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里到宫外,她亲眼见了帝位更替,长女入宫为后,儿子从初入官场到如今如鱼得水,还有什么不曾看穿?
谢映棠挽住公主的手臂,笑道:“女儿也会和家家一样,决不让别人欺负了去。”
公主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眉心一软,“看你这副模样,想来你阿兄将你开导好了,你还执着于成静吗?”
谢映棠点头,将脸颊在公主肩头蹭了蹭,软声道:“女儿越来越喜欢他了。”
公主道:“改日我进宫一趟,让陛下为你们赐婚。”
谢映棠蓦地一惊,连忙跳起来道:“别别别!我要自己打动他!您可万万别插手!”
公主冷道:“怎么?他区区中书舍人,背后无世族支撑,还敢瞧不上你不成?”
眼见她亲娘又误会了,谢映棠急了,她起身走了几步,又坐了下来,开始慢慢同公主解释,成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公主听她说了半天,别的没听出来,谢映棠喜欢他倒是实打实的。
公主抬手揉了揉眉心,涂着绛色凤仙花汁的指甲显得分外妍丽,她无奈道:“罢了,只是成静若敢欺负你,本宫定不过放过他。”
谢映棠忙点头,再说了几句,便将这最后一位给送走了。
一连应付了这么多人,谢映棠小酌完一杯茶,便提笔在案前奋笔疾书起来。
这三年来,她遍读诗书,其中造诣虽不及朝中大儒,却已胜过一般的文人,谢家明珠的才名宣扬至了京外,绝非是浪得虚名。
谢映棠一直写到晚上,才将新完成的诗稿整理好,让红杏去打听光禄勋崔老的二公子回洛阳没有,红杏匆匆去了一趟,回来笑道:“崔二郎刚刚抵达洛阳,小娘子是怎么知道的?”
谢映棠起身,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淡淡道:“他半月前求我借他诗稿,说已经自邯郸启程,进来多日天气阴翳,风雨不休,壶关一带正处太行山,周边河流众多,道路泥泞多雨,易生灾害,这样一耽搁下来,大概便有半月。”
说着,谢映棠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将诗稿放回了桌上,摇头道:“罢了,你还是明日交给他罢,顺便帮我问一句,我找他讨的东西带来了没有。”
红杏连忙应了,又拨开珠帘,朝外探着脑袋,低声在嘱咐底下人准备热水。谢映棠挪步至另一间屋子里,抬手解了披风,又慢慢解开腰间系带,褪下淡粉色折裥下裙,她日常所穿的衣裙摆长曳地,飘逸舒展,一时倒有些麻烦,一边婢女忙上前帮忙更衣,将衣裙妥帖地挂在一边的架子上,再将热水端来,洒以花瓣、香料,便合上门出去了。
谢映棠迈脚入了浴池,将身子浸在里面,舒服得眉梢一舒,她抬手轻撩水波,在水汽缭绕中阖眸,身子渐渐放松了。
意识沉沉浮浮,眼前也雾气一片。
薄雾中渐显出一人的面容。
那个清秀俊雅的少年郎跪坐在浴池边,温暖的手掌轻抚着她脑后长发,他低头看着她,声音低沉喑哑,“映棠,映棠。”
她抬头瞧过去,惊道:“成大人……”
成静微微一笑,端得是温柔内敛,清澈透底的桃花眼倒映着她的影子,手指慢慢从她的脑后挪到她的颊边,将她的下颔捏着抬起,低头贴上她的耳畔,“你不是喜欢我吗”
她仿佛沉醉在他温柔的抚弄下,身子渐渐瘫软,娇躯白皙滑腻,双眸噙着颤颤水意,他的手伸入池水下,轻轻触碰她的身子,手指所及,她浑身燎起一阵烫意,身子也慢慢酥麻瘫软下来,只不管不顾地搂住他的脖颈,上身破水而出,将整个娇躯靠近他的胸膛。
他低笑一声,将她从水中彻底捞起,低头埋在她的颈窝,轻轻亲吻着她的锁骨。
第23章 小聚…
“小娘子……”
“小娘子。”
“小娘子,醒醒!”
谢映棠蓦地惊醒,眼前涌现刹那间的光明。
身子微微一动,方发觉浑身又软又暖,是浸在水里的。
她敛下长睫,手虚虚握了握。
方才,她竟做了那样的梦。
温柔的成大人,柔情缱绻……与她翻云覆雨。
她心跳得厉害,面色泛着潮红,不知是被热水泡的,还是羞的。
红杏看她呆呆地不应,忙又唤了几声小娘子,又道:“小娘子在里面泡了太久了,我担心才闯进来,没料到您居然睡着了。”
她抬手揉了揉脸颊,含糊地应了一声。
红杏起身,拿过一边的柔软的白色纱裙,轻轻掸开,笑道:“小娘子快起来罢,我服侍您更衣。”
她说着转身,却忽然瞧见谢映棠一头扎进了水里,大惊失色,“小娘子!”
