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潘建国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拨开人群挤了过来,“既然你这么想帮她,那就替她受罚吧?!”
顾念书转头瞪向他。
潘建国笑道:“怎么?不敢了吗?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苏巧云下毒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了,可那猪过药到底从哪儿来的?”
顾老爹眉心一跳,“你想说什么?”
潘建国:“我就是想,苏巧云也不养猪,哪儿来的猪过药?倒是……你们家原先是养过猪的,我记得好像就是上一年,你曾说过你家猪积食不吃不喝还发烧,眼看就要不行了,你专程跑的县城买的猪过药。”
顾老爹攥紧烟杆儿,“那都是年前的事了,药买的不多,全喂了猪,根本没有剩余。”
潘建国仄仄笑着:“我就是个猜测,支书干嘛这么急着解释”
顾解放都恨不得撸袖子跟他开干了:“换你被扣了屎盆子,你不急!”
潘建国四两拨千斤:“这猪过药到底是不是顾念书给的,咱先不说,咱就说说他一声不吭闯进人家李家小院,进来就打人这事,这叫什么?寻衅滋事,聚众斗殴?就冲这个,是不是就该报派出所?”
旁人说这话没什么,可潘建国的爹可是公社书记,真想报案,不就一个电话的事吗?
顾老爹心有忌惮,更是拦着顾念书不挪地方。
村长怕事闹大了试验田的事彻底黄了,笑呵呵过来做和事佬。
“行了,多大点儿事,苏巧云,你也是个懂事的,赶紧松开他,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苏巧云倒是想松,可顾念书攥得紧紧的。
潘建国走到顾念书近前,笑道:“我知道你能打,也知道这些人拦不住你,可你别忘了你还带着个她,拳脚不长眼,你能保证她一点不受伤?再者,你真要三棍子打翻你爹?”
潘建国回头冲李家人吆喝:“我当个中间人,顾念书替她受罚,这事儿就算翻篇了,行不行?”
比起苏巧云,李家人当然更恨的还是顾念书。
李二媳妇儿抢先道:“这猪过药指不定就是他给的,他要认罚,就饶了那小蹄子!”
李大庆更是求之不得:“对!他认罚这事儿就翻篇了!”
只有李秀菊一个人不想放过苏巧云,可到底没什么话语权。
苏巧云冷声道:“我没下毒,也不用人替我受罚!真正下毒的是……唔!”
妇女主任赵桂花上前捂住了她的嘴,“祖奶奶,还嫌不够乱呢?你能安生会儿吗?”
谁下的毒重要吗?安抚李家人,搞定实验村的事才是眼下当务之急,哪怕苏巧云真是冤枉的又怎么样?以后再平反不就行了?又不是要坐牢,受点委屈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巧云挣了几下都没挣开赵桂花。
顾念书四下看了一圈,乌泱泱一圈民兵,还有挺着腰板的顾老爹和村长,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潘建国说的没错,他想毫发无损地带她出去,不容易。
潘建国笑得一脸阴险,“怎么样?要替她吗?”
人群中传来嗤笑声。
让疯起来敢跟火车碰的疯狗主动下跪挨抽?
别搞笑了好不?!
上次派出所民警出动了他都不动如山的,上上次小赵村寻仇,十几号人围堵他一个他都不带怂的,上上上次……
总之,他绝不可能主动低头。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潘建国脑袋让驴踢傻了。
甚至连顾念书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她下跪也好挨抽也好,关他什么事?他到底为什么心急如焚跑过来?为什么紧拽着她不撒手?为什么听到他能替她受罚,竟真有那么一点心动?
顾念书!
把那烟杆儿给她,以后离她远远儿的,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你这又是在干嘛?!
烟杆儿……
对了,他还没给她烟杆儿,还可以再管一管她的。
“好,我替她受罚。”
这话一出,不啻于惊涛拍岸乱石穿云平地一声惊雷!院里院外瞬间炸翻了天!
这绝不是夸张。
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疯狗说啥?说啥?快告诉我是不是我听错了?
顾念书松开苏巧云,转身站在小院中央。
“我可以挨抽,但是我不跪,想抽几下随你们,不怕抽死给我抵命随便来。”
李大庆咽了口口水,激动地搓了搓手,刚想说行,潘建国突然道:“下跪是道歉,挨抽是受罚,两码子事,你不跪,就让苏巧云跪。”
顾解放怒道:“姓潘的,你别太欺负人!”
