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又是不幸的。幸福的生活没几年,他最爱的妻子离他而去。他有那么多器官,有那么多门路,却无法挽救最爱的人。
“我答应小雅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要幸福的生活,我答应小雅的…小雅…小雅我们的女儿长大了…我做到了吗小雅……”
伍中华笑着笑着,笑容里掺入苦涩,忍不住弯下身抱起头啜泣,浓重的悲伤笼罩在他身上。像是化不开的乌云,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悲恸,浓烈到像毒药一样足以感染周围的所有人和事物,伍恬心口抽痛不已,她不知道有没有这剧身体的原因,泪水湿了满脸,只想伸出手去抱抱眼前这个无助像孩子似的中年男人。
“爸,爸,你做到的,妈妈一定看得到,我们一起回家,一起回去好不好?”
伍中华抬起一张满是泪水的脸,他泣不成声,悲伤彷徨,伍恬在那双充满泪水的双眼中看出了挣扎。
风声呼啸,海浪持续击打着港岸,就在这时,夜空突然亮起无数闪光灯,刺耳的警鸣像利剑划破夜空。
伍恬先是一震,随后蓦然转过头看向层层遮掩的集装箱外面,绚烂的警灯伴随着响亮鸣笛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她的脸被远处的红灯照亮,一道被广播扩散到黑暗每一处角落的熟悉声音响彻耳边——
“里面的人请注意,你已经被包围了。”
小毅!
“啊——!”
突然间,伍恬还来不及惊喜就在惊骇中被一只手臂紧紧勒住脖子向后扯倒,紧接着一个冰冷的金属硬管抵上太阳穴。
刹那间她全身冷汗涔涔,太阳穴上的…是枪!
**
高束强光照亮黑暗的港口码头,漫天闪烁的红蓝警灯中,最前面的那辆警车内部传来一声震天响,狠狠颠簸了一下,随后车门被推开走下来一个浑身充满煞气的男人。
成毅用力甩上车门,巨大的声响震得里面驾驶座上的小同事差点耳鸣。
他眯着眼,手中握住扬声通讯器,压下心底无边怒意,一双深沉的眼死死盯住前方。
“里面的人,放下武器投降,放下人质,政府会给你宽大处理,不要再执迷不悟!”
高束聚光闪耀刺眼,无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伍中华面目癫狂,一手勒住伍恬的脖子,一手拿着手枪抵住她太阳穴,冲着外面层层包围的警察大喊:“别过来!否则我打死她!”
“伍中华!!”
“头儿!”何佳颖拉住成毅的手臂,另一只手握住他手中捏住的扬声器,那握住扬声器的手骨节发白、指甲充血,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
何佳颖眼睛闪动,“头儿,别刺激到犯人。”
她手下的手臂肌肉紧绷得像块石头,何佳颖惊异扫过男人阴霾的脸,那人质对他影响这么大吗?
成毅用力闭眼,额角青筋滚动,下颚紧绷,等再睁开眼的时候怒气沉敛,整个人化作一柄冷硬的盾牌,他挣开何佳颖的手,望着前方昏暗角落里女孩露出的一截惨白侧脸。
“伍中华,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八分。警局已经同海关取得合作,所有船只滞留至凌晨四点之后放行,你回头看一眼,你等的船不会来了。”
伍中华闻言手下力道收紧,伍恬听到紧贴在而变得急促喘息声,还有死死抵在额角的硬管,骨骼都细密地颤抖,用仅侧出的半只眼去寻强光外的那个人。
男人的声音透过扬声器再次传过来:“伍中华,我叫了您半年多的伍叔,在你手中的,是你最疼爱的女儿,平时热汤都不舍得让她碰一下,哪怕受到任何一点儿伤害都会心疼。你不要冲动,有些时候冲动只有几秒钟,清醒过来后就是长久的悔恨。”
“我刚才说被包围并不是在骗你,但是,你现在还有最后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只要你走出来,放下武器,放下人质,主动配合自首,一切还有挽救的机会。”
成毅的声音在黑夜中一字一句清晰地传递到面前,伍中华呼吸急促,面上全是汗水,神色狰狞,眼底滚动着黑暗的潮水。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伍恬在他手中一动不敢动,她看不见伍中华的表情,也看不到外面,紧张疼痛窒息的铁钳,她试图小声地去软化:“爸…爸…”
突然,伍中华朝着外面大喊——
“成毅过来!让他一个人过来!!”
“告诉所有人不准动!否则我就开。枪!!”
“头儿!”
“队长!”
