独食是咋地？”周厂长冷哼一声，越过老父亲，自己向前走。
“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抢东西吃，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我含辛茹苦的把你养大，你连这点东西都要和我争，我哭给你看信不信？！”周老爷子跟在儿子身后碎碎念。
“可得了吧，你昨天一顿吃了四个窝头，不算土豆炖鸡也有两斤，这么能吃还行将就木？咱爷俩都这么熟了，就别装了好吗？就冲您这食量，再活五百年都没有问题！”周厂长一边回嘴一边走的飞快。
“哎哎，你走这么快干嘛？”周老爷子腿脚没有周厂长利索，拌个嘴的功夫就被儿子甩得老远。
“他们家早上不是在街口卖红薯吗？这不刚好可以去排队买一个，家里就可以省一个。”
周厂长算计的还很精明，昨天带回家一大篮子的烤红薯，一大家子人吃，很快就会吃完，能省一点就省一点，没有土豆炖鸡，总要拿红薯续续命，不然这日子咋挨呀。
“哟，我差点把这个事忘了，人老了就是没有年轻人记性好，幸好你提了一句，我也要去买个红薯当早餐。”周老爷子也迫不及待的加快了速度。
周家父子满脸期待的走到街口，却发现街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队伍长的九转十八弯，将街口堵得水泄不通，不时有上班的工人骑着自行车穿梭在队伍的缝隙里，显得更加拥挤不堪。
“我滴个乖乖，怎么这么多人啊？我们现在排进去还买得到红薯吗？”周老爷子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很有些不知所措。
“肯定是买不着了，桂花不是说一天只卖200个烤红薯吗？你看看这绝对不止200个人，排在后面的肯定买不着。”周厂长遗憾的叹了口气。
“没事没事，幸好我们和桂花认识，可以直接找桂花买红薯，不然的话，每天这么早来抢着排队，谁受得了啊。”周老爷子庆幸的拍了拍胸口，心里有些小得意。
“是呀，大早上的来排队，排到了却不一定能买着，如果一整天都吃不到红薯，那日子过的多没劲啊。”周厂长唏嘘的摇了摇头，带着周老爷子转身走进了桂花家所在的胡同。
守着摊子卖烤红薯的是大树和三石，他们兄弟四个排了班轮流守摊子，今天是他们两个，明天就是五福和六顺，卖烤红薯是个轻松的活计，只用收钱递红薯，200个烤红薯很快就能卖光，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守在这里。
留在家里的两个就负责挑水砍柴，王桂花租的这个院子属于以前的老房子，并没有安装自来水，取水要到胡同里一口老井那儿，这口老井就是这片老房子公用的水源。
周大娘之前之所以要卖掉这个房子，就是因为取水比较麻烦，家里人都要上班，周大娘和周大爷老胳膊老腿的，也挑不动水，平时要吃水的话，就得麻烦街坊邻居的帮忙，或者等家里人下班，实在太不方便。
而砍柴的话就更麻烦了，县城里的树木很少，要砍柴只能去郊区，也有郊区的农民会把柴火挑到县城里卖，卖的比较便宜，一两分钱就可以买一捆，不过家里有劳动力的并不愿意花这个冤枉钱，一般都是推着手推车去郊外，砍够一个星期的柴火用量。
如果是工人家庭，家里多半是烧煤炉子，工厂每个月会发一些煤票，可以凭这个票去煤炭厂买煤球，30斤煤球差不多两块钱，每天都得省着点用，不然月底煤球不够了，洗脸水都烧不成。
王桂花家有一个煤炉子，是周大娘他们留下来的，一直放着没用，家里人还是更习惯用灶台做饭，需要用的柴火，四个儿子轮流去郊区砍，再用拖车拉回来，堆在院子的围墙边。
“桂花早上好，我们又来串门了，今天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周老爷子一进门，就看见王桂花在院子里忙活。
“早上好呀，啥好消息？”王桂花把床单挂到晾衣绳上，回头笑眯眯的问。
昨晚吴佳节才两岁的三女儿孙兰兰尿床了，一大早吴佳节就坐在水缸边给女儿洗裤子床单，还要给女儿洗澡，王桂花看她太忙，就帮忙把裤子床单晾起来。
“我从小芹那里听说，你想租一块地种粮食，正好煤炭厂里还有一大片田地空着，大概有一百多亩，干脆都租给你，要是你们家忙不过来，还可以让厂里雇佣的农民来帮忙，租金只需要收获粮食的其中一成，你看这事行不行？”
周老爷子竹筒倒豆子把事情一股脑的说了，然后期待的看着王桂花，眼睛亮晶晶的，就希望她赶紧点头答应。
“哎呦，行啊，当然行，这条件也太好了，多谢你们帮忙，刚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呀。”
红桂花眉开眼笑的点点头，她本来还准备这两天去郊区看看，没想到还没出门事情就被解决了。
