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玥回忆起以前的事情,眼泪便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那半年她若是能陪在主子身边就好了!便能知道主子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突然放弃皇位。
看着她哭了,祁染的动作也是一僵,拿了帕子轻缓地给她擦了擦眼泪,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玥玥,你自小便在我身边了,万事不要瞒我。我只问你,你想要进朝堂吗?”
祁染还是将这句话问了,她曾经将这几个在自己身边长起来的孩子一一叫过来询问,唯独没有问过玥玥。
玥玥是姑母为她培养的一把锋利的刀,而刀是不需要自保的能力的。她被养得太单纯了,单纯到没办法在朝堂活下来。
“我……我就是为主子不值!主子怎么都不能当皇帝了!难道就因为是女子吗?当初将军也是,明明样样都是出列拔萃的!但先皇就硬是要选一个……”
玥玥知道自己失言了,却没有更改的意思,吸了吸鼻子,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梗着脖子执拗就望着祁染。
祁染愣了一下,随后还是无奈地摇头笑了,抬手在她的头上揉了一把。
她就说,玥玥不适合朝堂的。
“父皇的谋略确实比不上姑母,可是做皇帝不是只需要有能力的。”她只点了一句,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摸了摸她的头发,将话茬转开,“你若是想要去闯一闯,我可以介绍你去军中……”
祁染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玥玥大声打断了。玥玥红着眼睛,用力地摇头,态度极为坚决:“不!我不要离开主子!”
主子在哪,她便要在哪!
便是主子有一天决定要去种田,她绝对是在旁边挑粪的那一个!
玥玥的眼神执拗,像是祁染再说一句让她离开,她就能当场撞死在这里。
“不是啊。我安排你去大哥手下做卧底的。以后我若是有别的想法,你才更能帮到我啊。”祁染的话转了一个圈,换了一种方法,眸色认真循循善诱。
玥玥的声音哽住,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又低头去掰手指。
“就像是你说的,我万一后悔了呢!所以,你要替我做好后路啊!”祁染掩藏下眼中的笑意,语调平缓,似是经过仔细地思考。
“主子……”玥玥抓抓头发,琢磨了半天,最后眯起眼睛抬头看向祁染,“我怎么感觉,主子你在骗我。”
她的相貌本就稚嫩,又因为刚才哭过,脸上挂了泪痕,又有些红,就像是谨慎地炸毛的小奶猫,看着总有几分迷糊。
祁染看看她,又瞅了瞅她随身带着的板斧,无奈地摇摇头,到最后还是歇了心思。就玥玥这样傻乎乎的劲儿,她便是托付八个人护着也没有什么用。
“去准备一下,天亮便递折子吧。”
她拍拍玥玥的肩膀,又重复了刚才的话。
玥玥这次的反应倒是没有那么激烈了,只犹豫了一下,而后拉住祁染的袖子,又小声地确认道:
“主子,您真的想好了?女子也是可以当皇帝的啊!您要是担心生孩子太麻烦,咱就把那几个皇子、皇女圈养起来,让他们生!当然,还是要找品行好的,毕竟龙生龙、凤生凤……实在不行就让他们多生一些,咱们挑一个嘛!弄个二三十个,总有个好的!所以凭什么让他上皇位啊。您比大皇子强多了,他一副弱不经风的小菜鸡……”
玥玥的声音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好像有点过了,而且大皇子是主子的嫡亲哥哥来着。她突然心虚起来,也不说话了,偷偷瞧了祁染好几眼,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祁染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在她的头上拍了一下:“赶紧去准备吧。等到城门一开,咱们就该进城了。”
还二三十个?便是下猪崽,也不会有这么多啊!
“主子,您真的想好了?”
玥玥纠结万分,她也不想质疑主子的决定,可这是大事,必须要谨慎。便是不说那些言官,主子这样私自拜访纣国,实在是于理不合,估计皇上、皇后、先皇他们也是要生气的。
两人又说了两句,玥玥到底还是拗不过祁染,终于要去办事了。她起身刚要走,电光火石间想起一件事来。
“主子,这是那位给你的信。”
玥玥掏出一封信递到祁染手边,低头一看信上皱巴巴的样子,也颇有些不好意思。
她刚才光顾着劝主子,倒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祁染的动作顿了一下,伸手便将那封信接过来了。玥玥自觉是做错了事情,殷勤地帮着马车里又点了一盏灯。
信并不像是她想象中的寥寥数语,相反极为详尽。梅花小楷写满了三大张纸,上面仔仔细细地将逃脱的所有计划都写在上面。甚至连时辰,还有各处的卧底、被收买的人都一一写了上去。
祁染越看心头便越是一片酸软,视线落到最后一页,便看到最底部写着一行字“安心等我回来,很快。”
那行简单的字却像是在祁染心里狠狠地撞了一下,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也不是单纯无害的闺中小姐,以她的阅历,自然是知道这封信拿着有多重。所有的退路、所有的计划都在这封信上了。
如是她有了异心,又是或者是不慎丢失泄露了这份信,等待邵俨的便只剩下了死路一条。
但邵俨还是将事情毫无保留地说了,只为了换她一个安心。
“这封信,有没有别人看到过?”
