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仙仙闻言,一不小心就踩在了自己牙白工字褶裙裙摆上,整个人往前趔趄了一下,手上提着鸟笼都直直地摔在地上,笼中画眉鸟惊得双翼不断扑打着,发出尖锐叫声来。
清云手疾眼快地上前扶住她,大惊失色道:“娘娘没事吧都怪这鸟儿,害得娘娘都差点摔了”
“无事无事,你也是真,本宫自己不小心,跟这画眉鸟有什么干系”赵仙仙被她这诙谐话给哄笑了。
前世也是这般,不论赵仙仙做了什么蠢事,清云立马就会帮她找好借口了,反正错就是不在她身上。
待她们主仆二人有说有笑地回到正殿时,李陆已经坐在里头静候了许久,连茶都续过好几杯了。
“儿臣给母母后请安。”他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茶盏,缓缓站起身朝着赵仙仙弯腰拱手行礼。
赵仙仙连忙上前去扶起他,苦笑道:“这些虚礼就不必了,你身子还没养好,怎突然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不过几日未见,赵仙仙也没想到他会消瘦成这样了,而且脸色苍白发青,站都有些站不稳,心底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李陆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前些日子他都没有仔细打量过今生自己母妃模样。
如今她芳龄莫约二十四、五了,看上去还好似一个十几岁小姑娘一样,一点都看不出是三个孩子娘了。
便是前世他再不喜这个生母也不得不承认,这世间里别说是有能与她姿容相媲美人了,便是能有她几分姝色,恐怕都难以寻觅。
自己与小公主虽都像极了她,可细细看着,五官里还是有几分她们父皇影子,到底还是不如她生得这般处处精致无瑕。
赵仙仙被他这奇怪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于是挥手让殿内候着宫人全都退了下去,又款款走上主位坐了下来。
“陆儿有什么事便只说罢。”她朝着下首李陆浅笑盈盈,看上去十分亲近和蔼,可偏偏又与他隔了好几步距离。
李陆也看出了她不动声色躲避,心里头忍不住生出一丝酸楚来。
于是他也不打算模仿今生李陆了,颇为生疏地朝她拱手道:“儿臣过来,是想仔细询问一下前世一些事项,还望母后能为儿臣解答。”
第72章
赵仙仙把玩着手指上与耳坠配套红宝石戒指, 整个人渐渐陷入了沉思之中。
正巧到了整点, 矗立在正殿墙角处铜镀金大西洋自鸣钟, 发出一阵“咯当咯当”响声, 像敲锣筛一样, 一连就是八、九下。
李陆惊得瞪大了眼, 缓过来后, 僵硬地顺着声响望去, 满脸都是诧色。
他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这样古怪东西,竟还会自己发出声音来。
赵仙仙却觉得他这副受到惊吓小模样滑稽可爱极了。
于是努力忍着笑安抚道:“陆儿别怕, 这是西洋钟,这几日南边儿海商进贡上来, 母后瞧着新鲜, 所以就直接就摆在正殿里了。”
言罢,又起身走上前牵着他手, 缓步走到西洋钟前, 指着钟面向他解释道:“只要这一根长些针,指着正上方时候, 就会发出声响来。”
前些年, 皇帝帮着赵仙仙找那番邦辣椒时,无意间得知了海外也并非世人所设想那般茹毛饮血蛮荒之地, 反倒还有许多比大周进步兴盛之处。
于是多番思量之下,逐渐开放了几处港口, 随后又革新了政令, 大力提倡与海外往来货贸。
所以与前世相比, 宫中才多了不少西洋物品,譬如这西洋钟,还有望远镜、放大镜等等。
原先阖宫上下仅有两面西洋水银镜,可是极为金贵稀罕物,都摆在了这露华宫里。
可如今开放海贸后,整座西京城所有钟鸣鼎食之家女眷闺房里,也都摆放着一两面西洋镜了。
前世沈岚虽然从海商手里找到了辣椒,可是她当时能力有限,所以没有在这方面多做考量。
而皇帝前世则是一直把心思放在赋税改革以及各种内忧外患上,根本没设想过发展海外贸易可能性。
今生倒是阴差阳错,将这船运海贸发展起来了。
李陆闻言,又将正殿环顾一周,果然摆了不少闻所未闻物什。
方才他过来后就只顾着想事情,倒也没留意到这么多新鲜物品。
赵仙仙见他这般好奇地左顾右盼,忍俊不禁,心里顿时化作一片柔软。
回到主位时,也不再像方才那般正襟危坐了,直接就慵慵懒懒地歪靠在身后苏锦绣花软枕上。
又勾起一抹柔和笑,软声细语道:“陆儿,你方才想问什么便直说罢,但凡母后知道,定会尽数告知与你。”
李陆这才停下打量殿内动作,坐定了下来。