何止欺负人,简直欺人太甚!
顾念书转眸,冷冷一笑,明明笑意很浅,却让人遍体生寒。
“我跪过的人,都入了土,你棺材板买好了?”
潘建国瞬间脸色铁青,“笑话,你没跪过你爹?”
顾念书不语,面若寒霜。
顾解放也顾不得他爹的脸面,这会儿哥比天高!
“我哥谁都没跪过!我可以作证!你们谁见我哥跪过谁?”
乡亲们倒真见顾念书跪过,在他娘的灵堂,可也只见过那一次,真像顾念书说的那样,他跪过的人都入了土。
李大庆见顾念书扔了棍子,仗着胆子捡起来,朝着顾念书的后膝窝猛地偷袭过去!
“跪下吧你!”
顾念书反应极快,一个高抬后踢,呼呼带风,正踹在他脸上!
呼咚!
李大庆摔翻在地,捂着脸吐出两颗牙,满嘴的血。
所有人都惊呆了。
“要罚就罚,不罚,滚蛋!”
李大庆靠在他娘怀里喘了口气,满眼血丝,额角青筋都跳了起来!
“娘的!你说的啊!打不死就行!打!都给我打!”
挣扎着爬起来,再度抄起地上的木棍,李大庆毫不客气,照着顾念书的后背猛砸过去!
咚!
只这一下,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李大庆打了疯狗!真打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除了偶尔一两声孩子哭闹,风声刮过,真的是丁点声音都听不到。
顾念书踉跄了一下,瞪向李大庆的视线寒冰利刃一般。
李大庆紧张地攥了攥木棍,“你,你说让打的。”
顾念书一把夺过木棍,“抽是什么意思?打又是什么意思?”
有人反应过来,捡起鞭子递了过去,“大庆,鞭子!”
话音未落,呼唔,风声带过,顾念书一棍子砸在李大庆膝窝!
李大庆惨叫一声,跪趴在地。
顾念书面无表情,“这是还你刚才那棍子。”
李大庆疼得满头冷汗,“你特么……还真是算得清楚哈?行,行!我不打你,我抽不死你丫的!”
他抓起鞭子靠着他娘勉强站起来,腿还在打摆,鞭子已经举了起来。
“唔!唔呜!”苏巧云被赵桂花死死抱着捂着嘴,纤瘦的身形根本挣不开五大三粗的中年村妇。
顾念书这笨蛋!好端端干嘛要替她?还说什么随便抽?!
眼看鞭子就要落下来了!
她眼一闭,心一横,整个人朝下软去。
赵桂花吓了一跳,随着她滑落的身形一块儿蹲了下来。
“你怎么了?我天!晕了?!苏巧云?苏巧云!”
苏巧云趁机猛地推开她,大喊道:“下毒的是李秀菊!!!”
什么?!!
所以人都屏住呼吸等着那一鞭子落下,院里院外静闻落针,这一声乍然响起,所有人的视线也都转到了她身上,连李大庆的鞭子都停了。
李秀菊脸一阵红一阵白,“你胡说!我怎么可能害我奶奶!”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家没猪,你为什么要买猪过药?”
“我没买!”
“买没买,去县城兽医站问问就知道了,兽医站的说了,前几天有个身量比我矮点儿,圆盘脸单眼皮壮壮实实的姑娘去他那儿买过猪过药,那时间,就是你弟弟刚挨过打你借村长的自行车去县城买肉的时间。”
那天苏巧云抓了鸡回去炖,前脚走,后脚李秀菊就被她娘差去县城给弟弟买肉补身子,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
李秀菊慌乱了一瞬间,又镇定下来。
“圆脸盘单眼皮的女的多了去了,你怎么知道就是我?再说,我家没猪,我也没多余的钱买药。”
“那你敢跟我去兽医站认认吗?”
“不是我我干嘛要去?”
村长也觉得这事不靠谱,“行了!我理解你想洗脱罪名的急切,不过这脏水也不是谁身上都能泼的。”
二队队长突然想起之前她给的检讨书来。
“差点忘了,你之前才写了检讨的,怎么能说翻供就翻供?!”
说着话,检讨书掏出来递给了村长。
村长接过,大致看了一眼,开头确实是“检讨书”三个大字。
“既然认了罪,就别再折腾这些有的没的,顾老大愿意帮你受罚,你感激他就行了,我做主,李家一人三鞭子,不多不少,就这么着了。”
李大庆冷笑:“三鞭子?!行!他得脱了夹袄让我们抽!”
