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格和戴鹰从房间里走出来,乌格手中抖开一条绳子,看着江浩说:“你是在找这个吗?不用翻了,所有以前从你家里带过来的都已经被我们找出来了,就剩你刚才收起来那一条,是用来引你上钩的。”
江浩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败在“做贼心虚”这四个字上,着了唐劲风的道儿。
但他面上仍然是异于常人的那种冷静,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才反射出一点点他情绪的变化,不等乌格他们反应,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往门外跑。
“不要动!”
“按住了!按住!手铐呢?”
门外早已有事先埋伏好的刑警等着他,楼道上下都被堵死,三两下就将他制服压倒在地上。
他死命挣扎了一番,被拎起来的眼睛里仍然满是仇恨的火焰,但这回他是真的再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唐劲风知道他跟警方势必还有一番周旋,但从顾想想住处拿到的绳子经过检测,跟欧伟祺尸体上留下的纤维是完全一致的,也就是说来自同一捆绳索。
顾想想那晚是跟林舒眉和高月在一起的,甚至没有单独离开会场的时间,没有作案的可能性,那么唯一能有机会拿到这种绳子,又具备作案动机的人就只有江浩一个人了。
再结合从他家到晚宴现场沿途的监控,总能找出疑点拼接起他那晚的行踪,之前没这么干不过是因为他没有被当做真正的嫌疑人罢了。
只要有完整的证据链条,哪怕他一个字都不说,零口供,这案子也能办成铁案。
唐劲风担心的是其他方面,比如舆论的风波。
当初把高月跟欧伟祺的死扯上关系的时候,网上各种不负责任的揣测和流言,连高月的家世都莫名成了她的负担。
如今她嫌疑洗脱了,舆论又会说是特权的效应,而不会理会真相到底是什么。
唐劲风联系了若干新媒体和视频网站,就这个案件的情况作了一些说明,又跟熟悉的记者反复参详公关的通稿应该怎么措辞才能严谨又不引发误解。
类似的事情,很多律师都做过,而唐劲风则是在大学的时候就已经亲身做过主角。
为了能让他爸爸给妈妈做移植肾脏的手术,他也用了这样的方式。
他还记得当时坐到镜头前的时候,高月吻他的那一下,还有非往他脸上扑粉打光的情形。
是的,他全都还记得,清晰得仿佛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等舆论彻底转了方向,网友们纷纷谴责真正的凶手是个家暴渣男,恶性难消,反而对高月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仗义叫好的时候,关于特权的想象也就不一样了。
大家都夸她是这么好的白富美,连她在看守所里被剪掉的头发都成了惋惜的对象。
唐劲风知道是时候去接她了。
…
看守所有一层楼的大门上写着“检察官告诉你:超期羁押就是违法”,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的字迹,要不是打印出来的,高月都要怀疑那就是唐劲风亲手写的字。
他曾在这个地方工作过,成为她最初在这里坚持下去的最强动力。
她没有超期,十三天,案子就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听看守所的工作人员说,破案讲究“金七银十”,也就是在案发七天和十天之内破案概率是最高的,她这个案子刚好就在这个范围内。
当然她很清楚,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得亏唐劲风的努力。
一想到他这些天冒着冬季的寒潮在外头为她四处奔走,他妈妈还因重病住院,他自己也有人身危险,她就觉得心里又疼痛,又甜蜜。
这段日子里,她见不到任何一个熟悉亲近的人,甚至包括最疼爱她的父母,能依仗的就只有唐劲风一个人。
她没有试过这种全心全意,几乎把命都交到对方手里的信任,而且是同时,也被对方这样信任着。
哪怕全世界都怀疑她,诋毁她,那个人也坚定地说相信,相信她没有杀过人。
第82章
高月又回头看了看“检察官告诉你”那几个字。