谢映棠在水里泡了好一会儿,可那水温尚未凉下来,只将她的脸颊越燎越热,她又腾得浮出水面,满心秀躁难耐,双靥霞光弥散,眸含盈盈春水。
饶是若水,也头一次见着自家小娘子如此清媚惊艳的模样,竟一时呆了呆。
谢映棠抬手捧住脸颊,嗓音细若蚊吟,像小幼猫一般,“……你先出去,我自己穿衣。”
红杏仍未回神,一时惊呆怔在原地。
少女有些急了,声音大了些许,“你出去呀!”
“是是是,我这就出去!”红杏虽满头雾水,仍旧将衣裳挂在一边,忙出去合上了门。
谢映棠孤零零地坐在浴池中,脑子一片纷乱。
她再喜欢成大人,也从未幻想过与他……做那等不太雅观的事,谢映棠也不知道为何会梦得如此匪夷所思。
……简直没脸再面对他了!
谢映棠起身穿好衣裳,又回屋窝进了被褥,却迟迟不肯灭灯睡觉。
红杏诧异道:“时辰已经不早了,您现在不困吗?”
平时这个时辰,谢映棠早睡了。
谢映棠不敢睡,怕一闭上眼又梦到成静,只好含糊道:“我稍后自己熄灯,你先出去罢。”
红杏虽不知她为何洗个澡就变得如此奇怪,最后还是退下了。
谢映棠抱膝坐在床头,呆坐许久,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才起身去吹熄了蜡烛,躺下睡了。只是这回一闭眼,还未来得及做梦,脑中登时又浮现那副场景来……男子温暖却有力的大手,他的眼底的深情,他在她耳畔呢喃低笑,热气喷洒在她的颈间,挠得人发痒……谢映棠耳根又泛起红潮,终是受不了了,蓦地坐起身来,发泄似地大叫了一声。
外间今日留下守夜的红杏吓了一跳,忙过来敲门道:“小娘子!您怎么了?”
谢映棠耷拉下脑袋,无力道:“……没事。”
这样自我折磨了一整夜,翌日,谢映棠便起得有些晚了。
她醒时,红杏已从崔府回来,告诉她道:“崔二公子说,让小娘子三日后移步望萃居,他将亲自将东西交给小娘子,顺便叙旧。”
谢映棠不置可否,目光淡淡掠过一边书案上的笔架山,忽然又问道:“近来可有什么别的消息?”
红杏道:“三公子近来一直在官署,我出入府门时听人说,似乎是彻夜未归。”
“嗯?”谢映棠眉梢微挑,转眸看了过来。
度支部的人一忙多日,已是焦头烂额。
度支尚书谢映舒下了死令,要将之前登入的账册一一细查,尤其是从刘踞那头开始的账。度支尚书掌全国赋税、官田收入,登记入册的账本本是已经算好的,这算账也是一门灵巧活儿,多年来,度支部未曾出过大的差错,一靠上下官员精于算学,二靠那圆滑的处事原则。
可如今,自从高昌侯府一出事,成静查抄出了许多贪污受贿霸占田地的官员名单以及罪证之后,谢映舒便没有继续装聋作哑了。
官署上下官员齐心协力,彻夜未归,行事效率一时达到最高——上面压着活阎王似的谢三郎,谁也不敢懈怠了。
朝中百官早朝时听谢映舒上奏重查之事,只觉眼前一黑,一个麻烦精成静还没有摆平,眼下谢三公子便又开始横插一脚。
这是在把人往死里整啊!
于是乎,他们开始琢磨对策了。有人跑去谢府拜访了谢定之,有人去度支部与谢映舒打太极,甚至还有人不要命地去弹劾人家。
然而不久后,又来了一件奇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泰安、钜平一带刘氏官员贪污受贿、中饱私囊的罪证刚刚上报不久,高昌侯入狱的消息已遍传天下,随即当地太守急报百姓聚众闹事,竟不等朝廷亲自下令将犯事官员押送入京问罪,就将刘赟、刘洪二人杀害,并围堵了太守府。
太守在递入朝中的奏疏里表示自己“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姓刘的作恶与自己实在是没有关系,事情越拖越久越闹越大,百姓聚集起来连官兵都没办法,他们非但要抢回田地,还要要回自己被贪掉的家财,甚至要写万民血书,上达天听。最后太守抓住了带头闹事的一名书生,将他交给官差带入洛阳之后,当地百姓才消停了一会儿。
“何太守与刘氏素来不睦,我倒是听说,他之所以在那里做了个小小的太守,就是因为曾遭刘踞排挤陷害,这回整个刘氏家族遭殃,他乐得落井下石。”华萍一摇折扇,抬碗喝了一口温好的酒,又用扇柄勾身边女子的下巴,语气慵懒。
“我说姓何的怎么这么草包,连这种事情也不知道早点压制,原来是任由它闹大,这样一来,姓刘的一死,当地的实权又回到他手上了。”廷尉之子王琰嗤笑道:“说到底,还是委屈了那聚众闹事的小书生。”
崔君彦敲了敲桌面,想了想,笑道:“我倒是有些好奇,何太守是怎么把人成功带走的,当地乱成那样,他自身都难保吧?”
