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没说话，心想难怪季修霖会问她认不认识宁琛，他动静闹得这么大，只怕全校的人都知道她和宁琛认识。
再加上今天宁琛在宿舍楼下堵她，她离身份曝光还有多远？
“宁琛近看比电视上还帅，尤其是那八块巧克力状的腹肌，我女朋友都被他给迷晕了，你没看今天校园网上的帖子，都是吹爆他的。”
许荣浩聒噪得她心烦意乱，唐宁合上书，从桌洞里掏出书包，把书装进去，她打断喋喋不休的许荣浩，“我有事先走一步，教授问起你帮我挡一下。”
然后她趁教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时，抱着书包悄悄离开阶梯教室。
许荣浩：“诶，唐宁……”
唐宁走出教学楼，明晃晃的阳光照射在她身上，眼睛被刺得生疼，她伸手挡了一下，沿着道路往前走去，不知不觉就来到体育馆外面。
她站在门口，看着工作人员将拉的横幅拆下来，隐约还能看见红布上用烫金的正楷写着欢迎省队魏教练和游泳运动员莅临指导的宣传语。
横幅一条一条的被拆下来，昨日热闹的场景还在眼前，今日就变得这般冷清。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或许终究是不肯死心，还想再试一试，她这辈子是否真的不能再游泳了。
她深吸了口气，攥紧了背包带子，大步走进体育馆，游泳池在体育馆C区，唐宁远远的看到那一池波光粼粼，心里就生了畏惧，想要退缩，然而心底那股执念又逼得她继续往前走。
离游泳池越近，她眼前的画面就越凌乱。
“爸爸，您要我变成弟弟，我答应您，这辈子死都不会让妈妈知道我不是唐宁，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我想游泳，请您答应我。”
“唐茜，你是根好苗子，我建议你参加比赛，你的水平完全不输国际游泳运动员，参加比赛的话，你会比现在更出色。”
“……泳坛新星唐茜，在S市游泳世界锦标赛中，以2分01秒27的成绩拿下200米混冠军，个人成绩第一次打破世界纪录……”
“……唐茜初战告捷，将参加明年在X国举办的亚运会，我们期待她在亚运会上的表现。”
“唐宁，你答应过我，不会参加比赛，我要你马上退出省队，不要出去丢人现眼。”
“……你不是我儿子，你是怪物……你这个怪物，把我儿子还给我，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你们都骗我，为什么要骗我，宁宁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唐宁在游泳池边上站定，她缓缓抬起头来，望着半空中的十米跳台，妈妈疯狂的模样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到死都憎恨她厌恶她。
到底什么样的母亲会这样狠心？
她当了十二年的唐宁，只有在水里她才能稍微做一下自己，可是妈妈怨她恨她，连最后这一片净土也不留给她。
她又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当年死的人不是她吗？
她低下头，眼前的池水由清澈变得浑浊，再由透明的蓝变成血腥的红，她狠狠闭上眼睛，浑身都颤抖起来。
“唐茜？”肩膀上忽然一沉，唐宁猛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熟悉又和蔼的眼睛，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你再退就掉进游泳池里了。”魏教练无奈的提醒她，他其实知道唐宁考上晏大。唐宁退赛后，他几次找上门去，试图说服唐父让她继续参加比赛，都被唐父给挡了回来。
当年唐母在游泳池自杀，消息虽然被唐家人压了下来，但是这件事对唐宁的打击非常致命，她有一段时间基本就已经是个废人，看见游泳池就害怕。
他强行让她下水，她直接想把自己淹死在游泳池里面。
她母亲的死，让她整个人像漏了气的皮球，从里到外都废了。
他请了不少心理医生来给她进行疏导，最后都无功而返。这样一棵好苗子，原本可以去奥运会上拿枚金牌回来，然而她的游泳生涯却不得不止步于心魔。
魏教练常常想起她都觉得痛心不已，假如她不是生在这样畸形的家庭里，假如她再勇敢一点坚强一点，假如……
人生到底没有那么多的假如。
唐宁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她只差一步就会踩空掉进游泳池里，她连忙往旁边走了几步，远离游泳池，那表情就像看到了魔鬼一样惊恐。
魏教练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喟叹一声，昨天他从宁琛口中得知她在体育馆，还以为她已经挣脱过去的阴影，如此看来，她依然还被困在出事那天走不出来。
