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安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踩着拖鞋走到窗户边。小区外是两条宽敞的主干道,这个点正是下班高峰期,车辆拥堵,所有人都步履不停,正在埋头赶路。
又是一天结束了!
在徐长安看来,这一天和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
到点该烧晚饭了!
她随意绑了个马尾,从冰箱里翻出几样食材一头扎进厨房。
她的动作很快。三两下的功夫就倒腾出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摆好碗筷,她去叫周最吃饭。
一走进房间,她就听到好一阵尖锐刺耳的手机铃声。
两人的铃声都一样,都是手机自带的铃声。咋一听到,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翻出来一看,却发现不是。而是周最的手机在响个不停。
都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周最躺在床上依旧睡得酣熟,一点睡意都没有。
刚入职,很多事情都需要适应。韩涉的团队工作强度又很大。他最近总是忙个不停。昨晚又熬夜赶了两个项目,一直到凌晨两点才睡下。一大早又回了周家。这睡眠肯定不足。这会子能睡这么久也委实正常。
当代人不缺深刻,却最缺觉。年轻人工作压力大,奔波劳累,总是怎么睡都睡不够。
手机铃声响不停歇,一声盖过一声,屏幕上的名字不断闪烁。
她垂眸瞟了一眼,手机屏幕上备注着“老妈”。
电话是周最的母亲唐婉眉女士打来的。
“喂?”徐长安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做主替周最接了电话。
电话一经接通,那边的人劈头盖脸就说:“阿最啊,你快点来医院,你大哥出事了。”
徐长安的心狠狠的一沉,心尖震颤,定了定神开口:“阿姨,周大哥怎么了?”
唐女士听出是徐长安的声音,哽咽道:“长安,你快点叫醒阿最,他哥哥出了车祸,现在在第一军医院抢救。”
徐长安倒也冷静,分外平静地说:“阿姨您先别急,我马上叫醒阿最。”
周最睡得正香,叫醒他颇花了一番功夫。
徐长安深吸一口气,神色肃穆,“阿最,接下去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认真听。你大哥出了车祸,我们现在必须马上赶去医院。”
迷糊之中,周最的脑子轰然一炸,嘤嘤嗡嗡直作响。
“严不严重?我大哥他怎么样?”消息来得太突然了,他心尖一颤,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消息,“好端端的我大哥怎么会出车祸?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徐长安告诉他:“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你妈妈没说。当务之急是马上赶去医院,别的到医院再说。”
他忙从床上爬起来,捞起衣服就胡乱往自己身上套,“走,赶紧的!”
当下他以为只是一场小车祸,却没有想到,就是这一天,他和大哥真正分离了。
第57章 第57轮明月
周最几乎将油门开到了最大, 路上一连闯了好几个红灯。
徐长安一再提醒他, 让他别担心,好好开车。可周最似乎听不进去,将车子开得飞速。
她也理解, 眼下这种情况, 周最真的很难镇定下来。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停好车, 直奔抢救室。
周望还在手术室里抢救, 还没有出来。周家上下,个个都聚集在手术室外, 满脸焦急,忧心忡忡。
周望在2号抢救室。3号抢救室是齐晚。齐家人将3号手术室挤了个水泄不通。
周最和徐长安赶到时,唐婉眉女士便直接迎了过去,“好阿最, 你们终于来了!”
周最焦急万分,“妈妈, 我大哥怎么样,严重吗?”
“头部重伤,医生说非常严重,情况不容乐观。”唐婉眉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事情进展到现在,周最反而冷静下来了, 他平静地安抚着母亲:“妈妈你别担心我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你大嫂也在里面,伤的跟你大哥差不多。”唐女士眼泪汪汪, 带着哭腔,“你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好好的为什么会发生车祸啊!”
很普通的一个周末,周望陪着齐晚到娘家吃饭。谁能想得到,回来的路上就出了车祸。
周最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父母此刻已经失了分寸,周家上下必须有人能主持大局,不能乱了阵脚。
他问父亲:“肇事司机呢?”
周维明满脸神伤,抹了把脸说:“酒驾,现在还在局子里蹲着。”
“他妈的!”周最狠狠的骂了一声,“酒驾还敢开车,他这下半辈子就蹲在局子里,不要出来了。给我牢底坐穿!”
