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恬:“嗯……”
江时均轻嗤:“行。”
“过来。”他下颚冲着伍恬轻仰指向其中一个马扎,然后自己面朝窗外坐在了右边的那一个上。
伍恬看了圈玄关处没找到换穿的拖鞋,犹疑地脱了鞋摆好,穿着袜子走到客厅中央。
脚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并没有很凉,她小心地在江时均身边坐下,旁边递过来一瓶还带着凉气的酸奶。
伍恬接过小声道谢:“谢谢。”
抬头阳台外的居民楼早已人去楼空,不远处的建筑高层起吊器在空中摆动。虽然场景早已变换,但她还是秒懂了。
在那个夏天,她和小毅最惬意的时光就是坐在阳台前吹风喝酸奶。
记忆被勾起,心中的忐忑啊紧张啊统统消失不见,整个胸腔里一半温情一半愧疚。
伍恬握紧手里冰凉的瓶子。来都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坦然直视身边的少年,用平生最认真的态度问他:“日记本、我打开了。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身边的少年肌肉紧绷,她仿佛都能看到他周身翻滚的墨色雾气。江时均沉沉地看着她,露出了见面到现在最最锋利的表情。
“你是谁。”
“伍恬。”
“……”气得想骂人!
眼看着江时均的面部表情扭曲,伍恬忙举手投降继续道:“我真的!没骗人!你先、听我说完,其实、我也懵!”
“我就、就叫伍恬,事情开始,我放假、在家,一觉醒来,突突、突然就到这里了!差点、被吓死,还没适应,就收到消息,然然然后、到美国、焦头烂额、一一一直懵!”
这种时候她这个结巴的毛病就要了命了。本身就说话慢,着急了还磕磕绊绊,几句话说的她出了一身汗。
伍恬舌尖润了润嘴唇,接下来的内容当事人就在对面,她看了眼对面紧皱眉头的少年,凡是说道“你”这个字都下意识嗯嗯含在嗓子里。
“再然后,就、就带嗯回国,嗯……在这、过日子。我当时,认为、自己回不去,好不容易、接受现实,努力、面对生活!我还、找兼职、找幼儿园,学学功课想、当老师,这样将来、就好、好过了嘛,本来、一切挺好的!我还给你存存存钱!我不是、又去美国,都回家了!家里遭贼,我我我被打昏,再睁眼,就就是现在!疯了!真疯了!”
本来之前都不觉得,现在说到这些突然就好生气,两次本来已经走上正轨的生活被打断,简直就是在玩她。
伍恬说得很激动,气鼓鼓瞳孔亮晶晶,看得出是懵逼加真生气。此时从她嘴里听到这些“真相”,淡定外表下掩饰的惊涛骇浪还是击溃了事先准备好的防线围墙。
如果江时均不是心里有定论,他会觉得伍恬现在就挺像个疯子的,江时均压抑住眼底利芒,蓦然打断她。
“你确定你没疯?”
空气骤然安静,伍恬瞠目结舌地望着江时均。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他什么意思?不相信她?觉得她是疯子?
少年面露嘲讽。冷汗瞬间浸湿后心,伍恬是真的彻底懵了。
江时均:“我问你几个问题,五秒内必须回答我。”
伍恬怔楞点头。
“我以前叫什么名字。”
“成毅。”
“福利院第一次见面你送的我什么?”
“棒棒糖。”
“多少根?”
“……”
江时均抓过茶几的笔纸在数字3后面打了个叉。红色笔迹仿佛有种魔力,瞬间紧迫感十足。
“美国的第一顿饭?”
“松饼、冰淇淋。”
“你吃了几块?”
“……”这谁记得!!!我打赌你上个月吃了啥你自己都不记得!!!
又一个叉。
“……”
在江时均问了一堆奇奇怪怪的问题之后,伍恬突然问了他一句:“这些、你记得?”
某人很坦然摇头:“不记得。”
“???”那你问我干啥?问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恶作剧??!
