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正要上车,季明舒听到短促的行李箱滚轮摩擦,紧接着又听到了“砰”地一声后备箱关合声响。
岑杨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我这次走,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短暂沉默。
他继续道:“小舒,对不起。你可能不知道,但我回来的这段时间里,的确是做了一些对你不好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季明舒不是傻子,虽然岑森瞒着没告诉她,但当时出事截胡,前前后后的时间点撞得那么巧,她心底早也隐有预感。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岑杨好像很难生起憎恨的情绪,甚至听到岑杨说不会再回来的时候,她心底还有些难过。
好像那些没事就找岑杨哥哥玩耍,有事就找岑杨哥哥帮忙的童年时光,真的永永远远过去了。
季明舒站在药店门口,沉默半晌还是说了句,“我去机场送送你吧。”
听说季明舒去了机场,周佳恒整颗心都在突突起跳,奈何岑森正和池礼聊具体的投资内容,他打断不是,不打断也不是,挣扎难度比之前加大了百倍。
大概挣扎了二十分钟,池礼注意到周佳恒的紧张忐忑,垂眼理着袖扣,说了句,“你助理似乎有话要说。”
岑森略略回头。
周佳恒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俯身,低声向岑森汇报:“夫人去机场了。”
岑森安静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拿起手机,给季明舒打了个电话,可电话这东西发明出来大概就是让人在关键时候失联的。
池礼见状,安安静静地摘了钢笔笔帽,在合同末尾签字,又示意法务盖骑缝章。
“签了,不耽误你。”
岑森也未客套,“嗯”了声,便让周佳恒收起合同起身离开。
周佳恒顿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低估了这两人私底下的交情。
还未走出包间,岑森忽然接到岑杨打来的电话。岑杨还没开口,岑森就问:“明舒在你那?”
岑杨顿了几秒,“是。”
岑森:“想干什么。”
岑杨:“你觉得呢。”
“她人在哪。”岑森声音低了低,可以听出明显的紧张情绪。
岑杨沉默,其实他本来还想再故弄玄虚兜上几句,可实在不知道该接点什么,只好反问:“你觉得我会绑架她么?”
这瞬轮到岑森沉默。
“关心则乱。”岑杨撂了这么四个字,就径直挂断电话。
季明舒都听懵了。
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呢。
她决定来机场送岑杨后在车上回忆小时候的事情伤感了好一会儿,直到进了机场才想起要通知岑森一声,结果手机没电了。
见到岑杨后,两人聊了几句,她心里一直记挂着要通知岑森,便向岑杨提出借手机打电话。
岑杨反问她是不是想打给岑森,她如实应是,然后岑杨就说他来打。反正她就是想告诉岑森自己来机场送岑杨这么件事儿,谁来打好像也没关系,所以她就说好。
结果呢,他就说这?
脑洞要不要这么大还扯上了绑架?
而且岑森怎么回事,他也不想想她在机场能出什么事儿,是不是傻了。
这两人脑回路好像和她都不在一个频道,岑杨挂断电话,还双手插兜颇为欣慰地评价道:“小舒,他确实很关心你。”
季明舒点点头,心里却想着“我老公不关心我难道关心你么”。
岑杨的班机还早,而且听电话里那意思,岑森似乎还有要赶来机场的意思,季明舒便和岑杨多聊了会儿。
岑杨正说到自己回美国之后打算给陈碧青和安宁办移民时,季明舒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克制地往后拉了拉,她懵了懵,还没回过神来,就落入了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岑杨顿了顿,将还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只安静地看着面前两人,忽然感觉昨日种种,恍如梦一场,很多事情其实早已尘埃落定,只有他执着于曾经不属于他的一切,平白浪费许多光阴。
还好,一切稍迟,但还来得及走回原点。
第87章
机场人流来往熙攘,细碎交谈声和行李箱轱辘声中夹杂广播,电子屏实时更新,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离别和重聚。
原本岑森的出现也算是为这场告别画下了一个句号——季明舒从他怀中缓缓退出,岑杨也识趣地打算退场。
可忽然“啪嗒”一声,季明舒口袋里莫名掉落了几支不明物体。
岑杨率先反应过来帮忙捡起,顺便拿着看了眼,表情有点儿精彩。
岑森也没管是什么,冷淡地一把夺过,垂眼看了看。
而后两人齐齐看向季明舒。
季明舒:“……”
空气大概静默了数十秒,依旧是岑杨最先反应过来,他轻咳一声,温声道:“恭喜。”
季明舒挽了下头发,又抿了抿唇。
虽然怀孕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但验孕棒就这样掉出来,实在是尴尬到快要窒息了。
她状似不经意地瞄了眼岑森,没成想岑森正一眨不眨盯着她。
她一心只想快些结束这平添尴尬的告别,小碎步挪移过去,挽住他的手臂,又清清嗓子,对岑杨说了句,“那个,你还要安检过海关,还是早点进去吧,我们就不多送了,下次去美国再约。”
岑杨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挥手作别。
机场一直有前序航班抵达,也一直有飞机在轰鸣声中起飞远走。
岑杨走后,岑森问:“今天鬼鬼祟祟出门就是为了买这个?”
