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刚停稳,祁染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见不远处有一个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 旁边站了几个仆从,看着也是威风凛凛。她皱皱眉,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邵俨。
邵俨偏过头, 视线落在外面的人身上,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招来临平嘱咐了两句。
“不会又是仇敌吧。”祁染见他面色不好,眉头一挑,抬手在邵俨的鼻尖上点了一下,笑嘻嘻地凑过去调笑,“小祖宗,你怎么好像在朝中一个朋友都没有啊?”
她的尾音上扬,眸中带了戏谑的意味,“小祖宗”三个字几乎是从唇齿间咬出来,可掩在这三个字后面的有一种无奈的宠溺。
邵俨的耳根一红,僵硬地偏过头,正要板起脸冷声反驳。
可正是此时,外面传来了男子中气十足的批驳:“周某今日便是想见祁姑娘一面!怎么?事情还都要让着邵大人说了算不成?”
“周某?那个小姑娘家的?”
祁染一听到这个姓氏,忽然就想起那个总是在自己面前蹦跶的小姑娘来,便扯住邵俨的衣袖,随口求证了一句。
“是。”
邵俨应了,手中的折扇转了半圈,眸光暗了下去。他的面色本就够冷了,再一听周家的这个还叫嚣着要见祁染,脸就直接黑了个底掉。
“不气不气啦~我去把他解决了!”
祁染看他阴沉着的眸色,却根本没有害怕,反而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他的脸,语调轻快。
邵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祁染已经轻功出了马车,在旁边的柱子上借了一下力,飞身一脚便将骑在马上不停叫嚣的男子给踹了一下去。
她翻身骑到马上,勒紧了缰绳。她原本还担心好马认主,却没有想一抖缰绳,这匹看着品相极佳的马居然颇为听话。
马的眼睛不显灵性,反而是有些笨拙的。
念头却只是一闪而过,祁染将目光放到地上狼狈爬起来的男子身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着:“周公子,找我何事?”
“村野泼……”那个男子穿着一件广袖衣袍,之前端坐在马上还能做出一派正义凌然,而现在姿态狼狈,眉眼间句显现出暴戾之色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正要破口大骂,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面上的神情也是一僵。
“可是知道了我近日技痒,特地来找我切磋武功的?”祁染趴到马背上,压低身子与他对视,扬眉笑得灿烂,语调轻快,神色却像是认真,“又或者是给我送马来的?那周公子还真是贴心啊!”
她面上没有半点找茬的意思,反而更像是朋友间的闲聊。
当然,要先忽略周姓男子胸口的脚印才行。
“祁姑娘说笑了!如今春色正好,周某是来请姑娘改日一起春游的!”周公子忍着胸口的闷痛,挤出一个笑来,只不顾嘴角的笑意怎么看都觉得僵硬。
“春游啊,不感兴趣。不如还是切磋一下?”祁染翻身从马上下来,拉着缰绳往男子面前走了两步,将他上下打量了两遍,摇头有些遗憾继续道,“还是算了,周公子的身体欠佳,还是早日回去修养为好。”
她说得言辞凿凿,低头从腰间扯下来一个荷包,从一面取出一个圆滚滚的金元宝递到男子手边:“不过,你送来的这匹马,我很是喜欢,不知道该给你多少钱才算是合适?”
“这……祁姑娘若是,既然喜欢的话……便是送给姑娘也无所谓的!”周公子手拿折扇,想要做出翩翩君子的大度,但是话到嘴边,怎么都觉得肉痛。经过好几次不自然地停顿,才将话说得完整。
“周公子这话说的,我岂是随意夺人所好之人!”祁染义正言辞地板起脸,说完这句话便又掏出两锭金子往他怀里一扔,扬声道,“今日便是买,我也要给你两倍的价格!”
远远的有百姓围着,忽然看见她扔出几锭金子,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人看向府门的眼神更为鄙夷,觉得邵俨定是贪了个盆满钵满,不然怎么会连一个小丫头出手都这么阔绰!可也有人用羡慕的目光看向周公子,觉得他这次还真的是赚了……
祁染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眸中压着一片幽深,唇角微抿,对他们的反应丝毫不意外。
就普通百姓而言,一片金叶子就已经天降巨财了。更不要说是这样足两的金锭了!
周公子被气得差点倒仰过去,抬手指着祁染,唇瓣发颤,都差点说不出话来。
两倍个屁!