她当然不会留恋这个没有自由的地方, 她只是……很想念唐劲风了。
很想, 很想。
那天他隔着一层玻璃传递给她的手心温度,如今握紧拳头, 仿佛还在手中。
她理了下头发,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干净整齐一点, 换回之前进来时穿的衣服走出去。
她知道外面的舆论狂欢,说些什么都可以想象的出来。她爸妈如果理智有分寸,或者说有唐劲风和舒诚他们在身边善意提醒,今天应该不会出现。
天空飘雪了, 她身上的衣服有点单薄, 不知道有没有车来接她回去。
她现在对坐车都有点心理阴影了, 更别说开车。
雪越下越大, 她走到看守所门口那个巷弄口的时候, 旁边的墙头已经堆起了一层白。
然后她看到巷口有个人, 高大,英秀, 穿黑色的大衣, 伞也没撑,就站在雪中等她。
巷口正对着一条小街,商铺都在老旧的平房里,卖什么的都有,不知是哪家的音箱里正循环播放——
想带你去看晴空万里
想大声告诉你我为你着迷
往事匆匆
你总会被感动
往后的余生
我只要你
……
那么破的音质, 萧瑟的小街, 其实感觉挺土的, 可是高月鼻头发酸,突然就有点迈不开步子了。
有好多莫名其妙的情绪和记忆涌上来,在看守所这么多天都没掉过眼泪的人,这时候垂下头无声低泣,继而慢慢蹲下来,双臂抱住自己,渐渐大哭起来。
唐劲风从巷口大步朝她走过来,到她面前占了一会儿,然后也蹲下来,伸出手指抹了一下她脸上的泪水,看她终于抬头,才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抱进怀里。
两个人这样面对面的,都膝头跪在地上,紧紧拥抱着,即使漫天飞雪也不觉得冷。
高月把脸埋在他肩上,泪水和呜咽全都被他的体温融化。
唐劲风怀里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只是这宝贝太能哭了,哭得他眼眶都微微发热。
幸亏这条巷子没什么人来,哭成这样也没人围观。
高月大概也意识到两人这样实在有点太偶像剧了,终于收敛了哭声,窝在他肩膀抽抽搭搭说:“我……好像有点冷。”
唐劲风解开自己的衣服,被她拉住:“不不不,你别脱给我,等会儿自己感冒了就不好了。”
“谁说要脱下来给你了?我只是怀抱借你用一下,抱你过去,车上有我给你带的衣服,是你妈妈拿给我的。她跟你爸爸都在家里等你,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吃的。我们得快点回去,晚了他们又要担心的。”
她在里面的这段时间,为人父母的有多少牵挂,那简直都不用说了,她完全可以想象。
妈妈八成没睡一个安稳觉吧。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唐劲风细心地拍了拍她腿上的泥,才展开大衣裹着她往自己的车子走去。
高月还是冷,但跟他紧紧挨在一起,终于不再瑟瑟发抖了。
走到他车子旁边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你的车……”
“不敢坐?”他看出她在怕什么,“我开车,你坐我旁边,怕什么?”
“那辆特斯拉呢?”
“检方还要留作证据的,之后……可能会司法拍卖吧。”
“卖了也好……”她嘟囔着。
“上车吧,你爸妈还在家等着你。”
他从车上把为她带的衣服拿出来,给她披好,才拉开副驾的门让她坐进去。
车上的空调一时暖不起来,她系好安全带后呵了呵冻得冰凉的手。
“手给我。”唐劲风说。
他的手掌大而暖,包住她的手,捂了一会儿,才问:“好点儿吗?”
“嗯。”
“那我们回家。”
一路上他的手都握着她的,轻轻抚着她手背上这些天冻裂的那些小口子,源源不断的把自己身体里的温暖都传递给她。
她好像还是在大学追他追得最如火如荼的时候才想象过两个人在车里也这样十指紧扣的情形。
现在隔着看守所里的十三天,就更加像梦一样不真实了。
家里果然所有人都等着她,大门都敞开着,爸妈迎出来抱住她,本来都说好了要克制住,不问孩子受了什么委屈的,可一看到她剪短了的头发,就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穆锦云摸摸她头发,又摸她脸蛋:“我给你约了沙龙,你休息好了就去做头发,啊?做完了,包管还是跟原来一样漂亮!”
