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安轻轻眨了一下眼,目光深幽,摇曳的烛火让他脸上的阴影不断变幻着形状。
“缱缱。”他伸手抚上怀中人面颊,低声道,“有证据,没证据,赵峻都会是我们的敌人,只要他一天对这天下有着渴望,他就一天是我要除掉的对手。”
段缱心神微微一震。
是啊,她差点忘了,她的夫君不会一生都安于晋南一隅,他和母亲、和赵瀚一样,想要拥有这天下江山。
在这条路上,许多人都会是他要除去的阻碍,赵峻就是其一,早晚他们都会交手,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她从未像此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这件事。
对这天下的追逐已经开始了。
或许是为了给段缱消化的时间,霍景安在说完了那句话后就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拥着她。而段缱心里不说惊涛骇浪,一番震动还是有的,她其实心里早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只是从未去细想过,也许是认为离这一天到来的时间还很早,直到今晚霍景安对她说了那番话,她才意识到她想得太晚了。
从他们成亲、不,从他们定亲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卷入这场纷争了。
室内一时陷入沉寂。
油灯静静燃烧,照亮一方角落,裹在身上的斗篷从一开始的温暖逐渐变得过热,绵长稳重的呼吸拂过她的头顶,伴随着胸膛里的心跳声起起伏伏,带给人一股温暖安全的感受。
半晌,段缱开口,慢慢说出四个字“我相信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蕴含着千万信任,霍景安弯起嘴角,带出一个深深的笑。
“赵峻的事我们就说到这儿,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好好地过日子就好,不用担忧烦心。”他柔声道,“你刚才说,有事想问我,是什么事”
听他把话题拐回最开始的问题上,段缱面上就染了一层红晕,热着脸低声询问“我是想问你,若一个人有了身孕,大夫是能立刻就诊出来,还是要过段时日才能诊出来”
霍景安愣住,“你”
“我没说我有身孕”她急忙打断,生怕他误会了,白高兴一场,“我就是就是忽然想到了这件事,当初戚大夫为了开合适的药方给我服用,特意把过一脉,没发现有什么问题,那些药我也就都如数喝了。只是今天采蘩突然跟我说,我一人喝这些药不要紧,但若是我怀有身孕,这药就不知道能不能喝了所以我想问你,有身孕是不是能马上就看出来,因为要是不能,那”
她越说越心里没底,生怕霍景安误会她的意思,以为她有了有孕的迹象,才会问他这种事情,连忙加话补充“我只是随口问一声,不是真的有孕了,你、你别误会”
她一边说,一边退出他的怀抱,绞着双手在榻上坐定,不敢去看霍景安的神情。
她不该这么鲁莽的,应该让采蘩去偷偷询问大夫,而不是在这里问他,让他生出误会
一双手伸过来,包握住了她的双手。
她心中一跳,抬头看向身侧,直直撞上那双饱含着温柔与爱意的眼眸。
“是我考虑不周,”霍景安温柔地看着她,“我这就把戚成叫来,让他再给你把一回脉。”
段缱一怔,面上更加发热,赧颜道“不用这么着急,都这么晚了,急急把人叫来,要是没诊出什么,岂不惹人笑话而且我只是随口一说,有没有身孕我心里也没底,你”
“我知道。”霍景安截住她的话,“让他过来给你诊脉,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你嫁给我还不到两个月,没有身孕是正常的,我不会因此想些别的。”
段缱烫着一张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当然知道霍景安不会责怪她,她怕的也不是这些,她只是觉得自己刚才的那些话说得不好,简直就像是在给他一个“我怀孕了”的期望,要是期望落空,他就算面上不说,心里也一定会失望的,她的本意只是想问个准信,可不是想让他经历这些。
“我只是问一声,想求个心安,不一定就真的怀孕了。”她小声对霍景安道,“若是大夫没有诊出我有孕,你可千万别觉得失望。”
“不会的。”霍景安柔声安慰她,“我叫戚成过来的理由和你一样,也只是求个心安,以防损了你的身体。”
“那你明天早上再叫他过来吧。”段缱放松了一点,“这么大晚上了,叫他过来也不好。”
“好。”霍景安满口答应,“李平已经入狱,傅文德那边我也一直都派人在盯着,你这病也不用再装了,明日我就叫戚成过来给你诊脉,让他给你看看身子,顺便放出风声去,说你的毒被解了,病也被治好了。”
