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乍泄——弱水千流
时间:2019-07-08 09:56:50

  这些年,余莉忙着混圈,忙着讨好丈夫,忙着照顾自己的宝贝小儿子,几乎没怎么管过白珊珊。
  仿佛这个女儿可有可无,也无关紧要。
  因此,听见余莉骤然冒出来的这句话,白珊珊眨巴了一下自己清澈无害的大眼睛,着实是有那么一点吃惊。不由仔仔细细打量起坐在沙发上的那位穿月牙色旗袍的贵妇。
  余莉被她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眉头皱得更紧,“我在跟你说话。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妇人的实际年龄已经将近五十,但五官艳丽,保养极佳,看上去和三十几岁时没什么差别。气质高雅,落落大方,都不用说话,豪门阔太的尊贵气度就从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流淌出来。
  白珊珊不禁在心里给余莉点了个赞。看来这些年的修炼没白费。
  “今天晚上有一个病人,刚接完诊。”她咬着棒棒糖坐下来,语气柔和而乖巧,“妈妈在等我吗?”
  “……”不知为何,余莉觉得白珊珊的这声“妈妈”,叫出了那么一丝丝的讽刺和不屑。她抿唇,盯着女儿。
  对方一脸开心地吃着棒棒糖,眸子亮而清,乖巧温顺,没有一丝异常。
  对视半晌。
  余莉没什么表情地移开目光,正要开口,白岩山的声音先一步从楼梯方向传来,笑着道,“是这样的珊珊。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和你妈妈都很操心你的个人问题。赵家的公子年纪和你差不多,才从加拿大回来,青年才俊,年轻有为。你们下周见个面吧。”
  “赵公子?“白珊珊回想了一下,“上个月来参加爸爸的生日会,喝多了抱着马桶吐晕过去的那个秃头?
  白岩山:“……”
  余莉脸黑一半,沉声:“白珊珊!”
  “哦。”白珊珊一副反应过来什么的表情,顿了下,非常认真地纠正,“不好意思刚才我说错了。不是秃头,是地中海。”
  白岩山:“……”
  余莉另外一半的脸也黑完了:“……”
  “不管怎么说,我先谢谢爸爸妈妈。”一根棒棒糖吃完,白珊珊随手把棍子扔进垃圾桶,站起身,说,“如果你们是单纯想给我介绍男朋友,那这份好意我心领了,我觉得赵公子跟我不太合适。我觉得见面是不用了,倒是可以加个微信当朋友。如果是有其它什么原因……”
  比如有什么共同利益需要维护巩固什么的。
  白珊珊低下头,微皱着眉深沉地思考起来。
  余莉:“如果有其它原因呢?”
  白珊珊很认真地回答:“微信都不用加了。”
  白岩山和余莉:“……”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要睡觉了,爸爸妈妈也早点休息吧。”白珊珊笑了下,转身上楼。
  然后就依稀听见背后传来交谈声。
  余莉低声叹了口气,“这孩子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她以前很乖,又懂事又贴心,从来不会顶撞我。”顿了下,“自从来了B市,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白岩山伸手把妻子揽进怀里,“她亲生父亲的事对她打击应该挺大的,性格发生一些变化也正常。”
  再往后就什么都听不清了。
  走廊上的灯光昏昏暗暗,白珊珊回到房间,开灯,关上门,然后没什么表情地在床上坐下来,发呆。
  她忽然觉得好笑。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好比一只被丢弃在荒郊野外的小家猫,在最初的时候会害怕无助,会喵喵叫,会期盼主人在哪一天会忽然想起它把它带回家,但是随着年月的推移,它明白了一切都是徒劳,明白了要活命只能靠自己。为了在野兽群中生存,她学会了把自己毛茸茸软绵绵的小耳朵和小尾巴藏起来,进化出了利爪和尖牙。
  当初丢弃它的那个人,在多年后的某一天忽然心血来潮想起了她,找到她后居然无比失望地来了一句“我喜欢你以前的样子”。
  今天晚上遇到的神经病真多。
  发了几分钟呆之后,白珊珊给自己今晚的种种经历打了个总结,正要去洗澡,叮一声,她手机响了。
  是一条新微信,涂岚发的:今晚面诊的情况怎么样?
  哦对,回来闹这么一出,差点害她把那位大爷给忘到九霄云外。白珊珊甩甩脑袋,沉思两秒后给涂岚回道:不怎么样。这个单我不接,你安排给其它人吧:)。
  涂岚:原因。
  白珊珊是小超人:他病情太复杂,我学艺不精:)
  涂岚:说人话。
  白珊珊是小超人:……
  涂岚:睡过?
  白珊珊是小超人:……
  涂岚:?
