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俨顿了一下,抿起唇角,伸手在祁染的头上揉了一把,低声道:“所以,也不必觉得愧疚。”
“可是,我没有……”
祁染的胸口堵了一口气,着急着想要开口解释。虽然小祖宗这样让她很感动是没错,但是问题是她根本就不是内奸啊!
这样一直自说自话,真的好吗?
“去换鞋吧,时间不早了。”
邵俨却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抬手随意地给她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语调轻缓。
“可我真的不是内奸!我是柳国的人啊,怎么可能刚来纣国不久,就去当了内奸?”
祁染一把抓住他的手,拧紧了眉,忍不住大声辩驳。
邵俨被她的激动弄得一愣,睫毛缓慢地颤动了两下,最后抿唇轻笑,拍了拍祁染的脑袋,低声道:“我知道。”
祁染一看便知道他是半个字都没有信,气得鼓了腮帮子,恨不得一本折子摔在桌子上,凶恶地质问他。
你什么了就知道!知道个屁鸭子!
但是话顶到嗓子眼,看着小祖宗单薄的身板,祁染最后还是把情绪压了回去,挠了挠头自己生闷气去了。
她现在就是说再多,除了发泄不会有一点用处。对于越谨慎的人,话语解释就越是苍白,甚至有可能越抹越黑。
“该出去了。”
邵俨随手将折扇收好,看祁染不准备说话了,便顺势给了她一个台阶。
祁染心头憋闷,却还是低声应了转头要走。她都走出去两步,才发现手中还拿着那本折子。
都给她气忘了!
她气呼呼地走回去,将这本烫手的山芋扔开,又横了邵俨一眼,才转身离开。
邵俨被她瞪得哭笑不得,低头掩了一下唇边的弧度,视线落在祁染身上都放柔几分。
这丫头如今是愈发放肆了。
祁染这边去换了一双鞋,左右看看又换了一件外袍,等从卧房出来时,邵俨竟然已经收拾妥当等着了。
“今天外面的太阳又不大啊,为什么要带帷帽啊?”
祁染几步走过来,刚才气恼的事情早就抛到了一边。她说着话,颇有些新奇地拨弄了两下邵俨的帷帽的薄纱。
“莫要胡闹。”
邵俨缓慢地抬眼看过来,隔着一层纱,神色更看不真切。
祁染自柳国长大,莫说是这样的帷帽,天气稍热些,街上走着的男的都有不少袒胸露乳的。女子还稍微收敛些,怎么也会穿一件短衫的。
所以来了纣国见行人常有带帷帽的,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生病。后来看得多了,才发现挺有意思的。
邵俨带的这种帷帽丝毫不显女气,反而与今日穿着的宽大袖袍的长衫相呼应,显出几分江湖气来。
“可是,带这个不觉得不方便吗?”
祁染在仔细欣赏了一会儿小祖宗的美貌后,又伸手拨了一下薄纱,开口建议道。
“蠢。”
邵俨手指动了动,扇子转了半圈,视线落在祁染白净的额头上,最后又把扇子收了回去,只丢出一个字来。
许是因为每次被骂都会敲一下,祁染这次倒是有些不适应了,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他瞧了一会儿。
“走吧。”
邵俨将衣摆整理一下,站起身来。
祁染快步跟上,抬手拉住他袖子的一角。
邵俨稍稍愣了一下,脚下的步子放慢了几分。
这一次却是从后门出去的,等在外面的马车也与往日不同,从外面看没有一点府中的标识,甚至显得有些朴素。赶车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精神倒是不错,穿着粗布衣服坐在马车上,颇有种怡然自得的意味。
事情都这样明显地摆在眼前了,她自然明白了邵俨今日带帷帽的原因。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祁染挨着邵俨坐下,抬手将薄纱拨开,侧头靠在他的肩上,显得有些萎靡。
邵俨侧头看她,隐隐有些诧异,只以为是有什么事,正要开口询问。
“你自然是极好的,那些胡言乱语的,就该撕了他们的嘴。”
祁染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愤懑而又委屈。
她家小祖宗到底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这群人就这么恨,还天天如避蛇蝎地躲着。这些人既然那么喜欢躲,就应该像打地鼠一样,把他们全部塞回地下!
其实,祁染也不是没有查其中的事情。她把下面递上来的密报一一看过来了。邵俨从来也没做什么压榨百姓、强抢民女之类的事情,平时动的也都是朝中的人。
可是皇宫、朝堂、权利之争,想要上位或者稳固实力,死些人简直太正常了。
便是将那些万民瞻仰的官都扒出来,哪个手上没有沾过血?
