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巷里——碎鸦
时间:2019-07-09 10:48:30

  陆鲜衣松开手坐到离她约莫一尺开外的床沿:“面馆有监控吗?”
  陈釉的脑袋摇了摇,下巴摩擦着被面:“没有……有了也没用, 都这么久了……估计查也查不到了。”
  “跟我爸爸说过了,他让我明天先去买个新手机……”女孩委屈挫败地补充道。
  房间只剩床头一盏暖黄的灯亮着,对面墙上的空调发出启动后的微微轰鸣声, 黑暗里陆鲜衣良久都没再出声, 陈釉疑惑地悄悄转头, 隔着被沿用余光偷看, 但她的夜盲症让她看不清那里到底还有没有人。
  女孩以为她的动作很隐秘, 男孩坐在这边把她皮肤摩挲背面发出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小声说:“我还在。”
  “……”陈釉立马把脑袋又转了回去,把被子拉到鼻子边上蒙住嘴巴。
  “有些话,我想跟你说,”黑暗里的陆鲜衣平缓地开口, “大概是……四月份的时候,你妈妈找过我一次……”
  那天是星期天,他抱了篮球准备下楼去运动运动,走到楼下陈家门口时,看到季岚正在门前找钥匙开门,他习惯性礼貌地问好:“阿姨好!”
  却没想季岚松开找钥匙的手,挎着包转身直直看向他:“小陆啊,正好我准备找你聊聊的,一起下楼走走吧……”
  陆鲜衣前进的脚步顿住,当时他确实不懂和陈釉妈妈有什么好聊的,但出于对长辈的礼节,还是点点头等她先下楼,然后慢步跟在她身后。
  还没走到楼道口,季岚就严肃地说:“你和我们小釉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陆鲜衣方才想起那天晚上陈釉突然打电话对他哭了一刻钟的事情,大概……她们吵架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忽然自责起来,那天晚上应该问清楚的。他沉声回答:“是的,我和她在一起了,但是不会影响学习的,阿姨您可以放心。”
  走出楼道口,季岚轻笑了一下:“你跟她的回答真是一模一样。”
  “你知道陈釉姐姐的事情对吧?”她问。
  陆鲜衣有些懵,抱着篮球的手紧了紧,“嗯”了一声。
  季岚说:“其实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应该不知道她得抑郁症的真正原因……不只是像我们对外界所说的那样,她是因为连考两年都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还因为,她高三的时候和一个男生互相喜欢,后来她高考失利,那个男生却考得很好,男生信誓旦旦地说会等她一年……结果她复读还没两个月,男生就跟她提了分手,说在大学遇到了别的女孩。”
  “这些事情我一直不愿意对外人说,因为在我看来,我觉得是很没脸面的事。我也很心疼她,她一直是我的骄傲,却遭遇了这种不幸。所以我依然想在外人面前,保留她这一份骄傲……”
  陆鲜衣听完点点头,语气沉重:“您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季岚笑:“你别误会,我倒不是在跟你交心……我只是想提醒你,我这两个女儿,除了样貌一个更像我一个更像她爸,在性格上,真的几乎没有区别。都很倔,很爱钻牛角尖,不管是学习还是你们年轻人所谓的感情,她们都特别渴求完美,甚至是不匹配自己能力的完美。这样的性格,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一旦求而不得,她们会陷入长久的痛苦,甚至伴随一生。”
  陆鲜衣盯着女人熨烫得一丝褶皱都没有的正装外套,有些忐忑地说:“所以您……”
  季岚抢在他前面说:“所以,我不希望你们继续在一起。听说你自招考得很好,能去清华,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成绩的水平。她姐姐当初和那个男生,平时在班上排名差不了多少的,但最后都落得那样一个下场。想想她和你之间的差距,我就更加担忧……她和你在一起,内心不可能是不自卑的,这我太了解了。”
  这番话让陆鲜衣陷入了沉思,他确实没有想到她口中所说的这些问题,只觉得在一起挺开心的,从头到尾都没衡量过两个人之间有多少差距。和陈釉这么多年,不论是做朋友还是在一起,他都笃定地认为,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而当他听到陈妈妈这句“内心不可能是不自卑的”,他突然在温暖的四月天里惊出冷汗。
