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和男主都会随着时间成长,从稚嫩的少年男女到手握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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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芒
天幕高悬,星河璀璨。
谢映棠快步走在前面,沿路花影幢幢,香气袭人,身后的俊雅少年离她约莫一丈之遥,他身上的雪裘在凉夜里仍微微发亮,欣长身姿被游廊上的灯笼拉得极长,映入她深黑的眸底,明光隐现。
夜风吹来,她还能闻到一丝不寻常的清香,应是从他的衣袂上拂落的。
只是不知这是哪家公子,竟颇为讲究。
谢映棠轻车熟路地来到三郎的书房前,侍从见是成静,仿佛是习惯了一般,主动推开书房的门,她这才知,原来他是知晓这路是怎么走的。
谢映棠待进了屋,便抱着猫儿朝他行了一礼,“多谢郎君特意解围。”
少年颔首微笑,道:“举手之劳。”
她亦抿唇一笑,不由得抬眼,撞入一双温亮清澈的眸中,忙又撤回视线。
他倒丝毫不介意她唐突抬头,转身寻了处地方拂袖坐下,手随意搭在扶手上,淡淡道:“我此番是来找三郎的《千机图》,倒不知他放在何处了,你来帮我找找罢。”
她点头称是,将怀中猫儿放下,谁知那大白猫方才得到自由,便忽然朝成静身上跃去,倒是唬了她一跳。
谢映棠仓皇转头,便见那猫儿竟乖顺地伏在了少年膝头,雪白的身子和少年的狐裘几乎融为一体,他低头看着那猫儿,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唇,将手放在猫儿头上,轻轻顺着它颈边的猫。
“无妨。”
他轻笑道。
她只好转身,安心去寻那《千机图》,这图她此前无意间听父亲提及过,应是颇为贵重的东西,谢映棠在三郎放置重要物件的壁柜里找了找,很快便翻到了。
她走到成静身边,双手奉上那图。
他抬手接过那图,光下那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她的心微微一跳。
成静将图展开一看,点头道:“是这个。”
她轻声道:“郎君还有吩咐么?若是没有,我便退下了。”
少年不由得抬眼,唇边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这便想走了?”
她面上微窘,踌躇道:“翁主还等着我回去复命。”
他垂下密密的眼睫,目光淡淡扫过她腰间玉佩,道:“那你便回罢,这几日勿再闯此地,三郎设宴款待三日,此地不适合女子闯入。”
他是在提醒她,谢映棠福身表示受教,当下也不再停留,转身欲推门出去。
余光忽然瞥见他随手拿过案上一本书。
她脚步一顿,好奇似地定睛看过去,远远便见书页上写着“西厢记”三字,眼皮蓦地一跳。
她开门的动作生生停住,心下一横,又跑了回去,唤道:“郎君。”
少年抬眼看来,颔首示意她说。
怎么说?
这话本子,本就是她的。
前些日子,三郎从她枕下抄出这物时,便将她狠狠罚了一遍,说她净看些不入流的东西。
却不曾想,三郎将这物随手扔在桌上。
谢映棠道:“我是想说……郎君千万别误会,这本书不是我家三公子看的。”
他正好奇三郎何时竟有这等闲趣,闻言倒转眸道:“便为这事?”
她嗫嚅着回道:“实是……不想让郎君误会我家主人……坏了清誉便不好了……”
“竟是这般在乎你家主人名声。”少年失笑,手轻轻抚着猫儿,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说说,此物是从何处来?”
他这一笑煞是动人,桃花眼惑人万分,其内春波荡漾。
她撇过头去,扯谎道:“不过是底下人行为不检点,偷看这书被三公子无意发现,倒没什么特殊来历。”
“那我改日便问问三郎,三郎御下素来严苛,手下竟能□□出这种下人?”
她微微一惊,有些慌了,只好道:“我……我实话告诉您罢,这实是翁主的书,不过,翁主还未来得及看,这本书实是碰也未碰过,郎君万万别说出去,我家主人因此早就大发雷霆了,郎君若再提此事,我家女郎必然再得遭殃,我、我也当被问罪……”
她说完,殷殷看着他,眉间露出恳求之色。
她如今年纪十二三岁,稚嫩可爱,嗓音清脆,俏生生得讨人喜欢。
这话本不假,三郎确实会再找她麻烦,她母亲身子不好,长姊入宫甚早,二兄又在她很小时便在外征战,阿兄于她,除却兄长之外,更像母亲长姊。
是以,最最见不得她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温柔,镇日只想着捣乱。
外人只知谢幺娘是养在谢府深处的一颗明珠,谁知她又是这般。
少年本就不喜为难他人,看她如此恳求,便无奈地笑道:“罢了。”
她依依不饶地问道:“郎君是不同我家主人提了么?”