“只需声称送书生入京面圣,上交万民血书,细数刘赟、刘洪二人罪状,以酌情赦免百姓之罪,那书生自然欣然前往,他是民心之所向,百姓见他前去伸张正义,自然不会再闹。”成静端坐在案前,不碰酒盅,淡声道:“我若是他,为防事情闹大,上面怪罪他无所作为,必然在路中埋下杀手,或者买通官差,悄无声息地取了他性命。”
“又或者。”谢映舒轻笑道:“顺其自然,等他抵达洛阳,直接与廷尉府打声招呼,让人将他关押起来,洛阳诸事繁杂,门道众多,无人关心他一个小书生,让他死在牢中亦可。”
成静道:“只是,这回他料不到,这回我们要插手了。”
谢映舒道:“那书生死不得,我已派人去接应。”
“……”华萍表情僵了一僵,干笑道:“我说两位仁兄,你们犯得着这么认真吗……”
成静淡淡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当然犯得着。”
谢映舒皱眉道:“虚文,此事你无须插手。”
江郁在一边听了半天,终于出声道:“我倒觉得,那书生不值一提,天下间像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这种官员如跗骨之蛆,如何铲除得干净?陛下怕也不在意那么一个地方,更看重的是朝中局势。”
成静略一扬眉,倒是笑道:“德光是聪明人。”
江郁看他神态,心念一动,又看向一脸高深莫测的谢映舒,蓦地了然,大笑抚掌道:“你们两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就是不知这肚子里卖得什么药……”
“不是我们,是他。”谢映舒嗤笑道:“谁知道他肚子里卖的什么药呢?”
他们此刻正在望萃居三楼的一处呆惯的雅间里坐着,三楼所呆之人多为名门之后和当朝权贵,位置最佳的雅间“碧水江汀”素来被谢三郎包下,一群贵公子们坐在一起,聊的却是当朝时事,谢映舒本是被崔君彦软磨硬泡地拉过来的,呆了不久,便起身告辞了。
谢映舒刚走不久,外面便闯进来一个锦衣少年。
这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眉目清秀,举止洒脱,外面的仆人一时不查,竟让他生生钻了空子,忙也跟着冲了进来,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
谁知少年刚一进来,便对江郁笑着唤道:“德光兄!”然后又对崔君彦恭恭敬敬地喊道:“阿兄。”
随他闯入的仆人这才知晓是崔二公子,抬头对视一眼,忙退了出去。
崔君裕环视一周,又对华萍、王琰一一问了好,独独不知成静是谁。华萍忙笑道:“二郎,这位是成静成定初,现任中书舍人。”崔君裕连忙欣喜道:“原来你就是成静!我一路回洛阳,可听了不少有关你的传言!想见已久,竟不料今日这般有缘。”
他欣喜地上前许多步,就差直接扑到成静的案前。成静微笑着看着他,一双清澈的明眸笑得如同弯月,崔君裕少见这般温润安静之人,只觉得看着他,心里就像霎时被吹来了一阵春风,将浮躁都洗涤干净了,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崔君彦正欲呵斥弟弟无礼,却见他蓦地后退几步,抬手朝成静一拜,笑道:“君裕见过成大人。”
成静抬手回礼,淡淡一笑:“君若不嫌弃,唤在下定初便是。”
崔君裕越发高兴,忙唤了一声“定初兄”,崔君彦对这个弟弟委实无奈,低叱道:“还不过来坐着?没个礼数!”
崔君裕抬手挠了挠头发,坐到一边去,任由侍女为他倒满酒。
酒过三巡,腹饱酒憨之后,崔君裕便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来,对江郁炫耀道:“德光兄,你猜我拿的是什么?”
江郁皱了皱眉,“什么?”
“嘿嘿。”崔君裕笑吟吟道:“当然是你心上人的诗稿了,我可是拿价值连城的宝贝找她换的,翁主才名天下皆知,不知德光拜读过多少?”
翁主?
成静听见熟悉的称呼,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滞,眼睫低低一垂。
眸中神情无端有些冷。
江郁脸色微变,不动声色道:“曾有幸与翁主说话,翁主才情自然毋庸置疑。”
崔君裕调笑道:“哦?那江兄打算什么时候提亲?”
他还不知道江郁已经提过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