“我没事儿,妈,别担心,不是说吃饭吗?我都好饿了。”
“好,开饭开饭!”高忠民连忙招呼家中阿姨,“外面冷,先进去喝点热茶。”
唐劲风站在车边不动。穆锦云回过头:“小唐啊,过来一起吃饭。以前听月月提起你爱吃海螺,今天我就特地叫阿姨买了新鲜的花螺回来炒的,你来尝尝,看味道喜不喜欢。”
“不了,伯母,我就不进去了。月儿这么多天不在家,你们一家人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没关系,这么大的事儿都出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让人听的?这回高月没事,多亏了有你,怎么也该来家里吃顿饭呐。”
“伯母你不用客气,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你们信任我,月儿愿意把案子委托给我,我就不能辜负这份信任。”唐劲风看了她身后的高月一眼,尽力克制着眉目之间的情意流转,仍坚持推辞,“今天你们一家人先好好吃顿饭,我还得去趟医院,将来有时间再过来拜访。”
“你妈妈身体最近怎么样了?”穆锦云露出真切的关心,“还是住市人民医院吗?我跟他们院长很熟,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提到母亲,他眼睛里微微一黯,但还是很快说:“谢谢您,暂时都还好,我应付得来。”
穆锦云点点头,又再三确认他真不愿意留下来吃饭,才目送他上车,然后搂着高月的肩膀进家门。
高月在他临走上车的刹那跟他眼神对上了,那点不舍的小心思都被对方给看光了。
果然,她刚进门,就看到手机上他发来消息:「还没出你们小区的大门,已经开始想你了,怎么办?」
高月脸红心跳,手指滑过屏幕,字儿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感觉过了十几天与世隔绝的日子,连用手机发消息都不利索了。
『那你现在折回来还来得及,吃了饭再回去。』
『饭是真不吃了,我妈还在医院里等我,你吃了饭好好休息,我回头再联系你。』
高月回复了一个好字,想了想,又发一条:「我也想你。」
很想,很想,在高墙里面就开始想,不知该怎么才能让他知道。
…
饭桌上没有往常的热闹,但也没显得沉闷。
穆锦云和高忠民不停地给高月碗里夹菜,阿姨都看不过去了,又多拿一个碗来给她盛菜,加上本来喝汤的汤碗,光她面前就三个碗,像小时候似的。
“妈,我够吃了,别给我夹了。你们自己也多吃点。我在看守所里每顿都要求吃光光,一点儿也没瘦,反倒是看着你们都瘦了,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吧?”
“我看这磨练一趟也不错,还真是长大了。”高忠民欣慰地说,“我跟你妈妈最近是茶饭不思,中途还陪她去了一次医院。你要再不回来,我看我也得进医院了。”
穆锦云说:“你少吃点儿好,瘦了血压也下来了,还省了去医院的事儿呢!”
高月把一大块鱼肉夹给高忠民:“老爸也辛苦了,红烧肉太油腻不能吃,鱼还是可以吃点的。”
穆锦云停了筷,看着面前那一盘炒花螺:“要说辛苦,这回最辛苦的是人家唐劲风。都没机会好好请他吃顿饭感谢一下,一点不贪功、不显摆,这孩子家教真好。”
高月听她夸唐劲风心里就高兴,但也只是默默扒饭,都不愿意附和。
她现在也学聪明了,凡事不能太显山露水,总把情绪写在脸上,容易被戳中软肋,最后疼的还不是自己。
“什么时候再叫人家到家里来一趟,这顿饭是一定要请他吃的。”穆锦云交代道,“还有他妈妈那边,是不是情况不太好?你也多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关照的,跟我说一声。”
高月含糊地回答一声知道了,就放下碗筷说:“我吃饱了,爸妈你们慢慢吃。我先上去休息了。”
“去吧去吧,好好睡一觉,这几天也辛苦了。”
高月蹬蹬蹬上了楼,高忠民看穆锦云叹了口气,蹙眉问道:“你这是想通了?真要撮合她跟姓唐的那小子?”
“我撮合有什么用?最后还是得月月自己能看得上眼。我们之前倒是撮合她跟欧伟祺了,结果呢?闹出多大的笑话和祸事来?结不成婚都算了,这回搭进去一条人命,还差点把闺女一辈子都折进去!那晚要不是上车的人是欧伟祺,被那个江浩勒死的人就是月月了,她现在就躺在太平间了,还能坐在这儿有说有笑陪我们吃饭?”
她也为欧伟祺的死亡惋惜,但知道真相后真的更多是后怕。
她缓了口气,继续道:“我这些天只要想到这种可能性,晚上一入睡就惊醒,怎么都睡不踏实。我会想,当年如果不是干预太多,她跟唐劲风那孩子在一起了,两个人日子也应该过得好好的,哪有这么多事儿!”
“当时也是想着那孩子家里太复杂……”
“能有多复杂?不就是爸爸坐牢,妈妈生病嘛,直不隆通一眼看到底!关键是他本人的学识和人品,正直、上进,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不卑不亢。最重要的,他跟月儿互相喜欢对方。”
“现在都隔了这么多年了,还互相喜欢?”
穆锦云白他一眼:“你连这都看不出来,就更别想着插手他们的事儿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月月长大了,我们也该学着相信她的选择。”
其他的事,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