成毅抬手打了个手势,然后只身一人朝着集装箱走去。
他双手举起维持在头两侧,一步步靠近,逐渐出现在伍恬的视野中,那一瞬间她突然有想哭的冲动。
“你把枪扔了!!扔了!!”伍中华大喊,扯着伍恬无意识向后退,此时他们距离水面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
成毅顿足:“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放下武器,这样可以吗?”
脖颈下的手臂硌得肩颈生疼,她短促地呼吸着,看见成毅仅用一根手指勾着武器,缓缓弯下身朝地面靠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耳边的呼吸沉重而压抑,她全身紧张到快要失去知觉,抵在太阳穴上的冰冷金属在这时开始慢慢下移……
紧接着,耳畔传来恶魔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是我女儿。”
嗬——!!
下一瞬,她被一股大力狠狠向前推出去,一切像是突然慢动作,她看见成毅的脸从惊讶变得惊恐,随后胸口一击闷痛。
“砰!”
身后迟来的枪。响,胸前炸开鲜艳的血花。
在那一瞬间时光被无线拉长,伍恬突然看见自己第一次睁开眼看见的那间老旧的民房;那个天使般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冲她微笑,他们一起回家,一起吃饭,一起生活;时光轮转,小小的孩子长成了出尘俊秀的少年,那些静谧的校园午后,飞扬的青春热泪,相遇的医院角落……
眼前画面一幕幕飞逝,而更多的,是她错过的那些日子里,她的小毅,从孩童、到少年、到青年、再到眼前。
她眼角落下一滴泪。
那么多话堵在喉头,到最后,全都化作一声——对不起。
“伍恬!!!”
***
叩叩叩——
“姐,你醒了没有!”
伍恬腾地一下从床上翻起来一头栽下床铺,屋内一阵叮当乱响,房门把手被扭开,从门外探进来一个小少年。
伍恬惊恐地从被子里抬起头,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胸口,没有伤口!没有血迹!她没中。枪吗!
“姐?”
门口传来一声惊疑的叫声,她转过头,看到门后的人之后,整个人刹那懵了。
门口的小少年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看到地上跟被子纠缠到一起明显睡懵了的伍恬眨眨眼:“你没事吧?”
伍恬呆愣两秒。
“伍晨??!!!”
她像是见了鬼一样,声音尖锐到失声,少年被吓得缩脖子掏耳朵。
“哇你干嘛摔傻了吗?!快起来妈让我来叫你吃饭!”
门咔哒一声被关上,门外少年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走远,隐约还听到温柔女人的声音。
“怎么了你姐姐呢?”
“睡傻了!~”
不一会儿,另一阵脚步声靠近,这次打开门的是一个面色温柔的中年女人。
“恬恬?”
伍恬看到后仿佛又被狠狠捶了一击。
“妈、妈!?”
伍妈妈看到女儿一头乱发裹着被子坐在地上,可不就是像儿子说的睡蒙了,都摔地上去了。
“这么大了睡觉还能从床上掉下来,快收拾下出来吃饭了。”
前几次的穿越经验让伍恬下意识回答:“我不饿,你关上门我再休息一会儿。”
“不行,不饿也得出来吃饭,快点啊。”说完把门关上,留伍恬一人在房间中。
伍恬眨了眨眼,蹭地撑起身环顾四周,眼睛越睁越大,这是……她的房间?!她自己的房间!
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
她茫然地捂住头,不对啊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前一秒还在码头被打了一枪吗,怎么现在突然在自己家里了,在自己的床上,弟弟妈妈爸爸都在家,就像最一开始她……!
今天是几号?
伍恬忙不迭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亮起来的一瞬间手机屏幕自动解锁,蹦出一个小说的文档界面。
伍恬一眼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伍恬、成毅。
她怔了好几分钟,猛然想起来,最最一开始穿越成“伍恬”的时候,她就是在家里看小说。
当时她刚放暑假回家,整理手机的时候不知怎么翻出一个没有任何记忆下载过的文档,打开看发现是一本小说,她就抱着无聊的心态看了几眼,然后不知怎么睡着了就穿越了。
她眼中逐渐聚集起匪夷所思的惊恐,文档进度显示停在17.8%,证明她当时就是看到这里然后睡着了。
“不会吧……”
一个荒谬的念头闪现,她深吸两口气,用力握紧手里的手机,继续翻下去!