又道,“以后你若还有什么关于身体上的疑问,不用过我这边,直接叫他过来就行,你既然嫁给了我,就也是他们的主子了,他们会听从于你的。”
段缱点点头,这番话打消了她所有的顾虑,让她完全放松了下来,她含笑道“好,我记下了。那夫君,你今晚”
霍景安解开她身上的斗篷,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我歇在你这。”
第114章
段缱一愣, 而就在这一晃神的当儿,她身上的斗篷已经被霍景安解开褪下, 陡然消散的暖意让她身体一寒, 回过神来, 连忙按住身侧人双手, 红着脸小声阻止“别,还不能确定有孕与否,我们不能”
霍景安动作一顿,几分失笑地看着她“想什么呢,我不过帮你解下这斗篷而已, 你总不会想披着它睡觉吧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性急不说你的身子, 就说你现在对外宣称的重伤在身、卧病不起, 我就不可能在这时和你燕好。我只是许久没有和你在一块入睡, 有些想念, 今晚想陪着你罢了。”
见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段缱不由大为羞窘, 收回按着他的手, 讪讪道歉“是我误会了”
霍景安噙笑摇头“是我没有说清楚就动手动脚, 不怪你误会。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倾身凑过去,把唇靠近她的耳畔,“自从那晚之后, 你和我就已经有半个月未曾亲热过了, 不知娘子可否想念为夫”
温热的气息和暧昧的话语让段缱瞬间红了大半边脸。
“夫君”她拍掉他的手, 羞急微怒地看着他,“你再说这些不正经的话,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我不说了”霍景安笑着坐直身子,“好了,不说笑了,快睡吧,再闹下去天都要亮了。”
段缱睁大眼,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是谁在跟我闹”
“是我在闹,我的错,都是我不好。”霍景安笑着应答一句,拿过斗篷走下藤榻,挂到屏风旁的架子上。“下臣一时兴起,冒犯了郡主,还请郡主大人有大量,饶恕下臣则个。”他一边说,一边解下环腰玉带,待到要解外裳衣襟时,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段轻柔如絮的声音,“我来吧。”
纤纤玉指攀上衣襟,一路向下直至腰腹,外裳、中衣、长裤被人一件件脱去,直到最后一件里衬单衣,段缱才停下手,不再给他解衣。
她的手轻轻搭上他受伤的左臂一块,目光也跟随而至“你的伤”
“已经好全了,”霍景安笑着握住她的手,“不必担心。”
段缱略感安心地一笑,抽出手道“我去让采蘩打水进来。”说完,她就转身欲往垂帘处行去。
“不用了。”霍景安拦住她,“这深更半夜的,洗什么澡,我就这么睡就行了。”
段缱有些犹豫,若是照她的性子,她是万万忍受不了不擦身就上榻的,但思及霍景安今日在外奔波,回来又和自己说了这么久的话,一定累了,就也没有勉强,点头轻应一声“好。”
霍景安微微一笑,拉着她往榻边走去,解下她身上披着的外裳,吹灭油灯,锦被加身,拥着她一块睡去。
如此一夜过去,翌日清晨,霍景安转醒起身,见枕边的妻子还在睡梦之中,就去了外间洗漱,等一切都收拾好了,才回到里间叫起段缱,看着她如蝶翼般的睫毛在自己的轻声呼唤中微微颤动,就忍不住伸手过去,指背相抵,轻轻触碰她的睫翼。
段缱正处于将醒未醒时,神思困倦,只觉得眼前一阵轻微瘙痒,还以为是发丝滑落,下意识伸手去拂,不料预想中的碎发没有碰到,反而被人握住了手掌,彻底清醒了过来,睁开双眼。
尚带着朦胧水意的眸子看向身旁坐着的人,段缱神色定定,带着些许的嗔怪之意,像是在不满他这般作弄自己。
“醒了”霍景安一个露出笑容。
“被你闹醒了。”
“那就起来吧。”握着软嫩小手的手掌松开,转而揽过榻上人酥白的香肩,“辰时四刻了,也该起了。”
段缱在他的半扶半抱下起身坐直,见他一身齐整装束,就知道他已经洗漱好了,要不然也不会闲到来逗弄自己,便不管他,自顾自掀被下榻,唤采蘩进来伺候洗漱。
霍景安也不避开,就这么站在一旁看着,等一番简略的梳洗过后,他就让采蘩退下,去叫戚成过来。
戚成很快拎着药箱过来,见过他二人后就听从霍景安的吩咐给段缱把脉,半晌后道“郡主身体安康,一切无虞。”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霍景安问他“真的一切都好吗”