周家人个个神色哀伤,唐婉眉女士哭哭啼啼,周维明倍受打击,满面愁容。反倒是周霭,神色淡漠,缩在角落里摆弄手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徐长安扶唐婉眉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阿姨,您别站着了,先坐一会。”
唐婉眉女士说:“长安你不知道我现在的心情,我哪里坐的住?”
徐长安冷声道:“阿姨,越是这个时候您就越是要坚强,必须要坚强。您千万不能倒下,您要相信大哥和大嫂肯定会没事的。”
徐长安去握唐婉眉的那只手,冰凉透骨,几乎没有任何温度。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夜幕徐徐降临。
经过煎熬漫长的等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从里头出来。周家人忙迎了上去,异口同声,“医生,我儿子怎么样?”
“我大哥如何?”
主刀医生解下医用口罩,面容疲惫,满脸痛心,冲他们轻轻摇了摇脑袋,“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几乎同一时间,3号手术室的灯也一齐灭了,另外一个男医生穿着绿色手术服快步从里面走出来。
主刀医生忧心忡忡的告诉众人:“病人的脑部遭受重创,情况不容乐观,很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一死一伤,晴天霹雳。
然后整个世界就彻底混乱了。
当下周最的脑海里只悬浮着一句话——大哥没了,大哥没了!
明明他们中午还见过面,明明他们还在一起说过话。大哥还跟他说要加油,要扛住压力,坚持到底。
不过就是这么几个小时,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没了?
痛失爱子,多么大的一个噩耗。周维明体内气血翻腾,直冲脑门。他两眼一抹黑,直接倒在了地上。
周围嘈杂混乱,闹哄哄一片。
“医生……医生医生在哪?有人昏倒了……医生……医生快来……”
然后整个世界迅速陷入了混乱。
医生匆匆忙忙的把周维明推进手术室。脑溢血引发的中风,彻底偏瘫。除了说话,整个人都不利索了。
就这样一晚上,周家两人当家人直接倒下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周最的人生彻底陷入黑暗。
命运对周最是这样的不公。一个从小衣食无忧的少年,不得不经受最残酷的打击,从今天开始扛起周家的大梁。
关于那晚的记忆,徐长安已经记不到多少了。她只记得自己跟着周最忙前忙后,一刻不歇,脚都快跑断了。
周最在医院熬了一夜,一刻都没合眼。一夜过后,少年满脸胡渣。一双眼睛熬得通红,遍布红血丝。
徐长安看着都觉得心疼。
遭受打击,唐女士昏倒了好几次,整个人的精神都变得不正常了。医生把她安置在处置室,正在挂点滴。
周家的那些亲戚们也都个个神色凝重,愁容满面。
惊天噩耗,周家兄妹,周最和周蔼从始至终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周最是忙得来不及掉眼泪,周蔼则已经麻木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周最是周家唯一能抗大梁的人,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形势所迫,容不得他痛哭流涕。
他不哭,并不代表他不心痛。徐长安太了解他了,他心里肯定很痛苦,经历了这种事情,一般人都扛不住。周最和兄长的感情打小就好,失去大哥,对他来说无疑是最致命的一击。
从小呵护自己长大的亲兄长,他蒙受着长兄的庇护。他们亦师亦友。他们的感情是那样的浓厚。就是这样一个人,突然之间说没就没了。这事儿搁谁身上能受得了?