祁染从来都不觉得自家小祖宗是个坏人。从第一眼看见,她就这么认为。那天,邵俨逆着光走进来,面无表情冷冷冰冰的,那双眸子却并不锐利,相反带着疲惫、麻木,还有积压着的温柔。
所以凭什么!她家小祖宗出门还要带帷帽不可!
祁染越想就越觉得气恼,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憋闷得厉害。
邵俨听着她气恼的声音,心尖骤然一软,胸口涌起一阵酸胀来。他抿唇笑了,偏过头身子,抬手轻轻揉了揉祁染的长发,低声道:“你这懒丫头整日缩在屋子里,多久都不出来一次。难得出门,干嘛要喊打喊杀的。”
他说着话,手指从祁染的发间划过,在她的小脸上戳了一下。
“你就是性子太软了,他们才会欺负到你头上的!你要是真的杀人如麻,你看他们敢不敢乱说话!”祁染听了他的话,却更生气了,皱紧了眉,在他的胳膊上锤了一下,满是气恼。
“倒是第一次,有人说我性子软。”邵俨先是一怔,而后还是被她气呼呼的样子逗笑了,眉眼都微微上挑,嗓音微哑,像是认真,又像是戏谑,“他们一般都说我嗜血如命、冷血无情,是世间无二的大恶……”
祁染突然掀开帷帽的薄纱,跨身坐到邵俨的腿上,偏头亲了上去,将他后面的话全部堵回去。
突然的亲近让邵俨的脊背僵直,连动一动手指都有些困难,以至于半天没了动作。
祁染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果断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周围的东西都似乎粘稠了几分,让人喘不上来气来。
邵俨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垂下眸子,唇齿相依间耳根竟有些燥热。他掐住掌心,手没有揽在祁染的腰上,而后是小心地放在她的肩上。
马车有些颠簸,坐的地方又有些窄。他仔细地护着祁染,怕她摔了,却没有主动回应,只是放任了祁染的动作。
一直到祁染的气息有些乱,她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
她跨坐在邵俨的腿上,勾着他的脖子。帷帽的薄纱将两人笼罩起来,光线微微有些暗,朦胧之下更添了几分暧昧。
“那些人有眼不识珠,你分明是世间无二的大美人。”
祁染的手指在邵俨的眉角划过,带着微微的凉意摸到侧脸,轻轻捏了捏,而后挑起下巴。她说着话,神色倒是极为严肃,语气认真得不行。
这话听着是带了几分调戏的意味的。若是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邵俨定然不会轻饶了他们。
可是看着小丫头一本正经地说着,他却抿唇笑了,顺了祁染的力气,抬头看她:“是喜欢我的相貌吗?”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带着几分哑意,语调平缓,眸中浸满了温柔。
第48章 蠢得厉害
“嗯……”
祁染思索了半刻, 犹豫着说实话小祖宗会不会生气。她皱眉思索了半刻,觉得好像还是说假话的罪过更大,便坦诚地说了, “是啊。觉得你长得太好看了, 世上怎么还有你这般好看的人。”
她回忆着第一次见邵俨的时候, 忍不住低头笑了,捧过邵俨的脸,在他的唇角又亲了亲。
邵俨却没有她想象般生气,反而唇角微扬,眸色都温柔了下去。
“当时, 我就觉得像这般好看的小人, 便是做了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祁染抬手给他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发丝, 笑得眼睛弯弯, 语气轻快。
“这般肤浅吗?”
邵俨嫌弃似的开口,抬手在她的鼻尖上点了点,语气也像是冷淡。
“没有啊!一开始只是想待一会儿来欣赏美色的。后来,发现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好一点……”祁染倒也坦诚, 一双清亮的眸子笑得弯了起来, 语气透着些随意,没有太多的防备。
她话一说出来, 又突然意识到不对。有些的话好像还是不应该说得太清楚, 她的视线慌乱地转了半圈,假咳两声赶忙补救道:“当然啦!因为你特别特别好,我现在是很认真的。”
邵俨撞上那双一望见底的眸子, 忽然一怔,脑中划过电光火石。
祁染的声音卡了一下,脸上闪过懊恼,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个耳光。
自己在说什么屁话啊!
说现在认真,难道以前就不认真了吗?
