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翻阅着之前的簿子,视线突然看到落在一处褶皱上。他的面色微变, 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小太监,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道:“你动之前的簿子了?”
“没有啊!干爹怎么了?”
小太监还想着窗户的事情, 听到他的问题愣了一下,语气茫然。
这孩子跟在他身边时间很长了,老太监对他一眼便能看穿,知道他此刻说的是真的。老太监伸手捻在那处褶皱上, 眸色暗了下去。
祁染此时隐在外面的树上,听见他说的话心里便是一沉。不过她倒并不慌乱,因为这样的蛛丝马迹, 对方是不敢当做确凿证据上报的。
只不过……
“抄家”
祁染回忆着之前在簿子上找到的答案,眉头却皱得更紧。
她翻阅其他的簿子时,上面总是写得很详细,不仅是从谁家抄出来的,甚至连上面是不是有瑕疵都会仔细写出来。
唯独这几本,写得极为简略。
祁染蹲在树上将事情仔细想了两遍,觉得还有一种可能,或许一整本记的东西,都是从一家中抄出来的,那么那个关键的字句可能是写在第一页或者最后一页。
那本簿子,她刚才没有翻到最后一页……
天慢慢黑了下来,祁染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强压住耐心。
中间暗卫轻功靠近,低声回禀了邵俨那边的情况。
原本有暗卫准备替她,但是祁染听说邵俨一时半会不会回府,便也不着急回去了。
她看着小太监拿着簿子和人出了门,而头发花白的老太监一直在屋子里,等到走廊点了灯,她才听见老太监起身走动的声音。
又过了好一会儿,老太监终于迈步出来。
方才跟了小太监的暗卫已经回禀过着消息,祁染确定那本关键的簿子没有被带走。
老太监给屋子挂了锁,揣着手往回走。
祁染原本正和暗卫打手势,考虑再潜入一次屋子,视线忽然扫到老太监的袖口,看到露出来的极小的一角蓝色。
等等!那是簿子吧!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老太监是将那本关键带走了,但祁染还是先停止了暗卫的行动,飞身掠了出去。
老太监非常谨慎地绕了很远的路,只是因为不会武功,还是没有将祁染成功甩掉。
祁染愈发确定他应该是要出去,更是穷追不舍。
老太监左转右转绕了很远的路,突然从一个极隐蔽的后门出宫上了一辆马车。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马车飞驰而去。
祁染穿着一袭夜行衣,动作稍稍放开了一些,将内力运转得更快几分,身形从屋顶上掠过。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辛苦,稍稍有些吃力。
马车拐过三条街市,突然慢了下来。
祁染借了一处力悄无声音地落到屋顶上,紧紧地盯着那道马车。马车转过巷子,暗处似乎还藏着一辆马车。
她一眼扫过去,正觉得有些奇怪。
这是……
“主子?”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话音未落玥玥便飞身落到祁染旁边,伸手拽了一下她的胳膊,颇有些诧异。
祁染正是神经紧绷,差点一计短刀送了出去,幸好在寒芒划破皮肤的前一刻回过神来。她猛地收回短刀,下意识转头看向暗处的马车。
老太监已经从自己的马车上下来,站在那辆马车的窗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本簿子递过去。
车厢里的人似乎说了什么,随后车帘被挑开了,露出熟悉的眉眼。
邵俨……
祁染愣在原处,一时连气息都忘了隐蔽。
坐在马车上的邵俨似乎听到了什么话,抬眼往这个方向看过来。
“主子!”
玥玥吓了一跳,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到了另外一个隐蔽点。
这处离马车的方向要更远一些,祁染定定地看向邵俨,熟悉的相貌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眉眼。她见老太监将自己盯了一个晚上的簿子交给邵俨,扯了扯唇角,忽然有些想笑。
真的,有点讽刺……
祁染不是在笑这个乌龙的事情,只是自嘲自己竟会因为动心,而失去判断。
“主子,没事吧。”
旁边的玥玥看见她笑,心底都有些发毛,小声询问。
“让暗卫盯着,你先回去吧。”
祁染抬手掩住嘴,眸色微暗,深深地看了一眼马车上的邵俨,吩咐了一句,身形消失在原处。
她一路轻功,脑中还一直环绕着之前的事情,回过神来,已经回到屋子里了。
祁染抓了抓头发,忽然觉得很疲惫。进屋将衣服换了,将夜行衣妥善地收起来,转身要坐到床上时,动作一僵。小祖宗是不喜欢她从外面回来就直接坐到床上,一定要重新洗过澡换好衣服。
她顿了半刻,更觉得烦躁了几分,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像是故意要将之前的念头从心里赶出去。
在府中服侍的下人,以为她是睡到了现在,也不敢进来打扰。
屋中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祁染将鞋踢了,抱着腿缩在床上,眸中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夜已经很深了,邵俨才终于忙完,从外面赶回来。
“她睡了?”