他却不好糊弄,指着她腰间玉佩,道:“阁下不肯坦诚,我又如何坦诚?”
她这才轻轻“呀”了一声,发觉自己露馅了,幸好腰间玉佩上只有谢族族纹,她只好敷衍着答道:“好吧,既然露馅了,我便实话实说吧。实在是迫于无奈才瞒着郎君,我是谢族二房夫人容氏之女。”
谢容氏之女谢秋盈,与她关系素好,这身份暂且借借也无碍,总归三郎不会怪罪秋盈,谢映棠心底默念“抱歉”,心想今日之后得好好补偿秋盈。
终归做不得谢映棠。
少年微笑道:“不料是个女公子,实在唐突。”
她便不再装做自己是下人,站直了身子,从容笑道:“实在不是故意瞒着郎君。如今既然已经坦诚,郎君可否答应小女子这一请求?”
他微笑道:“自然。”
与这满眼狡黠的小丫头多说几句话实是偶然,他成静秉承君子之风,又岂会真拿此书去问三郎?
她便欲退下了,可还有几分迟疑,指着他膝头猫儿道:“郎君不将猫给我么?”
他弯了弯一对明眸,道:“此猫本就是我的。”
她一时惊呆。
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猫耳,低声唤道:“冬冬?”
猫儿轻轻喵了一声,尾巴轻轻扫着少年白皙的手背。
果真是他的。
她颊上飞了红霞,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它……竟是叫咚咚么……”
“立冬之冬。”他道:“前年立冬之日出生,本养在家宅之中,不料它越墙来了谢家宅邸……可是冒犯了小娘子?”
她道:“它打碎了我的青花琉璃盏。”
“那明日,在下便遣人上门给翁主赔上一盏。”
她忙摆手道:“罢了,今日郎君助我一次,便当扯平了。”说完,也实在是自觉不能再呆丢人下去,忙火急火燎地行了礼,急匆匆跑了。
谢映棠出了书房,深吸一口凉气平复了心情,忙提起裙摆,抄小路溜之大吉。
还好阿兄不曾回来,谢映棠一路平安无阻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刚跨过拱门,便见门口等得焦急难耐的红杏和金月拥了上来。
红杏道:“小娘子怎去了那么久?我和金月险些去找安嬷嬷了。”
金月却道:“小娘子脸色怎得这般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说有翁主名号,平日在府宅之中,侍女大都直呼小娘子。
谢映棠说:“一言难尽。”小姑娘懊恼地捏了捏眉心,耷拉着脑袋进了屋子里。
留下红杏和金月面面相觑。
夜里,谢映棠吹熄了最后一盏灯,只看着窗前清霜,仍旧难眠。
她翻了个身,将自己裹得跟茧子一般,脑海中却忽地响起那温柔少年如水似的语声——
“……本养在家宅之中,不料它越墙来了谢家宅邸……”
本就纳罕是哪家公子,居然是与谢族比邻而居。
洛阳谢族宅邸之大,堪比王府,亭台水榭一应俱全,从外看便威严华美,这象征着权势地位的一处,居的皆是朝中三公、王爵贵勋,可尽管如此,也未曾见人与谢族做邻居。
她翻来覆去想了想,脑中灵光一闪,忽地整个人坐了起来。
不对。
朝臣之中,当有一人例外。
昔日清河成族之后,成静。
当年清河成族何其鼎盛,势头便如如今的谢族,家主时任尚书令,人人尊称一声“明公”,门下子弟皆为朝中佼佼者,若非惹怒先帝,满门下狱,也落不到昔日大族一朝没落,长房凋零,只余成静一人。
传言成静天纵奇才,五岁为诗,七岁为赋,善论国事,过目不忘,及长,风格秀整,端方自持,举止规范,严若朝典,虽家族败落,却有高门名士之风。
先帝以喜爱之名,将他接入宫中做太子伴读,名为亲自教养,实则软禁掣肘,多少年寒来暑往,这位传言天纵奇才的少年郎,一不得入朝为官,行走坐卧皆被监视,二不得讨论朝局。
直至太子登基。
前几日帝京沸沸扬扬,说此人如何在无任何官衔的情况之下,震慑反臣,肃清叛乱,外联武将,力保太子登基为帝。
此后,陛下亲自下诏,让其一步登天。
锋芒之盛,前所未闻。
谢映棠饶是在深闺,也曾听人说过这位少年,也听阿耶(指父亲)不住地惋惜过,说此人多年来被软禁于宫中,治世才华不得施展,实在可惜。
她本以为当是个锋芒毕露眼高于泰山之人,可……竟是她方才所见之人么。
灵秀内敛,温文尔雅。
当年世传,国有无双,谢有佳郎。
谢郎便是她那阿兄,她也曾想过谁才可与她那阿兄媲美齐名。
谢映棠心魂震颤,不由得攥紧了被褥,黑夜里一双水眸清亮无比,再无半分睡意。
只是……这回实在唐突,她连连在他面前出糗,想来便懊恼至极。
书房灯火长明。
谢映舒饮了酒归来,见那少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正拿着狼毫,轻轻挠那猫儿脖颈,不由得一挑眉,佯怒道:“好啊!我道你为何不在,原来躲在这处逃酒?”