“我们两家关系这么好，还用说谢嘛，但如果你非要谢的话，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就中午让我们来蹭一顿饭吧，昨天我半宿没合上眼，脑子里都是土豆炖鸡的味道，真是馋死我了。”周厂长连忙抢过话头，毫不遮掩的表达对王桂花家美食的喜爱。
“行啊，多大点事儿，中午就在我们家吃吧。”王桂花爽快的答应下来。
周家父子俩齐齐松了一口气，他们一大早起来忙活，就等着这句话呢，现在终于等到了，心里仿佛开出了无数朵小花花，美得不得了，恨不得时间快点转，赶快转到中午，就可以开饭了！
“那我们现在就带你去看看地方，那里离这里不远，30分钟就到了，骑车只要十几分钟。”周厂长指了指门外。
“行啊，我去看看。”王桂花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向屋里喊了一声，“五福六顺出来一下，跟我一起出门转转。”
听到老妈的喊声，正在屋里帮秋宝和月娥缠毛线的两个人，马上答应了一声。
“老妈叫我，我先出去一下，回来再帮你。”五福放下缠了一半的毛线球，笑嘻嘻的走过来亲了秋宝一口。
“哎呀，你怎么这么坏！”秋宝捂住通红的小脸，害羞的低下小脑袋。
五福“嘿嘿”傻笑两声跑了出去，六顺羡慕的看着哥哥的骚操作，蠢蠢欲动的凑近了月娥。
“你别学他。”月娥掐了掐六顺撅起的嘴，将他的嘴捏成了鸭子状，“乖了乖了，下午我给你做芝麻糖吃。”
“老婆你真好！”一听媳妇要给自己做好吃的，六顺瞬间眉开眼笑，伸手开心的抱了一下月娥，在她香香的头发上蹭了蹭，就又蹦又跳的跑出了门。
秋宝和月娥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笑容很甜蜜。
第60章 想当工人
一行人步行去郊区的煤炭厂自留地逛了一圈, 大片大片肥沃的土地空在那里, 其中一部分土地已经秋收完, 地里还有一些干枯的麦秆留着, 时不时有职工家属拖着板车来割一些麦秆回去烧火。
“秋收之后，这地就这样空着？不再种点什么？”王桂花有些疑惑, 一般来说秋收之后，会在地里种一些豆子油菜花之类的。
“厂里的粮库都堆不下了, 如果种太多的话，一个是怕放坏, 一个是怕职工们心里老惦记。”周厂长叹了一口气。
他们是煤炭厂不是粮食厂，不能随便做粮食买卖，如果种太多吃不掉就只能分了, 可是如果分的粮食比工资多, 谁还认真做事呢？所以周厂长一直控制着粮食的产量, 刚好够食堂消化，逢年过节分点就不剩什么了。
“我只让人用几块地种了点蔬菜, 其他的都先空着, 也让土地休息休息，等来年再种吧。”
“那这实在是好可惜啊，我们山里土地又少又贫瘠，每一分地都利用的妥妥当当, 轻易舍不得空着，哪像这边，有大片大片的良田, 还能空着休息。”王桂花摇摇头，这事儿要是被村里人知道，肯定得羡慕的心肝直颤。
“我们这边土地确实很多，但是利用率不高，毕竟是县城嘛，大家更乐意进工厂上班，愿意呆在郊区种地的是少数，每年各工厂都会发出一些招工名额，无论是农村户口的还是城镇户口的都要抢破头，哪还有什么心思踏踏实实的种地呀。”周老爷子背着手走在田埂上，有些唏嘘的环顾四周。
“现在户籍管理没有以前那么严格，农村户口也可以进工厂，从学徒工到正式工也就三年左右的时间，只要转正就能吃上安安稳稳的供应粮，工厂工作虽然很辛苦，但总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要强多了。”周厂长看路不太平坦，凑到周老爷子身边搀扶着他的手臂。
“农村户口也可以进厂吗？那我能不能进？”一直跟后头认真听这边讲话的五福突然插话。
“一般工厂招工都有一定的要求，如果你是想进煤炭厂的话，要求可能还要更高一些，最基本的要求是学历要达到初中毕业，要通过政审，并且拿到医院的健康证明。”周厂长一口气说了三条要求，条条五福都没有。
五福有些失落的低下头，瞬间希望破灭，他一个大字不识的山里孩子，哪来的初中毕业证，光这条就把他卡住了。
“你是不是傻啊？”周老爷子提起肘子狠狠的拐了儿子一下，眼睛瞪得鼓鼓的小声说他，“人家想进厂你就让他进呗，说那么多干嘛？”
“嘶，”周厂长捂着肋骨倒抽一口凉气，瞄了瞄五福暗淡的脸色，心里有些为难，“政治审核和健康证我可以帮他想办法，可是学历我没办法给他造假呀。”
煤炭厂是全县最好的厂，煤炭厂招工名额是出了名的香饽饽，一个名额就能改变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的命运，全县都睁着大眼睛盯着呢，稍微有点不公平就会被所有人传来传去怨声载道，根本无法搞什么暗箱操作，影响实在太大。