邵俨的声音带了几分疲惫的沙哑,走到屋门口见里面没有点灯,招了下人问了一句。
“是,染姑姑天没黑就睡了。”
小太监的说法更为慎重,转头往屋里看了眼,声音压得极低。
外面的细碎声音将祁染的思绪拉回来,她抬头看向门上倒映着的削瘦人影,抿紧了唇,没有发出声音。
邵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头让小太监重新收拾一件屋子。他本该去其他屋子睡觉了,可是犹豫了许久,还是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一条缝。
祁染在门响的瞬间收回视线,低下头,神色也压得更淡漠了几分。
邵俨看见她坐在床上,也是明显一愣。动作放轻从外面迈步进来,走到祁染面前,察觉到她的情绪异常,语气都放得更谨慎了几分:“还没有睡吗”
祁染没有回答,只是迟缓地抬头看他,在幽暗的房间里她的眸色显得晦暗不明。
“是在着等我吗?”邵俨试探着给出一个答案,撑起唇角的弧度,伸手想揉揉她的头发,可是在抬手的瞬间,猛地想起刚才手上沾过血。
他的动作僵了一下,默默将手收了回来。
祁染直直地望着他,没有往常的笑意盈盈,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邵俨却半句都没有问,收敛了视线,声音喑哑却隐隐透着温柔:“早些睡吧。”他低声说了,转身走过桌旁时,动作随意地将一本簿子放到桌上。
“你知道了?”
祁染的视线移到那本簿子上,扯了扯唇角,似乎笑了。
按照她的习惯,原本会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又或者会带着天真笑容问一句这是什么。
总之,不懂声色。
然而这一刻,她懒得装了。
“什么?”
邵俨的脊背瞬间僵直,装出平静地转过身,语气却是带出几分疑惑。
“那人与你说了吧,簿子被人动过。”祁染抱着腿,声音像是真实地带上几分笑意,仰头看着他,眉眼弯弯,一如往常。
只是她说出口的话,让邵俨的心头都跟着颤了一下。他反倒被弄得不知所措,眼底闪过慌乱,僵硬地移开视线,半天才低声道:“应勤做事向来谨慎,有时却容易小题大做。”
邵俨轻呼一口气,努力让语气更为自然一些:“你之前拿了那个笛子,想来应该是喜欢的。他今日正好送过来,我就随手带回来了。”
祁染静静地看着邵俨语气别扭地解释,又有些想笑。
怎么看起来,如今做错事情的倒像是他?
她整理了衣摆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邵俨旁边,抬手摁在簿子上,另一只手拽住他的衣领,眉眼上调,语气像是戏谑,又似乎是认真,“你之前就猜过,我是奸细吧。现在不怕了?我若是柳国的奸细,你……”
祁染顿了一下,突然用力将他拽近,声音骤然冷了下去:“你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叛国的罪名。”
她面上笑意尽失,只剩下一片无波无澜,眸色甚至带出几分严厉。但其实掩在最深处,是有着柔软的。
只不过,祁染很想听他的答案。
两人分属不同的国家,立场终究是不相同的。谁都说不好,以后会不会两国以后会不会起冲突。可越是喜欢就越是谨慎,便越容易万劫不复……
第72章 该是这样的。
邵俨怔怔地看了她许久, 睫毛颤了颤, 才像是回过神来。他僵硬地移开视线, 撑起唇角似乎是想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我怕啊。”
怎么会不怕……各国之间风起云涌,纣国如今势微,被虎视眈眈地盯着。
“那你现在可以收回去。”
祁染被他的神色刺了一下,心头一酸, 便松开了他的衣领,转头将簿子塞回邵俨的怀里,语气做得冷淡。
“我知道,你自己能查到。”
邵俨低头看着怀里的蓝色簿子,抿紧了唇角,眸色微暗,嗓音也透出些沙哑来。
“我自己查到, 和你主动给我,也不是一回事吧。后者是要担罪名的。”祁染的手指在桌边划了一下, 嘴上还揪着这件事不放。
“我知道我在做错事。”邵俨伸手将簿子递到她的手边,顿了一下, 声音低了下去,“如果真的到了势同水火,我不会……”
祁染的视线出现了那个蓝色的簿子,拿着簿子的手, 指节匀称,好看得不可思议,一如他们初见时。她拿住簿子的另一角, 抬头看过来,开口接过了他的话:“不会什么?不会放纵我吗?会怎么样?杀了我?”