迟疑了片刻后,他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母后,儿臣这些日子绞尽脑汁,怎么都想不明白,母后为什么要将沈安平郡君养在皇宫里她不是沈大人家庶女吗”
赵仙仙心底一凛,欲要捻起糕点动作也顿住了,抬眼望他,颇为不解地问:“陆儿,你没有这一世记忆”
殿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只余西洋钟“滴答滴答”细小声响。
李陆手指攥着衣袖,抿了抿唇,佯装镇定地回道:“回母后话,儿臣似乎与这一世自己无法融合,所以,并没有这一世记忆。”
赵仙仙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刚重生时,也还跟前世一样,对自己误解颇深
她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又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道:“这些话母后一向不敢同你父皇说,只是既然你发现了,那母后便一一跟你细说。”
默了片刻后,又接着道:“兰丫头并非是沈家孩子,而是慈安宫里那位前朝太后钱氏生,她生父就是沈大人母亲亲侄儿,所以前世她才会被偷偷抱到沈家里养着。”
李陆怔忪住了,好半晌都不能回过神来。
他想起来某一次觉醒时,就听到过说孙兰娘在宫里。
当时还百思不得其解,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今生也不知是怎了,钱太后有身孕消息在宫中传了开来。那会子母后正巧重生不久,又刚好怀着你,也不忍心见宫里有晦事发生,也就与你陈姨将事情压了下来,默许了这个孩子出生。”赵仙仙轻叹了一声,垂下眸子。
“后来又见她是个白嫩可爱女娃,也忍不住心生喜爱,于是也就时常让她过来与你一块玩儿,也好叫你有个玩伴。”
李陆这时才茅塞顿开。
喃喃自语道:“怪不得那爱女如命首辅沈大人,却对庶出沈岚视而不见了。甚至后来沈岑自作自受毁容后,他就放话再不认沈岚为女,居然是因为”根本就不是亲生。
殿内再次陷入了冗长沉寂中。
犹豫挣扎了好一会儿后,他起身上前去,在赵仙仙跟前直直地跪了下来,拱手正色道:“母后,儿臣有关于安平郡君要紧事禀报。”
“陆儿你这是做什么”赵仙仙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急忙伸手扶他起来,又拉着他坐在自己身旁,握住他手拍了拍,浅笑道:“有话直说便是,跪什么跪”
“儿臣无意中发现,安平郡君其实与沈岚,其实并非是同一个人。”手被她握着,李陆背脊僵了一下,原本苍白到发青脸色突然变红了一些。
“嗯,母后也发现了。”赵仙仙颔首,神色黯了黯。
她一直没敢将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事情说出来。
毕竟这比重生还要更离奇许多,若是让他们父子知道了自己只是一个书里人物,而且还是无足轻重角色,也不知会生出什么想法来。
“啊”这话让李陆生了一瞬愣怔,讶然地喊了一声。
于是赵仙仙揉了揉他脑袋,无奈地笑道:“母后早就知道她们不是同一个人,所以还带着她去了一趟清凉寺里,为她求了一块瑞兽黄玉佩来安魂辟邪,但前些天却丢了”
“瑞兽黄玉佩”李陆听着这名字就觉得有几分印象,于是努力回忆了一下,上回小公主和孙兰偷偷到南厢房看自己时,他似乎是见过她戴在腰间。
赵仙仙又叹了口气:“嗯,上回她和玖儿一起偷偷摸摸去看望过你后,就不见了。”
说完,她从摆在桌上点心碟里捻起一块雪白糯滑牛乳糕,递到他手上,自己又再捻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牛乳糕其实就是牛乳加到大米粉里,再混合白糖搅匀,上锅里蒸熟。
从前用大周自己生产那种发黄白糖时,自然是做不出这么白。如今用是海外进来洋白糖,不仅保持了牛乳颜色,而且牛醇口感更加纯粹了。
这向来是今生大皇子最喜爱点心,他早些年总不肯吃乳母奶,只能吃些菜糊糊、肉糜粥之类,所以每日都要吃牛乳糕。
李陆接过牛乳糕也是一愣,他前几次觉醒时也是吃过。
一想到这是生母亲自递给自己吃,便又有些紧张失措,学着她一样小口小口地咬了起来。
吃完手里这块小小牛乳糕后,他拿起放桌上帕子拭擦一下嘴角,又问:“母后就没让人找找那个瑞兽黄玉佩”
赵仙仙点了点头,面露难色,柔声道:“自然是让人找过,还让底下人将整座皇宫都翻找一遍,可就是没任何踪影。”
她吃完一块牛乳糕后,接着又捻起一块清爽脆口绿豆马蹄糕来吃。这桌上摆几碟都是她午膳前点心。
心里却暗暗想着:那黄玉佩听明达法师意思,应该是件法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悄悄隐匿起来了