  白珊珊是小超人:你要这么理解,好像也行……
  屏幕那端的涂岚顿悟:OK。
  “……”好像有哪里不对?
  算了,不重要。
  了了这么一桩大事,白珊珊躺在床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种心里的大石头终于噗通落地的感觉。人一放松了就犯困,她眼皮耷耷的,闭上眼,脑子里鬼使神差就想起了今天在会所遇见的某位大爷。
  十年了。
  十年光阴在他身上流淌,留下的唯一痕迹,只有从“清冷如玉”转变为“沉稳冷硬”的气质沉淀。
  和她当年想象的小言剧情如出一辙,记忆中的那个天才少年,在岁月洗礼中长成了叱咤商场铁血冷漠的商界大佬。
  不知怎么的,恍惚几秒光景,白珊珊忽然有点记不清商迟的脸。她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片刻,起身下床,在书桌的第四个抽屉里翻找起来。
  这个抽屉杂而乱,堆放着她中学时代的很多小玩意儿,比如《高中语文必背篇目》《化学方程式大全》之类的小册子和各科笔记等。
  拿某本书时,一张什么东西掉出来落在了地上。
  白珊珊弯腰拾起。
  那是一张年代久远的照片,最下方一行小字写着“B市第一中学高20XX级1班毕业照”。当年拍摄完这张毕业照后,为了能让毕业照被保存得更长久更完好,班主任统一给大家过了塑。
  白珊珊安静地打量着照片里的各色人物。
  第一排是老师,戴厚眼镜的校长,穿高跟鞋的龅牙教导主任,永远梳偏分严肃皱着眉吆喝着“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的班主任,圆滚滚胖乎乎像颗土豆的语文老师……
  白珊珊是典型的南方女孩儿,身高在班上的女生堆里平平无奇,因此她被淹没在第二排。
  事实上,穿着那身蓝白相间号称“再高的颜值也能让你低进尘埃里”的充满了魔力的神秘莫测的一中校服,班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被淹没进了人堆。
  只有最后一排有个男生,非常耀眼。
  耀眼到即使是时隔多年后看到这张毕业照,白珊珊也第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他。
  十八岁那年的阳光实在是好,好到洒在男生脸上,他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落的阴影都格外柔和。他个子很高,皮肤很白,五官英俊到教人挑不出一丁点瑕疵,看着镜头,脸上冷冷淡淡,没有丝毫表情。
  眸色像覆了一层天生的薄霜,寒进骨子里。
 
 
第4章 经年当年
  白珊珊歪了歪脑袋,仔细盯着照片上的少年看,感叹那位当年的天才校草现在的商界大佬实在牛逼,毕竟这世道,能十年如一日把“冷漠”和“衣冠禽兽”俩词儿贯彻得这么彻底的,天下间应该找不出第二个。
  她在心里由衷感叹了一分钟,然后便把照片放回原位,从柜子里翻出睡裙洗澡去了。
  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白珊珊接收到并需要消化吸收的信息堆积如山,在严重超负荷运转到洗完澡后,她疲惫的大脑终于宣告当机,刚沾上枕头一秒就自动进入休眠状态。
  然而,不知是人年纪大了就喜欢回忆,还是拜今晚被她偶遇的某位霸道总裁大佬所赐,白珊珊大脑的这个眠,修得并不是很彻底。
  它在忙着睡觉的同时,还给自个儿的主人编织出了一套极其完整的梦境,不仅地点、人物、事件清清楚楚,连时间线都给白珊珊安排得明明白白。
  就跟真的发生过一样。
  ——
  高三那年。
  太阳当空照,花儿呵呵笑。在广播音乐声以及各班班主任充满爱意(?)的教鞭挥舞下,一中的莘莘学子们迈着欢快轻松朝气蓬勃(?)的步伐,来到了操场上,准备参加每周一固定举行的升旗仪式。
  早上的第一节 课是语文,土豆哥王朝阳端着他的紫砂茶壶在讲台上唾沫横飞,讲了整整四十分钟的《荀子·劝学》,跟唱摇篮曲似的。白珊珊本来就困,让这摇篮曲一哄,更困了,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了会儿,终于彻底被瞌睡虫大军击溃进入梦乡。
  睡了大半节课,直到站在操场上她整个人都还迷迷糊糊的。
  升旗台上,校长看着底下一帮蔫得跟霜打茄子似的“重点中学好苗子”们皱起了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重心长道:“孩子们,这才刚开学,新学期要有新气象,要用最好的精神面貌迎接学习啊。”
  旁边的教导主任听完,立刻鼓掌:“校长说得太对了,同学们,掌声!“
  底下的学生们勉强打起了点精神,鼓掌。白珊珊一脸茫然,抱着“我是谁我在哪这什么情况?算了别人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吧”的心态鼓了两下。
  校长嘴角扬起个满意的弧度,清了清嗓子,继续:“最近我读到了一篇很好的文章,在这里分享给各位同学,希望大家能够有所启迪,认真学习,勇敢追梦……”
  教导主任更用力地鼓掌:“说得好!”