江时均无视伍恬憋的爆炸的红脸,眼睛不离画满了勾叉的白纸伸手一指墙壁命令道:“开灯。”
伍恬下意识朝着窗外看去,日暮西下,淡月已经在天边冒头了。
白炽灯照亮了这边不大的客厅,江时均表情严谨如雕塑,他看着手里红黑比划相间的测试单脑袋里进行着快速分析。
一开始他用心理战术打击伍恬的自信点,让她产生焦虑的情绪,然后乘胜追击快速问答。这些问题不少是他随口问的,有些连他自己都没有记忆点,只是顺着情况轨迹延伸发问。就像棒棒糖有多少根和吃了多少块松饼,这种事情如果回答了才奇怪,因为从当事人角度出发这种常规性松散轮廓形态本身就是记忆阴影。而第一次见面的礼物这种有纪念性意义的事情,人们会下意识标注,尤其喜欢仪式感的伍恬……没看她还带这个蛋糕来找他吗。
按照人体记忆概率分布的倾侧,他确定,伍恬说得是实话。
她没骗她,她没疯,她就是……小姨妈。
科学世界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江时均扔开纸笔,仿佛无法承受似的双手撑住头顶,眼眶瞬间猩红,浓烈的委屈把他淹没。
人家只是睡了一觉,而他却难过了这么多年。
不公平,真的不公平。
愤怒到极致化为委屈冲撞胸膛,面对极致荒谬的现实说不出任何话,笑得荒唐。
“呵呵、呵”
江时均一边摇头一边笑,坐着的姿势憋得胸口疼,噌一下站起来,仿佛困兽一般在客厅里踱步喘息,小马扎碍事被一脚踢到墙角,哐当一声把伍恬吓了一跳,忙站起来贴着墙壁惴惴不安地看少年。
“真他妈的……居然是我同学……”
“时空相对论……可是穿到别人身上怎么解释……你!你……”
“……”
江时均表情崩溃,一会儿惊一会儿怒,时不时扫到伍恬停在她面前半天说不出话,拳头嘎巴响,那表情丰富的恨不得吃了她,搞得她心惊肉跳生怕一个不注意大外甥就爆炸了。
这、这不怪我啊……而且我话还没说完,你要是知道了我现在这个身体原本也不是我,甚至我可能是另外一个平行世界的人……
伍恬能理解江时均的表现,毕竟前段时间她就先疯为敬了。
然后她开始犹豫,那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的事情要不要告诉他啊……这样会不会把孩子逼疯。
时间在静默中缓缓流逝,江时均背对着伍恬,胸膛起伏越来越剧烈,喘息和吊钟规则的滴答声仿佛交织成一曲交响乐,在疾风骤雨的夜里步步紧逼。
突然!江时均猛地抬脚恶狠狠踹翻脚边的餐桌椅,一阵叮咣巨响,椅子翻到,餐桌移位狠狠撞向墙壁,桌上的杯盘受冲击哗啦啦碎了一地。
噼里啪啦——!
伍恬被暴力破坏吓得一口气顶在嗓子眼,四肢发颤,瞠大瞳孔恨不得缩进墙壁里。
前方不远处的少年突然转身像一只恶豹似的冲到面前,眼前已经长得比她高大的多的少年面孔狰狞,眼眶红的异常,睫毛上还沾着水汽,咬牙切齿。
她与恶魔只有一指距离。
“走都走了,你还来这干什么。咬死了不认那本日记,我还能那你怎么样。”
伍恬脸色苍白,脑袋嗡地一下,泪水不自觉就流了下来。
“我、不想骗你。”
第57章
小毅哭了。
意识到这一点,酸胀冲上面孔,水汽一下就蔓延过瞳孔。
而江时均看到她的泪水浑身一僵,随后表情更加狰狞气愤吼道:“你哭什么!!”
我他妈都没哭你有什么好哭的!
伍恬用力摇头又点头,泪珠甩得满脸,“我、我、对不起、额嗯、我不哭。”
我也不想哭可是我忍不住啊!
伍恬:“呜嗯……”
江时均:“……”
使劲儿别眼泪憋得脸颊通红,一个岔气没憋住,巨大的抽噎声从胸膛发出,狼狈得像是落了水的小鸡仔儿。而江时均就是活脱脱一只豺狼虎豹。
伍恬眼泪噼里啪啦跟不要钱似的,江时均反身从茶几上抽出一张纸巾怼到她脸上,结果她直接被吓得缩头闭眼,眼毛抖成了筛子。
我他妈的……
江时均崩溃望天,他长这么大,惹哭过不少女孩儿,但是从没哄过被他惹哭的女孩。手停在她脸旁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咔吧的响声回荡在耳边把伍恬吓得够呛。
江时均用力调整了几下呼吸,退身手指旁边的卫生间凶巴巴道:“去洗脸!”
伍恬忙不迭点头嗖地窜进卫生间。
江时均:……我他妈的= =
手边上一个装饰花瓶难免于难,被挤压了一肚子火气的少年扇飞泄愤!