祁染差点急出一脑门的汗,都有些不好意思去看小祖宗,生怕他已经听着生气了。她也是懒散的惯了,有时说话懒得想太多。
再说柳国尚武,大家做事都比较直接,少有这样弯弯绕绕的。
“真是笨得厉害。”
邵俨却在这时开口,嗓音沙哑似是叹息。
祁染一怔,正要抬头看他。突然腰间一紧,被牢牢地圈进怀里。她的下巴正撞到邵俨肩上,都把她弄愣住了。
她毕竟练武多年,其实也不怎么疼。呆了一小会儿,伸手给小祖宗揉了揉肩,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磕疼了。
“蠢。”
邵俨收紧了胳膊,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语气有些怪异。那句蠢,却不知道是在说祁染,还是在说自己。
祁染仔细分辨了一下他是不是在生气,但是见邵俨半天不说话了,他的胳膊圈在自己的腰上力道也没有减轻。她纠结了一下,小心地伸手回抱邵俨,试探着靠到他的肩上。
邵俨侧头在她的发间轻柔地亲了亲,艰难地闭上眼睛,将眸中的情绪都收敛起来。他反手揉了揉祁染的长发,指尖微微发颤。
马车很快就到了地方,邵俨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祁染的发顶。
祁染总觉得自家小祖宗似乎是不高兴的,仔细看了几遍,虽然邵俨面上显得冷冰冰,但是眸中沉淀的温柔,她每看一眼都是心尖一颤。
下马车前,邵俨将被弄偏的帷帽重新带好,明明祁染之前给他扎得发髻乱得都快要散开了,他却没有拆了重新扎,而是另外取了一根发带固定了一下。
从马车上下来,外面人流攒动。
街上热闹非凡,男男女女嬉笑着从他们旁边过去,只有一两个孩子见他们穿得漂亮,忍不住转头来看。
跟在孩子身边的父母颔首表示歉意,他们见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笑意就更浓了几分。
祁染抓了抓头发,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那对夫妻却并不在意,又朝着她笑了笑,带着孩子走了。那孩子不过五六岁,迈着小腿跑得正欢,吵嚷着要吃冰糖葫芦。
街上热闹极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祁染少见这样的时候,左右看了一圈,无意间与行人对上视线,被报以善意的笑意回应。
她明显一愣,下意识往后错了两步,拉住邵俨的手,将求助的目光投到他的身上。
之前和小卓子出来的那次,周围人都是恶意的目光,她面不改色丝毫没有觉得不自在。手从随身的短刀旁徘徊,甚至随时准备上去打一架。
但是这样铺面而来的温柔,倒真是让她无所适从。
特别是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还有带着孩子的慈爱妇人,朝着祁染点头笑的时候,她都恨不得逃出去三里远。
“不喜欢这么多人吗?”
邵俨虽有些不解,却还是侧过身,将她护在后面,反手握住她的指尖,低声开口问道。
“也不是啦。”祁染又往他身后挪了半步,将那些视线隔绝开,抱住他的胳膊,小声开口道,“我有点不习惯。”
那些人的眼神让她想起了皇祖母,就那种满满的慈爱,总弄得她特别不自在。
不过,皇祖母的眼神中的温柔会更深厚一些,还总是带着愧疚。任她说了多少次,小时候的事情她是不怨的,但是皇祖母每次还是……
“他们本是这样的。”
邵俨却是误会了,只以为小丫头几次出门都被他的名声连累,所以第一次见到百姓间的善意。他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拉紧了祁染的手,只觉得歉疚。
他的嗓子发紧,声音微哑,干干地解释了一句。
祁染听出异常侧头看他,隔着一层薄纱,她看见邵俨低垂了眼眸,唇瓣抿成了一条线,身体也明显是紧绷的。
她将那句话在心里转了半圈,便明白了邵俨的意思。
“也不是啦,我是觉得……”祁染心头也是无奈,垫脚往邵俨的耳边凑了凑,顿了一下,小声道,“就是那些小姑娘看着都很娇弱的样子,我要是一不小心把她们挤倒了,可能要哭很久的。”
她其实也是找的借口,不过这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是差点把邵俨逗笑了。
邵俨拿了扇子,反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唇角微扬,说出的话却是带了几分嫌弃:“总是在胡言乱语。”
“没有,我认真的!”
祁染用力地点点头,语气倒是挺正经。她又和邵俨插科打诨了几句,两人才往做衣服的铺子过去。
路上稍稍有些拥挤,跟随的侍从护在周围,将人群大半隔绝开。
他们这次出来,也是带了几个侍从,却与邵俨身边寻常的那些孩子不太一样,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壮汉。其中有一个还是熟面孔,就是那天和小卓子一起的大牧。
祁染拉着邵俨的手,仔细在旁边盯着,生怕还是有什么漏网之鱼,冲撞了自家小祖宗。
他们这一行人其实也算不上显眼,不同于柳国人人习武,纣国对于那种“莽夫”是普遍鄙视的,大家公子便没有去习武的。所以他们这边就是家境殷实的商人,出门也是要带几个护卫的。
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商铺门口,人才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