“对!脱了夹袄!”
底下一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附和声。
人歹毒起来,真的是连畜生都不如。
李家大小也有十几二十口人,一人三鞭子就是五六十鞭子,脱了夹袄抽,不死也得脱层皮。
万里还有那么一个一,万一真打出什么差错,这么多人都有份,到底让谁抵命?
法不责众。
不过,顾老大虽疯却也不是个傻的,肯定不能脱,肯定不……能?
顾念书脱了,一把将那夹袄甩在地上。
“一人三鞭,快着点儿,我下午还有事!”
顾解放难以置信道:“哥你疯了吗?!”
顾老爹想说什么,终究没说,摇头叹气。
苏巧云挣开赵桂花,快走两步挡在了顾念书身前。
“这事只要到兽医站问一下就能水落石出,你们连这么简单的调查都不愿意去做,就这么胡乱处理,跟过去草菅人命的昏官有什么区别?”
“你懂什么?!”村长隐隐动怒,“我这是为了全村利益!”
苏巧云嘲讽道:“什么全村利益?我还真是好奇,冤枉我能给村里带来什么好处?”
“冤枉?检讨书你都写了,说什么冤枉?!去!把她拉开!”
“不如找人读一读那检讨书吧!”老院长的声音突然响起,声如洪钟。
村长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这个远道而来的“苏爷爷”。
“不用那么麻烦,大家伙儿知道就行了,还不快把她拉开!”
不等民兵动手,周国利汪飞两人上前挡住了苏巧云。
李大庆嗤笑,“怎么?又想群殴?”
老院长慢悠悠走到村长跟前,环视了一圈众人。
“我不是她爷爷,只是凑巧在县城遇上,一起搭得车过来。”
村长拧了拧眉,“那你上我们村,干什么来的?”
“调研。”
村长笑了,“你?调研?别说你是省领导。”
“我不是。”
“幸好你还有自知之明。”
省领导明天才来,村长到现在都还压着消息不敢让李家人知道,就是怕他们有恃无恐,拿这要挟。
“我虽不是省领导,可在他们跟前,也能说上两句话。”
村长烦躁,他一个跟苏巧云一块儿搭公交车的老头,能是什么重要人物?
“行了别说了,不管你是谁,这事跟你没关系。”
汪飞憋不住了,遥喊了一句:“你怕不是做贼心虚吧,连个检讨书都不敢让念?”
孙队长磕了磕烟锅,“不如念了吧,她自己亲手写的检讨,念出来她也没啥好说的,这事儿赶紧办办要紧。”
村长头大如斗,只想赶紧把这糟心事解决了。
“那行,老孙,你读,让大家伙儿都听听她亲手写的检讨,看看她到底冤枉不冤,不冤就赶紧让开,别耽误大家伙儿时间。”
孙队长接过信纸展开来。
“检讨书,我叫苏巧云,汉族,祖籍冀省,辽省西营县下乡知青。今天要检讨的事,要从两个鸡蛋说起……”
检讨书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从李秀菊联合潘建国诬陷她偷鸡蛋,到李家以多欺少顾念书路见不平,再到李二媳妇儿不要脸上门抢吃食,最后才说到李婆子拉肚子这事。
这真的是检讨书,全书她都在自我反省。
她检讨自己一个外乡人不该得罪本地人,被欺负了忍气吞声才是生存之道。
检讨自己缺少奉献精神,被人诬陷就乱了阵脚,应该多反省静思,争取做到别人打我一巴掌我还能笑着把另一半脸伸过去让她再打一巴掌的境界。
检讨自己小人之心,居然怀疑李秀菊陷害自己,还跑去全县唯一一个兽医站调查情况,并且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认定工作人员提到的野杏村口音的圆盘脸单眼皮女人就是李秀菊,甚至擅自揣测了整个事件过程。
李秀菊喜欢潘建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村里有车的只有潘家、村长家还有一个男知青,李秀菊借车肯定第一个先找潘建国,借不到才会去找村长。
可潘建国没借她车,自己也没有用,更没有借给别人。
这就有点奇怪了,有车为什么不借?尤其潘建国和李秀菊的关系一向不错,不大可能这么明面上驳面子。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他本来要用车,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用;二,他在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