哗啦——
水龙头里的水顺着指缝打在瓷壁上溅起水花,伍恬低头用沾满清水的手清洗脸颊,清凉的触感让紧张的大脑渐渐清明。水珠顺着脸颊滚到下巴,镜子里的她眼睛发红,瞳孔雾蒙蒙,鼻尖和嘴唇都有些充血。
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面巾纸把脸上和手上的水珠擦干,湿润的纸巾攥在手心,客厅里瓷器碎裂的声音惊得她瞪大了眼,在洗手间磨蹭半晌,听外面没什么动静估计人应该消气了,才踌躇挪动到卫生间门口。
零星的碎瓷片,翻倒的椅子,错位的餐桌,本身就不大的客厅顿显凌乱。伍恬下意识去看少年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和双脚,没有伤口也没有滴血,自己都没感受到的松了口气。
江时均正拿着扫把打扫地上的碎片,横过来的桌子被他两三下推正,力道并不温柔,时不时溢出两点火星。脚边有一个歪掉的椅子,伍恬伸手扶正,起身的瞬间感到自己被刮了一眼……
(⊙—⊙)
怂恬恬默默收回手,贴在门框里假装当壁画。
江时均见她出来后明显加快了收拾的速度,三两下打扫好把垃圾哐啷啷倒进垃圾桶,然后转身进了自己房间。伍恬偷偷垫脚看了两眼,然后没多久就见换了一身衣服的江时均。
他站在灯光下面,很用力地吐了一口气,伸手摘下衣帽架上的帽子扣到头上。
“去吃饭,然后我们心平气和聊聊。”
“好!”
只要别发疯,聊什么都成!
*
月上树梢,拆迁区的夜晚总比别的地方暗几分,幸福里小区虫鸣声鼎沸,整片黑黢黢的。伍恬紧跟在江时均身后,走上大路路灯和商铺霓虹灯下紧张感才减退,光明总是让人安心的。
江时均也不说吃什么,就默默带路,伍恬经过方才这么一遭心中忐忑,也不敢轻易说话怕点炸了炮仗,就跟在身后当尾巴。
在外人看来特别像两个吵架互相不理人的小情侣。
最后二人进了一家粤菜馆边厢,江时均直接把菜单给伍恬让她点菜,然后自己双臂环胸闭目装死,头上散发着“别让我说话”的波浪线。
火气这么大,得点几个去火的。
最后伍恬点了一桌子清热去火的菜品外加煲汤,江时均看着满桌绿色食品抽了抽嘴角,等服务员再来上菜的时候追加了几道肉菜。
江时均这人最神奇的一点就是永远不会亏待自己的肚子,生了这么大气一般人可能都吃不下饭,结果他倒好,直接化悲愤为食欲,等吃过一碗饭之后稍微伍恬才吃了几口。
伍恬有心想叫他细嚼慢咽,但此时气氛不好又没敢吱声,默默给大外甥盛了碗汤推到面前。
其实伍恬没什么胃口,而且还挺累的,她想着一会儿还要“聊”,便硬吃了一整碗饭,吃完胃里也不大舒服。
她观察着江时均差不多吃饱方筷,如释重负一起停手,随后江时均按铃点了两份饭后饮品。伍恬抬眼,看到对面人的眼眸,下意识挺背直腰。
来了!
江时均:“十二年前……就是在你回到身体之前,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我当晚、回家,有小偷、然后这被、打了一拳。”伍恬指了指自己的后颈,露出了思考的表情。“我就晕了,再之后、就是现在。”
她说这些的时候喉咙有些干,低头喝了一口果汁之后她抬眼轻声问:“后来我……怎么样了?”
江时均身体微僵,眸子黑的她心脏猛烈一跳。
“消失了。”江时均唇角阖动:“十二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警局已经下了失踪人口死亡证明。”
所以说之前的她应该就是死了。
虽然早就有猜测,但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一股恶寒还是从脚底升起。死亡本身就足够恐惧。
但是她还是有疑问,为什么找不到尸体?这太奇怪了。
还没等她发问,江时均又问道。
“你知道自己身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吗?”
伍恬毫不犹豫摇头:“不知道,完全、没头绪。”如果谁知道轻一定来告诉我好吗!
“所以你是在家睡了一觉,突然穿越到十二年前一个同名女人的身上,然后被小偷袭击,再醒来又变成自己了……”江时均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梦呓般呢喃。“十二年前才四五岁。时间顺序上来说,从出生到16岁都没有问题,然后16岁的某一天突然穿越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经历了几个月。在这之前你们完全是两个人。那么……”
诶?她是这么表达的吗?
伍恬发现,江时均通过她的话自己总结出了一套程序。而且整个人陷入了极度新奇的状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