祁染将信叠了,神色却凝重了下来,语气郑重地追问。
“嗯……没有啊!”玥玥有些茫然,但还是将刚才的事情仔细回忆了一遍,又将自己的怀里仔细摸了摸,最后认真地摇摇头,“信给我以后,我就放进怀里了。这里有死穴,我不会让人近身的。”
玥玥拍了拍胸脯,这句话倒是说得斩钉截铁。
祁染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说得是真的,点点头视线重新落到信上。
“主子,信上说得什么啊?”
玥玥探头探脑有些好奇,忽闪着眼睛追问道。
“是他的所有退路。”
祁染将信又折了一遍,抬手取下灯罩,拿出铜盆,将信直接点了。
“靠谱吗?”玥玥也知道自己傻,便没有去问更多的,只认真地提了一下重点。
“嗯。我相信他自己可以逃出来。”
祁染看着燃烧的信,声音放得有些轻。
“那咱们就在外面等着吧!”
玥玥的眼睛一亮,抬手便攥住祁染的衣袖,语气瞬间轻快起来。
能不递折子,还是不要递了!就算不考虑言官,主子也要被将军惩罚的!
“他为纣国做了那么多事情,便是要离开这里,也要他荣耀地走。”祁染随手取下发簪,拨弄了一下铜盆里燃烧的信,唇瓣轻抿,不容置疑的语气。
“那……那行吧。”
玥玥没有等到转机有些沮丧,抓了抓头发,从马车上跳下去了。
祁染掀开帘子,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天空。
天快亮了,对吧。
第99章 何为折磨
祁染正在等着天亮, 而在另一边地牢仍旧阴冷潮湿。
邵俨仍是坐在那处, 腿便满是堆积的臭物, 连膝上也散落了很多碎渣。
周围臭气熏天。男子大概还顾忌着一个读书人的身份,没有用太过污秽的东西,但是腐臭的各种瓜果、鸡蛋也着实恶心极了。
而且腐烂的瓜果砸到栏杆上崩裂开,臭味便更浓郁了几分。
邵俨的身体紧绷, 落在身上的臭鸡蛋,腐臭的瓜果汁溅到皮肤上,那种黏腻恶心,刺激着每一分精神,让人想干脆把那块肉直接挖了。
他的掌心被抠破,有血渗了出来。他用全身的力气死死克制着,努力移开自己的注意, 去想一些其他的事情,想第一次见到祁染, 想着她喜欢吃的桂花糕,想着她总是笑意盈盈地说喜欢……
盆里的东西很快见了底, 男子笑得愈发张扬得意,将手套摘了,大笑着嘲讽:“噫!恶心死了!死太监你也有今天!”
他又说了很多句,才大笑着扬长而去。
看管的人嫌这里太臭, 又懒得收拾,往地上啐了一口,只骂倒霉, 转身锁了门便出去。
地牢一下子安静下来。
邵俨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伸手去擦脸,像是一个雕塑样坐在那里,身体的紧绷没有半分放松。
过了没有半刻,开始听到“嗡嗡”的苍蝇声,从地牢墙上那个手掌大小的小窗户飞进来。还有老鼠趁夜跑出来,开始啃食邵俨脚边那半个腐烂的西红柿。
“吱吱”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从人的头骨刮过。
邵俨还在忍受这一切,而地牢的门口却又多了一个人。
“丞相。”
在外面看守的人一眼看到来人,面色一整,立即恭谨地行了一礼。
叶谦摆摆手示意他起身,远远地看向地牢最深处的那道门。叶谦手拿着折扇,身着青衣,完全是一副书生的打扮。他弯唇笑了起来,一如往日的温文尔雅。
“丞相,您可是来审犯人的?方才钱大人来过来了,地牢有些脏乱。奴才去收拾一下,您再进去吧。”
站在旁边的狱卒显得极为殷勤,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低声请示道。
“不必了。”
叶谦却摇了摇头,将扇子在指尖转了一圈,带着笑意迈步朝着里面的牢房去了。
收拾什么,他就是来看那个阉狗落了多惨的下场。
“知啦”一声,门被打开了。
扑面而来的臭气差点将狱卒熏一跟头,叶谦面上的笑意却是半分未变,扇子只在鼻前掩了一下,便随手收了起来。
“邵大人,别来无恙啊。”
叶谦朗声笑着,不紧不慢地迈步进去,眼睛都笑了弯了起来。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叶谦也不在意,反而缓步走过去。离着那道牢门越近,地上腐臭的瓜果便越多。他一步步踩过去,原本一尘不染的衣摆被沾上腥臭的汁液。
“看来邵大人很喜欢老鼠?”他唇角微扬,语气都透着几分轻快,随意地扔出一句,“那只都要啃到您的鞋子了。”
他的话音刚落,那老鼠恰好转头去吃另一个腐臭的白菜,正撞到邵俨的鞋上。
邵俨只觉得身体僵硬,头皮一阵阵发麻。他没有睁开眼,却好像已经看到了一只污臭的老鼠,尖嘴利牙,身上还沾着不知名的汁液。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不一样的体验吧!”