  季岚后来还对他说了一段十分尖酸的话:“我觉得家庭教育真的太重要了,父母两方的教育都是不可缺少的。你妈妈不在身边,所以你看事情的思维肯定有缺陷,对女孩子的心理是不敏感的。你就当阿姨今天是替代你妈妈告诉你这些道理吧!总而言之,我也不会在这剩下的几十天里逼迫你们分开,这样也许会适得其反,等高考结束了,你们都了解到彼此之间的距离有多远时,我希望到时候你们能冷静成熟点,分开未必不是好事。”
  但这段话陆鲜衣考虑再三还是压在了心底,没有告诉陈釉。他记得他当时很想反驳自己不是全然没有过母亲的爱护和教育,只是话到嘴边,也着实没有足够的勇气。
  全部说完时陈釉已经坐了起来,背靠在枕头上,眼神晦暗不明,两只手搭在被子上紧紧攥在一起。陆鲜衣看着她掐红的手背,心也拧到一起,温言说道:“对不起,一直欠你一个对不起,这么长时间,我从来没有站在你的角度替你想过。”
  这两声“对不起”像凌晨三点半的良夜忽然绽放的海棠花,一下子把她的眼泪逼了出来,顺着眼底滑到下颌,她抬起手臂,在眼睛上胡乱一抹,却还是有泪滴成功逃脱,滴在了被子上。
  陆鲜衣忍住伸手替她擦眼泪的冲动,叹气说:“其实,那天在KTV,我告诉过他们我有女朋友的,第一次是他们起哄,压着我不放我走,我冲他们喊了一声他们才放过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取闹没有下限,还是说他们以为我只是生气了在开玩笑,所以在电梯那里他们又开我玩笑,所以进了电梯后我很严肃认真地第二次告诉他们,我有女朋友。”
  他是平生不会相思,每次都不争气地等到失去后,才会相思。
  才会了相思,便害了相思。
  陈釉抬起沾着泪珠的睫毛,借着越照越亮的灯光看进他的双眼,难过地说:“但还是没用的,我们之间还是有差距。你要去北京,我要去上海,这已经是定局了,改变不了。”
  陆鲜衣垂下头盯着白色被面,半晌后抬头微笑着说:“没关系,如果我们注定能在一起,距离不是问题。”
  陈釉双手都开始颤抖,要用一只包着另一只才能镇静,她摇摇头:“你还是不要太冲动了,好好想想吧,也许你对我还是习惯,不是真的喜欢。其实我能理解的,你像我和男男,我和她是关系那么好的朋友,想到马上就要分隔两地了,我们都会舍不得,都不想跟对方分开……”
  换做平时,陆鲜衣一定又会激动地告诉她“不可能,你别瞎想,别再闹脾气了”,但他此刻还是强忍住了这样的冲动,扯起嘴角苦笑一下:“嗯,我会好好想想的,以前都从没替你想过,现在开始,我会尊重你的所有想法和决定。”
  “就只有一点……”他不安地喃喃,“你别再躲着我了……”
  陈釉睁圆眼睛惊讶地辩解:“明明是你先躲着我的!你还瞪我!还不肯跟我说话!”
  陆鲜衣被她的表情逗笑,往前挪了挪,投降道:“对对对,是我是我,我一直很难过的,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就换了一种很拙劣智障的态度。”
  女孩把脸别了过去,嘴角绷得紧紧。他咽了咽口水,尝试着转移话题:“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吵架吗?幼儿园大班分饼干的时候,前排女生的饼干掉地上了,然后我把我的一块给她了,因为她哭得真的很烦,结果你就生气了……”
  他微微前倾靠向她的脸,笑着说:“你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吗?我今晚知道了,我看到唐祁先找到你,背你回来,我也很生气。”
  陈釉板起脸,一字一句气恼地说:“那也只是嫉妒好、朋、友、跟别人亲近!不、是、喜、欢!”
  陆鲜衣眼里泛过失落,数着女孩上眼睑根根分明的睫毛,抬手搭在她肩膀上,柔声说:“我知道,你等我,给我机会表现。”
  让我告诉你你对我来说不只是习惯。
  女孩把头转了回来,鼻尖与他的相碰,眼见他眼里深色的温柔降落到自己的眸中,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猛地吻上她的嘴,高挺的鼻梁触碰在她的脸颊上,灼热的呼吸吐在她鼻息间,唇瓣急切地与她的缱绻,不肯分开,舌尖轻探企图撬开她的防守。
  那是一种,他从没有在她面前表现过的,认真又迫切,热烈却温柔的情感。
  仿佛茶水升起的清香与空气亲密相拥,又像烈焰的火舌沿着白纸蔓延。
  他伸手紧紧抱住发愣中的她,情难自禁间,把手探进了女孩宽大的短袖下缘。
  这一触碰让恍惚的陈釉瞬间清醒,把他一把推开,呼吸还很急促,双颊通红,气急败坏地轻声喊道:“你别得了便宜就卖乖!”