戚成不知他话中意思,慎重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毕竟这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人,没有不知晓实情的外人在,更何况郡主的情况也没什么好瞒的,又不是身患重疾,需要避开来讲“郡主脉象平稳,一切安好。”
霍景安笑起来“好。看来郡主体内毒素已清,没有大碍了。”
戚成暗舒口气“正是,容属下再书一贴药方,巩固郡主身体”
“不用了。”霍景安打断他的话,“郡主经过这半个月的悉心调养,已经伤好无虞,想来是不需要再行服药了。”
戚成一愣,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话道“是,世子说的是,郡主已经一切无碍,可以断药了。”
“好,”霍景安淡淡一笑,“你下去吧。”
等戚成告退之后,他就转向段缱,握住她的手含笑看她“这下你可放心了”
段缱说不上来此刻心底什么感觉,得知自己并未有孕后,她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有些失望的,可又隐隐松了口气,觉得心头卸了一点重量。她才嫁给霍景安不足两月,还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打心底来说,她是不希望自己这么快有身孕的。
就是霍景安,不知道他心底是什么想法。
这么想着,她就仔细观察起霍景安的神情,见他眉梢眼底都是对自己的柔情蜜意,没有一点失望之色,心里就踏实了几分,但还是问道“我不曾有孕,霍大哥,你”
“我没有任何一点的失望。”霍景安道,“真要说,我还有些高兴。”
“高兴”
“是啊。”他笑道,“我才娶了你两个月不到,你若这么快怀有身孕,固然是件幸事,但要我来说,不怀孕才是好的,我还想和你多相处一段时日。”
段缱脸上一热,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半恼半羞地轻嗔一声“你又说这些不正经的话。”
霍景安笑着起身,“好,我不说了。你既然已经病好,不用再服药,就该让你那些丫鬟奶娘知道此事,我看她们整天都愁眉苦脸的,也是时候听些好消息了。”
说罢,他就走向垂帘外边,片刻后,采蘩带着笑容进来,她是段缱身边唯一知道实情的人,心思灵巧,虽然段缱没有明说,但也猜出了她此番装病是为了揪出那晚袭击他们的幕后主使,如今她“病好痊愈”,也就说明幕后主使落网了,自然欣喜不已。
“郡主。”她行至段缱跟前,带着几分喜色地福身行礼,“奴婢恭喜郡主身体大好。”
段缱笑着让她起身,又问“采薇和顾妈妈她们呢”
“采薇一大早就去给郡主熬药了,顾妈妈也在厨房看着郡主的药膳,可要奴婢去通知她们郡主已经病好了”
“我派人去就行。”霍景安道,“你伺候郡主梳洗换装,这么多天来她都穿着素装躺在榻上,一定憋坏了,既然已经病好了,就不需要再穿那么简单素净了,好生打扮一下。”
段缱眸光一转,笑着朝他看去,眉眼间几许灵动“你这是为我着想呢,还是看厌了我这些天的素妆淡衣,想洗洗眼睛”
“我可没这么说。”霍景安挑眉,他这妻子可真是越发伶牙俐齿了,换了旁人不一定能接上这话,但是对上他么,还是差了点火候,“不过你若想盛装打扮,让我眼前一亮,那也是可以的。”
这句话意料之中地惹来了对方的一声笑骂“想得倒美。”
他一笑,挑帘而出。
“郡主”采蘩在一边看着两人互相打趣,没有插话,等霍景安走了,才上前半步,询问地看向段缱。
“不用理他。”段缱转过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为我梳妆吧。”
“是。”采蘩应声上前,打开妆奁胭盒,取出白玉月牙梳,散了她的长发,轻柔地梳起发来。
梳妆至一半,采薇和顾妈妈就赶了过来,二人皆面带喜色,望见段缱的第一眼,就都红了眼圈,顾妈妈更是一下跪倒在地,朝着东方抱胸而拜,喃念道号,显然这半个月来没少为她的病求神拜仙。
段缱连忙请她起来,说了许多的宽慰之语,又道“我伤得严重,又中毒颇深,许多名医大夫都束手无策,本已不抱希望,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戚大夫研制出了解毒之法,除了我体内毒素,让我能够病体痊愈。这是一件大喜事,妈妈该为我感到开心才是,缘何又要哭泣呢”
顾妈妈转涕为笑,拿帕掩面道“郡主说的是,老奴是喜极而泣,老天开眼,终是让郡主挨过这一劫。郡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此以后万事大吉,再不会有半点伤病了。”
采薇噙着泪笑道“顾妈妈这话可说得不好,什么死呀难呀的,郡主吉人天相,哪里就能到这种地步了,定是会万事如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