“你想当工人？”王桂花感兴趣的拉住自己儿子，“这想法挺好的呀，老妈支持你！”
“我就是总看那些工人踩着自行车上下班，觉得特别威风，心里老羡慕了，但我就一文盲，怎么可能像他们一样进工厂当工人呢。”五福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脚尖踢着路边的石子，眉眼间有着些许胆怯和不自信。
“嗨，这才多大点事儿，既然想当工人就去努力，既然当工人需要文凭，那你明天就和你侄子侄女们一起去上学，你这么大一个人学东西肯定要比小孩子快，只要好好学认真学，就凭你从小到大的聪明劲，初中文凭肯定手到擒来，老妈相信你！”
第一次听见儿子的志向，王桂花心里很高兴，有上进心是件好事，说明儿子对未来有了向往和规划，王桂花决定全力支持他。
“什么？让我和文谦他们一起去上小学？不要！我才不要呢！跟一群小屁孩一起坐在一年级的教室里，那该多丢人啊！我还不如一辈子当农民！”五福被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摆手一脸惊恐的向后退。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面子能当饭吃吗？面子能让你当工人吗？大老爷们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既然说你想当工人，你就必须想方设法的当上，打退堂鼓的都是孬种，这么小小困难都克服不了，以后你出门别说是我王桂花的儿子！”
王桂花最烦犹犹豫豫磨磨唧唧的人，伸手揪住儿子的耳朵逆时针转了一圈，“明天你就上学去，不然我立刻把你的耳朵揪掉，看是哪个更没面子！”
“哎哟哎哟，痛痛痛痛痛痛！老妈，我可是你亲儿子，手下留点情耶，耳朵真的要被你揪掉了！嘶，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五福歪着脑袋痛得龇牙咧嘴，深恨自己嘴贱，这下可好，他一大把年纪还要去当个小学生，每天背着小书包去上学，真是要丢死个人了！
“这个主意很好呀，也不用一年一年的跟着孩子们往上读，我给小学中学的校长打声招呼，再找个老师给他补习，卷子会做能通过考试，就给他毕业。”
“只要能拿到毕业证，招工的时候，我把他安排到食堂去，按规定先做学徒工过两年再转正式工，学徒工工资18块，正式工工资26块，福利待遇按工龄和工位计算，虽然工资没有下矿的工人高，但是食堂的工作比较轻松也没有危险，是综合条件最好的基层工作岗位。”
周厂长出一口气，只要对方肯上进，让学校校长给他行点方便也就一句话的事情，到时候拿到初中毕业证，其他事情就好办了，差不多的条件下，选谁不选谁就是他说了算。
“老哥，从明天开始你就是一个光荣的小学生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回去我要和月娥分享这个好消息，啊哈哈哈哈哈！”六顺在旁边笑的直打跌，幸灾乐祸得不得了。
“笑什么笑，再笑我揍你啊！”五福气得满脸通红，跳过去掐弟弟的脖子，六顺当然不让他掐，两人嘻嘻哈哈的在田埂上打闹起来。
“六顺你傻笑个什么劲儿，明天你和五福一起去上学。”王桂花抱着膀子乐呵呵的看着，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哈？我也要去？为什么？！我不想当工人，我只想当个厨子！”六顺差点一头栽进地里，僵硬的转过身，不敢置信的看着老妈，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
“当厨子挺好，但是厨子也要会认字呀，不然你连菜名都写不出来，连菜谱都看不懂，这厨艺肯定不咋地呀，你年纪比你哥还小，当然更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可别想着偷懒，你们每天做作业我都要监督的。”
王桂花愉快的宣布了这个决定，反正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赶，干脆趁这个机会把他们都送去学校好好的深造，怎么说也得把文盲的帽子给摘掉，两人都很年轻，未来还有大把的机会，可不能因为不认字而误事。
“我们食堂的刘师傅手艺很好，六顺如果也能拿到初中毕业证，可以和五福一起进食堂，不过，到底能不能从刘师傅那里学到手艺，还得看刘师傅的想法，不过刘师傅性格挺好，只要你认真做事，他最起码会教你两手的。”周厂长拍着胸脯大包大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