  校长:“……”
  我好像还没开始说吧主任?
  于是,升旗仪式莫名其妙就进入了校长的个人朗诵与教导主任的拍马屁环节。白珊珊先还认真听了会儿,无奈着实对校长的椒盐味普通话提不起兴趣,几分钟之后,揉揉眼睛,脑袋靠上前面女生的肩继续打盹。
  就在这时候,一道天外来音不知从哪儿幽幽飘过来,笑眯眯的,听着还挺和蔼,“这么睡不舒服吧?要不要我给你搬个椅子?”
  “不用,谢谢。”白珊珊闭着眼很礼貌地回答。
  周围鸦雀无声,空气有瞬间的凝固。
  一秒后,她意识到什么,脖子一顿身形一僵,整个人机器人似的一卡一卡把身子给站直了。故作淡定地瞧着前面同学的后脑勺,一动不动,安静如鸡。
  空气继续凝固ing……
  紧接着班主任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底气十足,声如洪钟,冷哼道:“昨晚上偷鸡去了还是摸狗去了?升旗仪式完了之以后到我办公室来!”
  “……好的。”
  数分钟后,高三年级班主任办公室内。
  章平安是高三一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作为一名教了几十年书的教育工作者,他一生勤勤恳恳,在教师岗位上发光发热,始终以“为祖国的建设和发展运输新鲜血液“为目标。教过的学生中格外优秀的有之,叛逆不良少年也有之,教学经验极其丰富。
  然而,
  “我教了几十年书,见过上课睡觉的,见过上自习睡觉的,见过考试睡觉的,第一次见到站在操场上都能睡的!”章平安抬手啪一下拍在桌子上,大声训斥道:“白珊珊,你火烈鸟成的精啊你?”
  隔壁的三班班主任:“……”
  白珊珊听完章平安的话以后想了想,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内心躁动的求知欲,好奇兮兮并且认真地问:“火烈鸟长什么样啊?”
  章平安:“……”
  隔壁的三班班主任:“……”
  你是个教育工作者,要耐心,要善良,不要暴躁。章平安在心里给自己做了会儿心理建设,终于把呕出一口老血的冲动给摁下去了,尽量以一副很平静很温和的表情看着眼前的女生。
  小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黑头发,长马尾,校服穿得规规矩矩,整个人干净又漂亮,重点是,看起来老实巴交。
  章平安说:“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小姑娘可认真地点头。
  见她孺子可教,章平安心里总算是舒坦了点儿,语气也没那么严肃了,端起他的盖碗茶喝了一口,“既然认识到了就回去写份300字的检查明天交给我。”顿了下,忽然又随口一问,“觉得自己错哪儿了?”
  白珊珊:“不该学火烈鸟站着睡觉。”
  章平安一口茶呛出来:“……”
  隔壁当了半天背景墙的三班班主任,发出了他出场之后的第一个声音:“咳……”
  整个办公室有足足两秒钟的安静,紧接着章平安就闭上眼捏了捏眉心,摆摆手,说:“检查多加500字,明天交给我。出去吧。”
  白珊珊:“……”
  ?
  老师我说错什么了吗?
  真实,这残酷的真实。
  难怪都说男人心,海底针,你永远猜不透一个男人他到底在想什么。尤其是那种脾气暴躁疑似进入更年期的胖大叔。白珊珊深沉又有点同情心泛滥地想着,乖乖跟章平安说了声再见才转身低着脑袋离开办公室。
  谁知,刚踏出办公室的大门,一双白色的板鞋映入视野。
  一眼认不出牌子,干净到一点儿灰尘都看不见的大板鞋。男生的板鞋。
  大概是这双板鞋太干净,白珊珊一愣,目光无意识地顺着鞋往上瞧,随之便瞅见一双裹在黑色长裤里的大长腿,腿型很好看,笔直笔直,修长修长。
  她忍不住在心里吹了声口哨,暗叹:哟,还是一腿玩年。
  一个没穿校服的“腿玩年”。
  这位出场方式并不怎么特别的腿玩年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穿着很简单的T恤长裤,微靠在办公室门口的墙壁上,个子高高的,露在袖口外的两只手臂瘦削而干净。他气质清冷,面无表情。侧颜笼罩在清晨的阳光里,下颔线弧度倨傲,鼻梁高挺而直,英俊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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