“我哪有鬼鬼祟祟,”季明舒不自然地转移话题,“对了,你怎么会来,你今天不是要谈那个投资吗?有没有谈好?”
岑森:“合同已经签好了。”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
岑森:“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
岑森垂眸,瞥了眼验孕棒。
季明舒顿了顿,组织语言解释,“就是…我早上不是吐了么,然后谷开阳和蒋纯说可能是怀孕了,我就想买来测一下,我一个人总不好去医院对吧。”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要谈合同?我本来是想测出结果再让你陪我去医院检查的。”
岑森默了默,没在这话题上多作纠缠,“我已经让赵洋安排了孕检,现在就去。”
这么快就安排好了?
可没见他打电话啊。
季明舒脑袋中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跟着岑森上车后,她有点儿懵,又有点儿紧张。
有些人一紧张就容易话多,季明舒就属于这类,上车后她不停碎碎念,将接到岑杨告别电话后的所有事情都念叨了一遍。
念叨到他俩讲电话那会儿,她还觉得有点好笑,“对了,你刚刚在电话里为什么那么紧张,也太奇怪了你们俩,你不会真觉得岑杨要绑架我吧,什么脑回路……”
“万一是呢。”
岑森忽然打断。
季明舒:“……?”
岑森看着后视镜里跟在后头坐着贴身保镖的帕萨特,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他还在岑家的时候,被绑架过。那时候岑家刚好知道他的身世,面对巨额勒索想要放弃。”
“这些年他一直对岑家心怀不满,所以我不能排除,他筹码尽失之后要绑架你实施报复的可能性。”
岑杨被绑架过?
什么时候的事?
季明舒半晌没消化过来。
而岑森已经收回视线,缓声总结道:“好在他还有点脑子。”
其实这些故纸堆里的旧事他原本不想告诉季明舒,但季明舒被保护得太好,没有亲眼见过人性的恶与凉薄。
如果今天岑杨不是真的想通了要和过去挥手作别,而是想不计后果对岑家进行最后的报复,那也完全可以凭借一点旧情一个电话轻轻松松将季明舒骗走。
这种同归于尽谁也别想好过的可能性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他想到的时候都很难保持自控。
季明舒消化完后半点都没感到后怕和心惊,只觉得讶异,“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那时候为什么要放弃他?”
岑森垂眸,淡声道:“你对岑家人了解得太少。”
所以不知道,他们骨子里本就冷漠。
去医院的一路,季明舒都在消化岑杨曾被绑架这件事,有了这事儿分散注意力,她先前那些紧张都消失得了无踪迹。甚至到医院做完检查等结果,她还有些出神,一半在想到底有没有怀,一半在想岑家那些过往。
等检查结果时,岑森在打电话,听周佳恒实时汇报工作进度。
他面色一如既往沉静,可看着休息室的门,不自觉就走了神。周佳恒连喊两声,他才重新集中注意力。
季明舒的检查结果是护士长亲自送到休息室的。
“岑先生,岑太太,恭喜。”
护士长笑意吟吟地递出检查单。
岑森接过扫了眼,季明舒也凑过去看了看。
其实两人在听到那声“恭喜”时就不约而同大脑空白,至于看检查单,不过是本能反应,那些指数再怎么看也看不懂。
足足空白了半分钟,两人才听清护士长交代孕早期的注意事项。
一个安安静静不说话,一个听她交代淡淡点头。
护士长见他俩这般反应还暗自心想:见过大世面的就是不一样,怀孕了都这么处变不惊沉着淡定。
护士长离开休息室后,里头静默了阵。
季明舒从神游状态回神,拉了拉岑森的衣角,“我,我真的怀孕了。”
岑森指尖动了动,没说话,只缓缓转身,将她揽入怀中。
季明舒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怀孕的心理准备,可真听到这消息,只觉得像在做梦,不真实,又有点奇妙。
她也伸手回抱住岑森,可抱了会儿,她觉得岑森好沉默,又半是撒娇半是不满地抬头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不是你说要生宝宝的吗?那我怀孕了你不高兴吗?”