就这死丫头这点钱,买匹马都不够!还还还……
祁染扫了他一眼,趁着他生气,直接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驱使着马几步回去,抬手掀开车厢的帘子,笑得眼睛弯弯:“你看!我新买的马!”
她有意加大了声音,只一句话就将周公子气得要破口大骂。
祁染余光在不远处气急败坏的人身上转了一圈,侧头看向车厢里那抹幽光,压低了声音道:“还是要小心周家啊。”
她嘱咐了一句,又抿唇笑了。对方能这般上门找茬,想来日常便与小祖宗是不对付的。更何况那次,看周家那态度……
祁染咋舌感叹了半句,便扬眉露出一个笑,朝着邵俨挥挥手:“快去上朝吧!时间不早了!”
车厢里的光线有些昏暗,邵俨抬眼看向车外,小丫头身上似乎笼着一层光,其实也不刺眼,却像是直直地刺进人的心里。
“好。”
他点头,低声应了。
祁染朝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一转缰绳,直接骑马进了府门。她的背挺得笔直,宽大的袖袍一转,飘然若仙,比起之前的周姓男子看着更为英姿飒爽。
“祁姑娘等一下!”
周公子眼见自己的马便要被人顺走,赶紧大声制止。
祁染却似乎听不见一般,别说是回话了,便是动作都没有半刻的停顿,哒哒哒地骑着马离开了。
周公子自诩是读了圣贤书的,还要护着周家的颜面,自然不可能泼妇一样地追上去。更何况,那个死太监的人还在旁边虎视眈眈,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
祁染骑着马进府,还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姓周的差点气得跳脚,不由也抿唇笑了。
啧,就一匹马就心疼成这样?周家看来也不怎么样啊!
她将马交给府中的人,一转头便从后门出去了。
“查得怎么样了?”
祁染拢拢披风,从后门迈步出来,随意地问了一句。
“主子说哪个?”
旁边身形一闪,竟是多日未见的随枫。
“查到哪个了?”
祁染随口问了一句,转头看他,见他果然也是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又是觉得好笑。
“嗯……昨天晚上那个,刚刚派人出去。笛子的事情,已经查到第三家了,都和将军没有什么关联。密报的折子,您要看一下吗?”
随枫抬手捂着腰,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面上的表情稍稍大些,就疼得厉害极了。
“先不看了,等查完的吧。我记得其中有一个镇守边关的将领,他也没有见过姑母?”祁染转了转手上的镯子,视线转了半圈,低声追问了一句。
“那位什么都查不到,好像有人把关于他的一切都抹掉了。派了人去翻遍了他们案件的折子,什么都没有。”随枫的面色也跟着严肃起来,拧紧了眉,隐隐有些羞愧。
主子最怀疑的人,他们竟什么都查不出。
“没事,接着查吧。”祁染却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了然地点点头,迈步接着往前走,“跟我去趟别的地方。”
随枫抓了抓头发,快步跟了上来:“主子要去哪?”
祁染见他的腿都有些一瘸一拐的,便停下步子,语气也有些无奈:“我去找个人。你就别去了,让六号他们跟着吧。”
“主子,我没事!”
随枫立即站直了身子,做出可靠的样子。
可是配着满脸青紫,怎么看着都极有喜感。
祁染以手掩面,不忍直视他的惨状,便还是依着他去了。
一路走过去,转过一个巷口。
“我去!”随枫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看着断壁残垣的院子,以及角落的血迹,左右看了一下位置,试探着开口道,“主子?你要是找……”
祁染没回答,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眸色骤然暗了下去。
看来出事了……
第78章 直接问我便是
“主子, 我现在就找人去查!”
随枫很快就镇定下来, 朝着祁染行了一礼, 便要轻功离开。
祁染的眸色暗了下去,缓步走到那片狼藉旁边,蹲下身,手指捻过地上的一小片血迹, 心中已经划过了无数的念头:“不急。”
她拿了帕子擦手,站起身便要往回走。
“主子!这里打成这样,周围肯定有人看到,一定能查到很多事情的!”随枫只以为主子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对他们的能力怀疑了,不由有些着急,快步追上来。
“先不用查。”
祁染没有回头,不紧不慢地将帕子收起来, 语气有些随意。她说着话,视线最后落到了皇宫的方向, 眸光深远。
她转头回了府,邵俨下朝的时候, 她正坐在走廊的石椅上喝茶。
邵俨从外面迈步进来,一眼看到了祁染,脚下的步子便快了几分。相差几步的时候,他将动作放慢, 做出平淡的样子,像是随口搭话道:“饿了吗?”