成静无辜的眨眨眼,旋即笑道:“只是在此一览三郎的千机图。”
他跟前摆的是猫,哪里是图?
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非此人莫属。
“装傻。”谢映舒冷笑一声,抬手抽走了他手上狼毫,道:“你可知,今日我入宫,陛下是如何同我说你的?”
成静好奇地问道:“怎么说?”
“陛下说:且留静多居府上多日,此人善装无辜,朕瞧之,甚烦。”
“……”
作者有话要说:主人家一般称为郎主,其子称为郎君。郎君不一定非得是妻妾称呼丈夫的,也算对男子的尊称。
郎君和公子的用法区别大概是:公子用于第三人称,当面一般喊郎君以示尊敬。
第3章 世家
晨曦刺破天幕,天色熹微时,落雪寂静无声,谢秋盈早早起身,携一干婢子穿过白雪茫茫的梅苑,直入了棠苑。
阁楼之上,谢映棠睡得正香,谢秋盈施施然坐在屏风前的太师椅上,拍了拍手,下令道:“红杏,你去开窗;金月,你将棠儿拉起来,给她洗脸。”
两位贴身侍女早已习惯这位二老爷膝下嫡小娘子的做派,连忙应了,纷纷去按吩咐行事。
谢映棠只感觉朦朦胧胧间,暖暖的被窝被人掀了开,随即被人摆布着穿上一层一层的衣裳,人还未完全清醒,就被人拉到了梳妆镜前。
谢映棠夜里失眠,后半夜方才睡着,此刻困极了,连眼皮都懒得掀上一下。
谢秋盈看她坐着睡觉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柳眉跟着往上挑了挑,起身捏了捏谢映棠软软的脸蛋,“你还睡?你可知道,那群人在背后是如何编排你的?”
谢映棠疲惫地睁眼,懒洋洋地打开谢秋盈的手,咕哝道:“我若是在乎那群乌合之众,我昨日便去参加那夜宴去了。”
“那你昨日为何不去?莫不是真与许表姐决裂了?”
小姑娘慢吞吞地摇头,掩唇打了个好大的哈欠,才道:“表姐是个聪明人,我得罪她,总好过得罪我阿兄。”
“何意?”
“上回我被她们巴结着送了一堆东西,阿兄最不喜这般做派,可将我好一顿罚。”
提到三郎,谢秋盈也瑟缩了一下,三郎并非迂腐不化之人,可对棠儿的管教比对任何都严格,也让她们闻之心惊。
据护国寺方丈言,谢翁主命格贵重,兴族旺家,将来亦非常人,只是贵极易折。果真,谢幺是早产儿,年幼时便体弱多病,险些夭折,后来,谢定之遍寻名医,先帝甚至派来了御医,这才将谢幺的性命保住了。
此后,三郎便将那些名医收揽于府中,好时刻照顾谢幺。
三郎与谢幺一母同胞,对这幼妹之爱怜,便如当年皇后未曾出阁之时对三郎的悉心教导,只是谢幺虽然体弱,却生性顽皮好动,频频惹出乱子,加之身份尊贵,身边少不得一些居心叵测谄媚讨好之徒,三郎对其严之又严,都压不住这小姑娘的秉性。
譬如去年,谢幺因嘴馋溜去厨房,误食带了萝卜的菜,当场便过敏发作,三郎雷霆大怒,将她身边的下人杖了二十,谢幺扯着阿兄的袖子哭着求情了好一会儿,才让最亲近的两位婢子幸免于难,整个棠苑的下人战战兢兢好些时日,连带着谢幺自己都跟着战战兢兢的。
又譬如三月前,谢幺趁三郎出京办事,在宅邸内与众女一起踢毽子,结果染了风寒,她不敢告诉他人,唯恐身边人又受到牵连。可后来夜里高热难退,公主亲自来照顾女儿,将此事压下,不告诉三郎,才让身边侍女幸免于难,谢幺也因此被公主勒令每日跟着夫子学诗书,这才安分了好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