叶谦笑了起来,笑声极为爽朗,带着意气风发的蓬勃。若单单是去看他的神情,甚至是没有一点幸灾乐祸的。
他的眉眼微弯,眸中却是冰冰凉凉的。
早该死的人,硬是要苟活到现在,这是何必呢!
不过……这次也死不掉的吧。算不说这太监自身的实力,便是三皇女也定然是不会让他死的。
“邵大人,幸好这会儿染儿姐不在,不然看到您这幅模样……啧啧!”
叶谦的眼睛转了半圈,又故意提起祁染来刺激他。他的语气中透着几分亲昵,似乎就只是遗憾的感慨。
他在祁染手下是没有讨到什么便宜的,不过用祁染来刺激邵俨,还是非常好用的。
邵俨的唇瓣紧抿,几乎是将所有的情绪都死死地咬住咽回去。
叶谦抬手随意地挥了两下手里的扇子,眉眼中的笑意更浓,故意以一种极温情的语调提起曾经学武的事情:“说真的,染儿姐也真是从小霸道了。当初啊,教我学武的时候也是……”
他摇头笑着,那怀念的神色做了一个十成十。
然而邵俨半个字都没有回给他,坐在原处,似是老僧入定。
两人间只隔着一道栅栏,邵俨的一些微小的反应,还是落到了叶谦的眼中。他继续说着,欣赏着邵俨强压情绪。
呵,怎么可能不在意!
叶谦这一趟似乎就是来和邵俨闲聊的,又说了一会儿,竟转头便准备走了。
只不过,转身的时候,腰间的一个香囊掉了下来。又被他无意的一脚踹到了一堆杂乱中,看不到了踪迹。
门重新关上,叶谦的脚步声慢慢远了。
邵俨缓慢地睁开眼睛,看向那道紧闭的门,眸色冰冷透出杀气,喉间甚至尝到一丝腥甜。
这一个眼神叶谦没有看到,不过他心中是明白的。
“将门好好关着吧。寅时之前都不会有人过来了。”叶谦迈步走出地牢,随口和狱卒说一句。
“是。”
狱卒有些茫然,却还是认真地应了一句。
叶谦回头看了紧闭的牢门,扬眉笑了起来,抬手“啪”地一下打开扇子,随手扇了扇。
那太监便是死不掉,今天晚上怎么也要断一只手脚吧。或许都不止那么简单,毕竟寅时来的“宾客”,可都是与那太监有血海深仇的。
而且,还有那个……
嗯,好好享受吧。
定然是刻骨铭心的。
叶谦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一如往日,看不出半分锋芒,只觉得这人温柔至极。然而他每时每刻心里盘算的事情,却根本是见不了光的。
他转身离开,上了马车回府。
夜愈发深了,地牢也更安静了几分。
邵俨坐在原处,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心头的躁动平息。他重新闭上眼睛,耳边却似乎还能听到叶谦说的那些话。那每一个字都刺得他耳朵疼。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出了幻觉,他竟然觉得周围的腐臭中掺杂着一丝清香。初时还不觉得明显,后来大概是困倦了,神志有些模糊,那种香气就开始铺天盖地。
地牢并没有床榻,邵俨便挨到一处墙坐着,眼皮重得厉害,脑中一片混沌。他隐隐察觉到异常,但是精神已经不受控制。黑暗中像是隐藏着一只巨兽,等到他一放松精神,就会扑上来将他整个吞噬掉。
神志被拖入黑暗的瞬间,邵俨已经完全闻不到周围的臭味,只有那种钻进脑子里的香气。
“昭儿!读书时怎么能够犯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