祁染将杯中的茶喝了,慢慢抬头看过去, 和邵俨对上视线,面上的沉思渐渐褪去,抿唇笑了:“小厨房已经做好饭了,我在等你。”
只一句我在等你,便像是春日踏青的一捧溪水直直地泼到邵俨的心里。他心中一角像是被这句话侵蚀,只几个瞬间便轰然倒塌,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他下意识上前想拉祁染的手,却又觉得肉麻,脚不安地动了动,努力板起脸:“说……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可是这话音未落,他便已经拉住了祁染的手,拉着回屋去吃早膳。
祁染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眸色也不由柔和下来。
两人一同吃过早膳,祁染却没有着急起身,而是托着腮直直地看着邵俨。
“怎么了?”
邵俨察觉到异常,挥手让临和尽快收拾了碗筷下去,等周围没了别人,才压低了声音开口询问,眸中透着忧虑。
“有件事,我想问你。”祁染也没有再卖关子,将手边的茶喝了,坐直了身子,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你说。”
听祁染语气郑重,邵俨也跟着认真起来,绷紧了身子,脊背挺得笔直。
祁染顿了一下,抬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到面前:“咱们的立场并不是完全相同。所以,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
她的语气平缓,眸色专注,话说得很诚恳。
邵俨眸中瞬间闪过很多,眼底压了无措,眸子微垂还是将一切都掩盖下来:“你说。”
“俞木匠家发生意外,你知道吗?”祁染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骤然压低下来,紧紧地盯着邵俨的表情。
听见“俞木匠”三个字,邵俨下意识皱了眉,但是眸中的不安大半退散了。
小丫头如此认真,必然是想知道的。
幸好!这事不算完全不能说……
“另外,俞木匠到底是谁?”祁染看出他神态的变化,心里其实跟着松了一口气。如果真的不能提的辛秘,她也不想让邵俨为难。既然是能说的,那便万事大吉了。
祁染顿了一下,手指的指节在桌子上敲了敲,继续道:“俞木匠是不是……之前失踪的镇北将军。还有关系他的折子,是你派人销毁的吗?”
她的声音沉了几分,紧紧盯着邵俨,半分都没有错开。
手下一直回禀查不到那个将军的事情,可是像是这样的驻边将士,才更有和姑母接触的可能。她当时心下烦躁,却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那个奇怪的木匠来。
后来派人去周围打探,发现这个木匠也是几年前凭空出现的。
所以……
祁染将话说完了,便抿紧了唇,神色严肃地等着邵俨的回答。
邵俨听她问完了,反倒是放松下来,不紧不慢地抬手喝了一口茶,眉头微扬带出一抹笑意:“是和那个笛子有关系吗?你见过这只笛子,是亲人的吗?”
他的话音未落,便见到祁染的眸中透出诧异。
邵俨的眸色更柔和了几分,探身越过桌子,揉了揉祁染的头发,嗓音带着细微的沙哑:“纣国与柳国并没有交战过。镇北将军又是个侠义之人,不会滥杀无辜。这笛子如果是从他的手里过来的,也先不要想太多。”
祁染听出他声音中的安慰,一时间啼笑皆非,之前那种紧张的气氛倒是消散了大半。
她摇头笑了笑,反拉住邵俨的手,语调轻松起来:“其实,我更偏向于他们之间可能有私情。”
“私情?”这下轮到邵俨诧异了,皱紧了眉仔细回忆了半天,低声道,“镇北将军倒是一直无妻无子,坊间也有人传闻将军是喜欢男子的。可是,他身边的将士尽数成了亲的。还有……”
明明是说着一些八卦的事情,邵俨的神情却极为认真,像是推敲严苛律法那般一本正经。
于是,仅存的那点紧绷消失得无影无踪。
祁染探身往前凑了凑,头枕在胳膊上,忽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声音中也带了笑意:“这不是巧了嘛!我姑母也是啊。一直清心寡欲的,甚至面首都没有养一个。”
“嗯……倒也不是不行。几年前镇北将军手握重权,肯定是不可能与别国的人喜结连理。但是他现在就是孤家寡人,反倒没有那么多限制了。”
邵俨学着她的样子也趴到桌子上,煞有其事地开始分析。
两人挨得很近,胳膊靠在一起,一抬眼便能轻易看到对方眸底的神色,像极了两个在学堂窃窃私语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