岑森以额抵额,注视着她的眼睛,好半天才低哑着说了句,“我很高兴。”
季明舒往后望了眼,见没人进来,忽然偷偷撩起衣摆,露出平坦白嫩的小肚皮,不讲理道:“那你亲一下你的宝宝,证明你真的很高兴,真的很喜欢他。”
岑森默了默,将她扶至沙发落座,还真撑着沙发边沿缓缓俯身,在她小肚皮上落下一吻。
季明舒没忍住,翘了翘唇角,主动站起来抱住他,补充命令道:“但生了宝宝之后,你还是得最喜欢我!”
岑森“嗯”了声,揉揉她脑袋,低声保证,“最喜欢你。”
护士长想起还有个孕期检查手册没给他们,本来过来一道给了,可站在门口正准备敲门,就听里面传来肉麻对话。
“……”
打扰了。
初初得知怀孕,季明舒和岑森都没什么实感,两人回家路上商量了下,决定暂时不告诉家长。
岑森是因为本来对家里人感情有限,并不觉得有必要第一时间告知。
季明舒则是因为深受宫斗剧里瞒孕情节的影响,总觉得前三个月不能大张旗鼓搅得众人皆知。
回到家后,两人仍处在不真实的飘浮状态,虽然努力想要表现如常,可实际都已深受怀孕影响。
季明舒看个剧,看完一集都不知道讲了些什么内容。岑森做个菜,青椒炒肉做成了青椒炒红椒,还加了两次盐。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他俩一个玩手机一个看书。季明舒心思根本不在手机上,可见岑森专注看书,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瞄了眼,过十分钟又瞄了眼。
忽然,她发现了新大陆般抢过岑森的电纸书,带些抓到把柄的小得意质问道:“十分钟才翻了一页,你在看什么?”
岑森按了按眉骨,承认道:“在想宝宝的事。”
季明舒躺倒在他腿上,“我也在想。”
“嗯?”
季明舒叹了口气,有点儿惆怅,“就还是觉得……很不真实,我自己都不成熟呢,突然就要养小孩了。而且我妈妈小时候也不管我,我都不知道妈妈应该怎么对小朋友。”
岑森帮她顺着头发,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接话。
季明舒忽然抬手戳了戳他喉结,犹豫着提了个从前一直好奇,但一直没问的问题。
“那个,我想知道,你妈妈,我是说亲生的那个……你有见过吗?”
“见过一次。”
岑森眼底情绪不明。
季明舒:“我小时候也见过她很多次,但突然,她就和岑杨一起不见了。”
其实从前季明舒不太喜欢刨根问底,一则不好奇,二则不想掺和。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特别自觉地坚守着家族联姻的原则,主动给彼此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空间。
她从不追问他和岑杨为什么会被抱错,也不探究她正经婆婆为什么完全神隐,更没问过岑森这些年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可今夜,她忽然就有了一种完完全全走进岑森过去的冲动。
这种冲动从他对岑家人礼貌有余亲近不足就开始酝酿,一直到今天他在车上说“你对岑家了解还不够”,她恍然惊觉,自己好像分给了岑杨很多同情,却从来没有特别深入地去想过,岑森明明有家人,为什么活出了一种六亲不认的孤独感。
岑森指尖一圈圈绕着她的发尾,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她的问题,“她早就过世了。”
岑森的亲生母亲出自名门,在嫁给岑远朝前本来和青梅竹马订了婚,可青梅竹马还没结婚就因车祸身亡了。
她在岑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不是岑远朝的孩子,但她并没想过这也不是自己孩子,还下意识以为是婚前和自己青梅竹马怀上的,所以她想方设法地瞒着整个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