  被推开的陆鲜衣眼神还没褪去炙热,呆呆地看着她,好像也才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慌忙把被子往上一牵围住她的脖子,低头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表情,自责地说:“对不起……你先睡觉吧,我……我回去了……”
  他迅速站起来,攥着拳头,鲁莽从女孩皮肤上掠夺的余温还在自己指尖,但他恍如被冷水泼了一头浇醒,毫不犹豫地,又或者说,是不敢再面对她地,立马转身离开。
  也不知是重庆撩人的夜色,还是她如夜色般撩人的眼,竟能在一瞬间夺去他的全部心智。他冲出房门,走到走廊中间空荡荡的墙边,微弯着背靠了上去,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还没拆封的烟,他高一跟球友们学会的抽烟,但一直没上瘾,几乎有两年都没抽过。
  但今天,他确实,真的忍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十点左右二更^ ^
 
  第56章 55
 
  来重庆的第三天, 二班的毕业旅行终于凑了个齐, 二十多人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地沿着重庆忽上坡忽下坡的马路前行。大部分人都不太能远途跋涉,被地形折磨得气喘吁吁,一路走一路互相攀比自己手机计步器上的数字。尔康开玩笑,只差给每人配一顶颜色一致的太阳帽, 他们就是标准的夕阳红旅行团了。
  液泡腰间系着水壶和格子衬衫, 活像专业导游的架势, 把记事本举在阳光下,对着身后的长队大喊:“咱们先坐轻轨去磁器口, 然后再去观音桥附近吃火锅, 晚上就能直接上洪崖洞!有人有异议吗?”
  队伍发出参差不齐的“没有”,液泡满意地点点头。
  磁器口虽然在大多数重庆本地人眼里早已成了一条严重商业化的古街, 但依然是所有旅客来这里的必打卡之选。石灰色的石板路铺就出韵味十足的景致,不绝于耳的巴调渝腔,令人难以对这样的古街感到失望。
  一路走来, 见得最多的就是陈麻花, 也不知道哪家是真正原始正宗的。林晗新奇地对陈釉开玩笑:“你什么时候偷偷来卖麻花了?”
  陈釉一直抬着手遮挡强烈的太阳光, 早上出门心心念念买新手机的事, 把太阳伞给落了, 她被晒得晕乎乎,敷衍地对林晗笑了笑。
  一群人被一家变装照相馆所吸引,全都拥了进去。这时陆鲜衣走到陈釉身边,随之而来的,是罩住她身子的一大片阴凉。陈釉现在只要一看到他就会想起昨晚, 往地上的阴影边缘挪了挪,逞强地说:“我不怕晒。”
  言下之意就是,你离我远点。
  她的双脚一右一左先后躲了两块砖,陆鲜衣便跟着向她移动了两块砖,把手中的黑伞往她那边送了送:“不晒黑也会晒伤。”
  她别扭地开始迈步向前走,但头顶的阴影一直跟随,身后的人问她:“你要去哪?”
  陆鲜衣看着她脑后短短的马尾一甩一甩的,听见她没好气地回答:“找一个咖啡馆,你别跟着我!”
  陆鲜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狡黠一笑:“我没跟着你,我也在找一个咖啡馆。”
  “那你说你要找什么咖啡馆?”女孩停下来回头看他。
  “你先说。”
  陈釉头一甩转回前面,信他才怪了,继续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她要找的咖啡馆叫“懒鱼时光馆”,昨晚上网看相关推荐无意中瞥到的,介绍的人说这家很偏僻难找,在一座小山坡上,里面装修格调很清新,有调出来颜色很好看的酒,有老式脚踩钢琴,还有两只猫。
  她不喜欢太吵闹的地方,反而愿意闹中取静。
  奈何腿短,她走得已经够快了,依旧甩不掉头顶的阴凉。
  相反陆鲜衣对他的行进速度十分满意,边笑边看着女孩闹别扭的背影,问她:“你想吃酸奶吗?”
  “不想!”毫不犹豫。
  “冰粉呢?串串呢?”他又往路边打量了几下,不相信找不到能吸引她兴趣的事物。
  “不想!”左右陈釉都还是同一个答案。
  陆鲜衣并没有知难而退,只是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他俩身高还没有现在半大的时候,也经常一前一后,一个追着一个地放学回家。那时候大多数都是她跟着他,他还经常嫌她嘴巴一刻不停,很聒噪。
  “陆鲜衣,你要吃竹筒粽子吗?”“不要!”
  “陆鲜衣,你要吃随便雪糕吗?”“不吃!”
  “陆鲜衣,你要养海洋宝宝吗?”“不养!”
  现在他尝到她当时的滋味了,不仅有被拒绝的瞬间失落,还有被丢在后面的孤单。
  女孩是怎样,一直坚持着,追着他十几年的呢?
  花了半个小时才找到懒鱼时光馆,跟陈釉在网上看到的一样,小馆种满花草的院门在一条坡间的石阶小道尽头。店里客人并不少,但都很安静,低声细语,谁也不愿意破坏它静好的气氛。
  陈釉被服务员带到里间的一处四人座,两边都是皮质的软沙发,她开心地往下一瘫,笑容在看到陆鲜衣坐到她对面时才稍有收敛。
  他先从桌角拿起菜单,问道:“要喝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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