徐长安也同样心痛。在她眼里,周望一直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身为周家的当家人,他聪明睿智,儒雅而富有风度,是个谦谦君子。每次和她说话,总是谦和客气,侃侃而谈。他的能力也非常强,能够独当一面,这些年一直都把周家的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正当青年,本该一展宏图,创下好大一番伟业。可惜天妒英才,就这样早早的没了。
唐婉眉备受打击,她滴水未进,整个人已经麻木失常了。
周最的情况也差不多。周望出事以后,他不哭不闹,反而出奇的平静。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
他越是表现得平静,徐长安就越是觉得心疼。她反而希望他能放肆哭一场,把心里的痛都哭出来。
她一把抱着他说:“阿最,你想哭就哭吧,好好的哭一场,别憋在心里。”
周最抹了抹猩红的眼睛,哑声道:“这个时候最没有资格哭的人就是我。”
徐长安听他这样说,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始终说不出口。
是啊,他现在最不应该哭。命运对这个21岁的少年太过苛刻。他还来不及防备,就必须经受这么大的打击。从此以后,周家的整个重担都落在他的肩上,他必须担负起周家的一切生意。
周家的两位当家人相继倒下了。周家名下的产业遭受重创,整个周家动荡不安,陷入恐慌。
领导者一旦倒下,后续的连锁反应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分奔离析,避无可避。
周最甚至都来不及嚎啕大哭一场,就不得不放弃自己原有的理想,以瘦弱之躯扛起大梁,担负起周家的一应生意。
***
一周以后,周望的葬礼。齐晚还躺在躺在ICU里,没能醒过来。医生告诉众人,如果近期再醒不过来,就很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徐长安永远都忘不了那个灰暗的上午。天空灰扑扑的,黯淡无光。乌云压顶,似乎就有一场大雨将至。
周望的葬礼和之前她的婚礼一样轰动。不论是和周家相熟的世家大族,亦或是那些并不相熟的生意伙伴,很多人都前来参加了周望的葬礼。
晏竟宁、盛延熙、商离衡,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他们的心痛程度不会比周最少。
除了这些人,徐长安还见到了很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像影帝许暮笙和黎瑭;影后余美若;当红的小花旦纪想和陆臻;以及风暴传媒的总裁沈端砚。这些在电视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也都纷纷露了脸。
徐长安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识到了周家的势力。大家族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和所有的大人物似乎都有关联。
参加葬礼的人个个都穿一身黑装,庄严肃穆。整个葬礼的气氛相当的压抑沉重,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到场的人整齐地排着队伍,一人手里拿一支白菊花,有条不紊的进行吊唁。
周维明中风过后,一直都在医院住着。而唐婉美女士因为伤心过度,并没有在葬礼上现身。只有周最和周蔼两兄妹到场,一一给吊唁的人鞠躬。
所有人都在说节哀顺变。两兄妹僵硬的鞠躬道谢,神情恍惚。
晏竟宁和盛延熙他们告诉周最:“阿最,眼下这个关口,你千万不能倒下,你是整个周家的希望。你一定得坚强,千万要挺住。”
这个瘦弱的少年铿锵有力地告诉所有人:“只要有我在,周家就不会倒!”
听到这话,徐长安只觉得心疼。在她心里,她只希望他永远能做那个如风般自由自在的少年,朝气蓬勃,意气风发,不被生活所累。他应该做他喜欢的事情,过他喜欢的生活,无忧无虑,不受世俗纷扰。
可惜命运终究没有善待他。他还来不及有所准备,老天爷便已经以最强硬的手段逼迫他成长了。
葬礼结束,宾客们井然有序的离开。
周最一个人退到了角落里,神情麻木,一双眼睛是空洞失焦的,暗淡无光。
徐长安找到他,一把抱住他,哑声道:“阿最你哭吧,大声的哭出来。现在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你放开自己,好好的哭一场,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这么多天以来,其实周最一直都在克制,压制自己的情绪。他没有掉一滴眼泪。整个人就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忙前忙后,一刻不停。
而此刻,因为徐长安的这些话,一直积压的情绪似乎已经触碰到了某个临界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彻底崩塌。
心中有一股最强烈的情绪翻涌沸腾,直冲脑门。周最眼窝发热,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扑簌簌滚落。
你看,所有人都在孜孜不倦地告诉他要坚强,要挺住,唯恐他就此倒下。所有人都觉得他必须坚强,他是如今周家全部也是唯一的希望,是眼下周家的中流砥柱。他只能坚强,以最强大的姿态扛起一切。
可徐长安却说让他哭,让他放开自己,肆无忌惮地哭一场,把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
在她面前,他不是周家人,他不是周家的希望。他仅仅只是周最,是他徐长安的周最。
在她面前,他不需要伪装,不需要刻意坚强。他可以毫无保留的暴露自己的无助。他可以哭,可以伤心,可以痛苦,可以逃避,可以胆怯,甚至可以懦弱。他只是一个卸下伪装,最真实,也是最弱小的周最。
周最坐在地上,徐长安就蹲在他面前。他一把抱住她,终于卸下了满身防备,真的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哇……长安我没有大哥了……大哥……”
徐长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眼下这个当口,任何言语都只会显得苍白无力,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轻轻拍着少年的背,一遍又一遍,给他力量。
“阿最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来陪着你……有我陪着你……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