她的语气轻快,一如往日说起选什么吃食那般。
祁染甚至笑得灿烂,一双杏眼弯了起来,面上完全是人畜无害的天真。
邵俨没办法对上她这样的神情,垂了眼睛看向自己的鞋尖,僵了半刻,手指收紧,嗓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我会先放弃自己。”
祁染没有说话,仍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神色淡定。
“如果是想动皇室,没关系的。但……千千万的百姓,我没办法……”邵俨甚至没办法再抬头看她,眸中一片兵荒马乱,手指攥住衣角,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发白。
身居高位的人手上都是沾过血的,没有谁是清白的。
只要是仁慈治国,改朝换代其实都……但是!大规模的战争,奴役百姓,他真的没办法……
祁染眼睁睁看着他被自己逼到墙角,到底还是心软了,将面上伪装的笑容撤去了,留下了放松的浅淡笑意,慢慢摇了摇头,语气认真:“不用怕,我不会那么做的。”
说实话,邵俨的答案并没有让她失望。
相反,她是欣赏的。
就像是同样的情况,她可能会更无情一些。
若是邵俨死了,她会在处理好后事后,葬在他的旁边。但,如果是柳国面临危难,她会毫不犹豫以身殉国。她出身皇室,生来就该是这样的。
邵俨却甚至紧绷着,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视线定格在地上,唇瓣被抿得泛白,眼中都压了歉疚。
祁染摇头笑了,垫脚摸了摸他的头发,推门出去叫人送热水进来。
那本关键的簿子被那样随意地放在桌子上,祁染反倒是不着急去翻阅。
在她这边事情便算是过去,可是邵俨却将这事压在心底,晚上趁着祁染睡熟,他还牵住祁染的指尖,小声地说对不起。
第二天,祁染睡醒的时候,邵俨早就不见了踪影。
她洗漱完,打着哈欠坐到桌前,才发现那本簿子下压了一张纸条。
“东西没有表明来处,因为上任皇帝在那一天下令杀了很多人。抄家入库,宫人来不及记录。名单有威……”
纸条的下面列着一串长长的名单。
不知道邵俨是不是出门着急,写的时候有几处都是用笔过重,甚至都有些晕墨。
祁染盯着手里的纸,微微有些发怔,忽然觉得手中的纸有些重。
她在原处坐了半刻,还是拿出传信的哨子吹响。
“主子,有什么吩咐。”
玥玥的动作非常快,哨声未落,她便从窗户那边直接窜了进来。
祁染将簿子压在手下,伸手在那张纸上点了两下,低声开口道:“这张纸上的家族,你先去……”
她说着话随意地抬头看过来,在视线落在玥玥的脸上时,声音戛然而止。
玥玥一对乌眼青,颧骨下巴也都有淤青,一看便是极为惨烈。她尴尬地挠挠头,想要冲祁染笑却又扯到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这是怎么回事!”
祁染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玥玥面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便要先给她查看一下脉象。
她的脸彻底黑了,眸中闪过危险的光。
“咳咳……主子没事,就是皮外伤,有两天就好了。”玥玥忍着疼咧嘴笑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解释。
祁染查看了她的脉象,见确实只有皮外伤,面上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下来,皱眉问道:“谁打的?”
“胧悦姐姐昨天晚上把所有人都削了一顿。”
玥玥缩了缩脖子,声音小了一下。她一提昨晚的事情,便又觉得骨头里都透着酸疼。
“胧悦……”
祁染的怒气都是一滞,重复了这个名字,心情复杂起来。
昨天胧悦轻功离开,心里一定是恼极了。
“给大家多发些伤药吧。”祁染抓了抓头发,面上都皱巴成一团,转头看看桌上的簿子,叹了一口气,“这事也已经很多年了,没有那么着急。让他们都缓一下吧。”
到底还是自己做下的孽!
“主子不至于!就一点点皮外伤,看着吓人,其实干活一点都不耽误!”玥玥抬手挥了一下,探身便将桌上的那张纸抓起来,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先查哪个啊?按照顺序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