“我听说你考上晏大，替你高兴了好久，唐茜，我没有看错你，只要是你想做的，不管前面有多少艰难险阻，你都会做到。”
第21章
唐宁站在游泳池边，神情很僵硬，魏教练看出她还是畏水，叹了一声，“我来晏大几次，一直没机会好好参观参观，你带我四处走走吧。”
唐宁忙不迭的点头，带着魏教练大步流星的出了体育馆，这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
两人顺着林荫小道慢慢往前走，秋景萧瑟，满目枯黄，唐宁指着林立在道路两侧不远处的教学校，对魏教练说：“那边是教职工综合大楼，旁边就是中文系，再过去是外语系、经贸系……您看那边，是男女生宿舍。”
“我听说你现在住在男生宿舍里？”魏教练忽然打断她的话，脚步也随之停下来。
唐宁：“……”
您老怎么也这么八卦诶。
“生而为男，我不住男寝，难道去和女生挤一起？”唐宁态度倒是坦然，虽然她觉得自己在魏教练眼里，可能是个真变态。
就好比先前宁琛说的，她假装自己是男生，就真能长出把来？
咳咳咳，这话虽然粗俗，却是事实，她长不出来，所以才要遮遮掩掩一个人当独行侠。她本来以为她可以相安无事的男寝住到毕业，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室友来。
魏教练抬头看着她，唐宁这一身男生打扮，有种男生女相的秀气。除了没有喉结，倒也算是个漂亮的小男生，她这话里有多少迫不得已，他没听出来，泰然从容倒是听出来几分。
如今她连自己都会调侃，看来他真的不用担心她的心理状态。
“我怎么听说你的室友是校游泳队的季队长？”
唐宁看着眼前的老头满眼八卦的火苗，心想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魏教练，她以前小看他了，还以为他就是个刻板的老古董。
不过他无端提到季修霖，莫非……
“教练，您该不会是为了季队来的吧？”
魏教练眉开眼笑，“我就说整个省队就你明白我的心思，也最合我的意，唐茜，当年放走你，我真是心痛了好久。”
唐宁一看魏教练笑了，心里就发怵，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离他远一点。要知道这位看起来不苟言笑的老教练一旦笑了，就说明他心里正在憋坏招。
“教练，省队才人济济，您不必心痛，优秀的人才都在后面排队等着您挑选呢。”
魏教练瞥她一眼，“你倒是会说话，你知道一个具有天赋的游泳运动员是多么可遇不可求？就说宁琛，他都算不上天赋选手。”
唐宁：“……”
魏教练，您这话传出去，宁琛的粉丝会撕了您吧。
“宁琛能拿到亚运会的全满贯，他怎么算不上天赋选手？”唐宁反驳道，宁琛无论是先天资质，还是后天的努力，在省队都是佼佼者。
“宁琛双腿的爆发力差是他的短板，在比赛中，他很难再超越他现有的成绩，当年我让你们参加男女混合泳，就是看中你在触壁发力时有非常强的爆发力，能够弥补他的不足。”魏教练说。
唐宁沉默了。
魏教练见她不说话，他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继续往前走，唐宁默默跟在他身后，听他说：“唐茜，你不懂我的焦灼，这两年省队的情况举步维艰，再没有新鲜血液注入，只怕……”
唐宁理解魏教练的担心，当年她还在省队的时候，省队的情况就不太妙，如今两年过去了，她没想到情况会更糟糕。
“您别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
魏教练转头看着她，一双眼睛贼亮贼亮，“所以现在就直啦，只要你室友季队长愿意加入省队，省队的队伍就会再次壮大起来。”
诶？
唐宁狐疑地看着魏教练，敢情这老头刚才在跟她打苦情牌，“魏教练，这事你可以去找季队谈谈，我相信他会考虑的。”
魏教练顿时愁眉苦脸，“他要愿意，也不会现在还在校游泳队，早就被我挖去省队了。”
“他为什么不愿意啊？”唐宁好奇。
魏教练一脸讳莫如深，“小孩子家家不要八卦，他现在是你的室友，你在他面前多说点省队的好话，让他来省队发展，省队能给他提供更专业更高的平台。”
唐宁的脸快皱成包子了，“教练，您别坑我，他去了省队，我就得掉马。”
“掉马不至于，我们都会守口如瓶的，绝对不在他面前提起关于你的半个字。”魏教练差点举手作发誓状，可见他有多看好季修霖。
唐宁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她不是不想帮忙去说服魏教练，只是如果季修霖问起，她怎么认识魏教练的，她又要怎么说？
唐宁想着省队目前的情况，纠结了几分钟，到底还是咬牙答应了。
“我试试，但我不保证会成功说服他。”她面子还没这么大，“还有我的身份一定不能让他知道，否则我可能会被学校开除。”