期间伍妈妈又叫她出去吃饭,伍恬表示真的不饿还把门锁上了,伍妈妈有点生气,但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从中午到傍晚连续几个小时,伍恬终于看完了这本小说的全部内容——
这部小说中,男主是一名警察,一直在追查一宗牵扯了数十年之久的非法器官贩卖团伙。小时候最疼爱他的亲人和初恋的死亡都和犯罪团伙有关,他发誓一定要找出真凶,将之绳之以法。
他过去的人生经历十分坎坷,将近五岁才被亲生父母寻回身边,同家人的感情一直不亲近,因为执意要当警察还跟家中决裂,最后改头换面凭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官。
他在卧底的过程中结识了嫌疑人的女儿,并产生感情纠葛。而恰恰这个嫌疑人就是真正的犯罪头目。
最后,犯罪头目要带着女儿逃跑,男主追击到港口,犯罪头目眼看大势已去,动了同归于尽的心思,他很清楚自己被捕后的下场逃不过一死,竟然先开枪打死了女儿,然后转手毫不犹豫给自己一枪了结生命。
故事的最后,就是男主在港口抱着女主已经冷掉的尸体,悲鸣哀恸。
这是一本彻头彻尾的悲剧,而悲剧中每一个场景她都那么熟悉。
伍恬扔掉手机,泪流满面。
“啊——!!!”
伍家父母正在客厅中看电视,突然听到女儿房间传来极其悲恸的痛哭声,顿时双双忙起身冲进房间,就见伍恬满脸崩溃捧着脸痛哭不止,嘴里不停念叨着——
“怎么会这样…小毅…为什么…为什么!”
***
B国一家私人医院的高级病房中,豪华的病房内满是各种仪器设备,一个工程师打扮的金发青年坐在电脑前不知在编程什么指令。
另一头的病床上沉睡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的东方男人,从头到脚连接着无数导线。他的肤色呈现一种病弱的白皙感,像是许久没有晒过太阳,但是肌理饱满,面带血色,高鼻深眉安静的仿佛只是在睡觉一般。
而实际上他已经昏迷了一整年。
【Arno,我要看成毅的脑域活动数据反馈。】片刻后,智能AI自动生成一张脑部范围构造图,上面从暖到冷色调分别显示着脑部细胞活动的指数。
【治疗已经进行九小时四十六分五十八秒,超过十小时将自动停止,如若未达到活跃指数,治疗将宣告失败。】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电脑前的工程师略显焦急的蹙眉,忍不住回头去看病床上没有出现任何反应的男人。
成家大少因意外脑死亡已经在床上躺了一整年,经各大医学院鉴定他这种情况在自然苏醒的几率非常小。走访无路,成家最终联系上一位致力于研发AI智能技术与人体结合检测的工程师,决定采用他的AI智能结合医疗激活脑域细胞生命活跃来刺激脑死亡患者的苏醒。
当然这是一项“伪”技术,根本没有被纳入正规的医疗范畴,是这位工程师的个人成果,而且在治疗前他也明确表明并不能保证治疗是否会成功,而后续又会带来什么无法预测的弊端,不过在面对无休止的沉睡,成家人还是决定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
眼看着就要到时间,十小时是安全的人体承受时间极限,如果他还不醒,可能这辈子就再没机会醒来了。
“嘀——”
“嘀嘀嘀——”
【注意!检测目标脑补活跃指数达到生命标准,预计目标将于五分钟内苏醒,请准备目标苏醒后转移进行物理治疗,现在开始倒计时……】金发工程师先是一怔,随后猛地跳起来面露狂喜,在距离十小时最后十分钟成功了!!!
倒计时三分钟,走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倒计时两分钟,病人被拔掉身上的导线,仅留下脑部的两根。
倒计时一分钟,沉睡一年的男人,轻轻眨动了睫毛。
倒计时结束,全部导线被拔掉,病床被晋级推出病房进入诊疗室!
啪——!
急诊室的强灯罩在头顶,男人被按上氧气罩,他嘴唇轻轻阖动,呢喃出一个没有人看懂的口型——
伍恬。
***
十月黄金周过后,全国高校迎来返校潮。
A大西区B组6楼的女生宿舍楼下,伍恬拖着一个沉重的行李箱,终于回到了学校。
她看起来瘦了好多。
尖尖的下巴,柔弱的肩膀,白皙到几乎透明的皮肤。
两个月前她在家中哭到几近昏厥,父母吓得差点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都准备去医院了,后来她只说是看小说太难过,再之后就大病了一场,直接在家待到十月一结束。
家人都以为她失恋了,伍恬不想说,家人也没逼着她。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经历了什么,没有疯简直都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