“整座皇宫都找了可是似乎并没人到儿臣房里翻找过”李陆困惑地望着她。
这几日他一直在寝房里养病,别说是有人进来搜找了,便是从前原该日日清扫宫人,也都没敢进屋整理,生怕扬起灰尘会影响到他养伤。
赵仙仙一听这话,立马放下手上绿豆马蹄糕,紧张地握住他手,追问:“没有人搜过你那屋”
也不等他回答,就急急忙忙唤了在殿外候着清云进来,问道:“你可有带人过去大皇子屋里搜过那个玉佩”
清云被她语气惊得也有些局促不安,想了想就立马回答:“回娘娘话,奴婢第一时间就带人去搜了公主郡君那头东偏殿,西偏殿是沉云过去搜。”
“那便快唤沉云过来”赵仙仙秀眉微微蹙着,声音里隐隐含着恼怒:“还有,你现在亲自带人过去大皇子屋里搜一遍。”
清云连声应下,忙不迭地小跑出去,一手就将还在不知所措沉云拉了进来,自己转身又跑了出去。
赵仙仙轻飘飘地睇了沉云一眼,不咸不淡地问:“之前你带人去西偏殿时,可有搜过大皇子寝房”
沉云至今还有些云里雾里,回道:“回娘娘话,奴婢是亲自搜了大皇子屋,可那会子大皇子还在睡着,也没敢闹出动静,所以”
她突然生了些不详预兆,于是垂下头来,声音也压低了许多:“所以只大概搜了一遍”
听了她这话,赵仙仙感觉好像自己一拳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心口里有股气上不来也下不去,憋得难受。
让她带人去找重要东西,她怎么就没了平日里盯着自己讲究规矩劲头了
李陆倒了一盏壶里乌梅配信阳毛尖茶,想要端到赵仙仙面前,但不知怎却突然生了些怯意。
半晌后,他深吸了口气,将茶盏奉上,颇为恭敬地说:“母后,喝盏茶消消气儿罢。”
也不知是何故,赵仙仙莹白通透双颊,莫名生了些绯红。
算起来,这还是这个李陆第一次主动关心她
前世母子两人每回相见时,都是像方才一开始那般,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上,而他则是坐在下首,疏远得像陌生人一般。
后来为了他要迎娶沈岚之事,母子俩更是闹翻天了,但凡开口便是针锋相对。
她伸出手正要接过他递来茶盏时,清云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手里高高举着那块瑞兽黄玉佩,自己则是半躬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气。
赵仙仙顿时喜不自胜:“好清云,你这是在哪儿找到”
话一落下,她先接过李陆手里茶盏后匆匆呷了一口,然后就放在手边小几上,起身阔步走上前去,接过清云手里玉佩。
清云缓过来后,眉飞色舞地邀功道:“奴婢一进到南厢房里,就直接趴在地上找,果不其然,就在床脚边儿旮旯位置找到了兴许是大皇子最近养病,宫人们也没挪动清理过床底,所以才没发现。”
“你自个儿去库房里领赏罢”赵仙仙也顾不上赏她什么了,只让她自己去领。
又拿起玉佩翻来覆去地检查着,发现左上角玄武浮雕有一丝微不可见裂痕,心底不由得一颤。
这黄玉佩左上方是玄武,右下方是貔貅,分别作安魂与辟邪之用,这玄武就是安魂,如今却生了裂痕,赵仙仙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莫非意思就是玉佩感受到了孙兰身体被别魂魄占了,已经安不了原本孙兰魂魄了
思忖良久后,她又吩咐清云派人去清凉寺跑一趟。
若是明达法师在,则将这玉佩情况告诉他;若是不在,便问清楚他去向,以及问问有什么能联系上他法子。
电光火石间,李陆想起来赵仙仙方才说过,这瑞兽黄玉佩有安魂之效。
最近几日玉佩一直在自己床底,莫非自己一直能觉醒着,就是因为这个玉佩
他神色复杂地盯着赵仙仙手里玉佩,嘴动了动,却欲言又止。
。。
与此同时,昭明宫御书房里,闷热得像是个蒸笼一般。
为了节省,昭明宫这头是不管多热天儿都不放置冰盆。
所以不少太监宫人私下里都暗暗希望能到露华宫当差,毕竟夏日里冰盆,冬日里红萝炭,大部分都是供到露华宫去。
最担心就是会被分到昭明宫里当差了。
光是要在喜怒无常皇帝身边当差就已经够骇人了,而且他是冷是热都压根儿不放在心上,为了节约开支,一律都不用。
坐在书桌后皇帝,身着玄色五爪龙纹长袍,头上用白玉发冠束发,剑眉凤眼,配着周身凶煞气势,极为锐利慑人。
他正汗流浃背地提着狼毫,一本接一本地批阅这堆垒得高高奏折。
批完一本后,随手又拿起另一本,一见是远在肃州赵深递来折子,也不翻开,直接就丢开另一边不管了。
这些年来,赵深无数次请求要回京述职,可皇帝都只当作没看过他奏折,也半点不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