魏教练拍了拍她的肩膀，“唐茜，我果然没看错你，你放心吧，我知道轻重，只是你打算一辈子就这样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唐宁淡淡道。
魏教练欲言又止，看着她的目光依然惋惜。送走魏教练后，唐宁转身回宿舍，刚进了学校大门，一眼看见倚在梧桐树下的季修霖。
他难得穿卫衣和牛仔裤，一双大长腿显露无余，令人艳羡。
她莫名有些紧张，慢腾腾地走到他面前。他指间夹着一根烟，烟燃了大半截，由此可见他在这里待了一会儿了，她仰起头来望着他，“你专程在这里等我吗？”
季修霖垂眸看着她，“刚才那是魏教练？”
唐宁卡壳了下，与他对视的目光微微闪烁，透着几分心虚，怕他看出什么来，不等他问就先扯了个谎，“嗯，他是我表叔，顺道来看看我。”
她这么说，也是为了等下顺理成章和他提魏教练希望他去省队的事。
季修霖似乎笑了一下，“那宁琛是你表哥了？”
唐宁猛地抬头看着他，被他这么一看，她脸颊火辣辣的，有种在他面前裸。奔的错觉，“不是，宁琛是我故友。”
“哦。”季修霖的尾音拖得有点长，带着淡淡的嘲弄，“昨晚你还说不认识他，今天就变成故友了？”
唐宁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昨晚她矢口否认，没想到今天宁琛会来男生宿舍楼下堵她，还被季修霖撞个正着。
她脑子转得飞快，她同时认识省队的王牌教练和当家游泳队队长，无论怎样想都不同寻常，季修霖又不傻，会让她几句话就糊弄过去。
“昨晚我太饿了，我一饿就容易头晕眼花加耳鸣，可能没听清楚。”
“唐宁，你知道你说谎的时候会被人一眼就看出来吗？”季修霖定定地看着她，唐宁越是遮遮掩掩，他就越觉得他瞒了他很多事。
宁琛和魏教练都是省队的，他和省队有什么渊源？
唐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带着几分求饶，“我不是故意隐瞒你，昨天在体育馆里，你俩针锋相对，我要告诉你他是我朋友，你肯定会连我一起讨厌，咱们还是室友对不对，你要讨厌我，接下来三年的日子咱们都难过是不是？”
“我不会讨厌你。”季修霖目光深沉地盯着她，和他认识这么久，也没见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却是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实话。
这个小骗子！
唐宁：“我不是担心嘛。”
季修霖摁灭了烟，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和她一起往回走，阳光从树叶缝隙照射下来，光影斑驳。
唐宁歪头看了看身侧的男生，他双手抄在裤袋里，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也不知道有没有信了她刚才的胡扯，“季修霖，你游泳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去省队？”
季修霖瞥她一眼，“我不喜欢约束。”
“啊？”唐宁惊讶地看着他，她以为他不去省队，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毕竟在省队发展肯定要比在校游泳队好，却没想到原因这么简单。
“我学游泳的初衷，单纯只是因为喜欢在水里自由自在的感觉，后来加入校游泳队，就越来越身不由己，要参加比赛，要为学校争光，身上要扛的东西太多，反而没了最开始的乐趣。”
唐宁怔了怔，季修霖说出了她的心声，她一开始不是为了参加比赛才去学游泳的，而是因为在水里她可以做自己，她喜欢在水里无拘无束的样子，不用去想自己是唐茜还是唐宁。
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她有了野心，想要站在领奖台上，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她的蜕变，她想大声告诉她的父母，就算她是女孩，也绝不会比男孩差。
“可是你不想站在奥运会的领奖台上，接下那枚神圣的金牌，再让国歌奏响在体育馆上空吗？”
季修霖说：“不想拿奖牌的运动员都不是好运动员。”
“那你为什么拒绝去省队，以你现在的成绩，去国家队都没问题。”唐宁不解地看着季修霖，他适合去更高的平台。
“我在晏大训练，照样能拿下冠军。”季修霖伸手拿下飘落在她头上的枫叶，在指尖把玩，语调云淡风轻，却又透着无人能及的自信。
唐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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