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叹了口气:“真的想要什么都行吗?”
“嗯,你说吧。”
“我想要一个回到七年前的机会。”
红灯亮起,高月把车稳稳停在白线后面,转头看他:“因为想想的事吗?”
“她的事,我都是从你们这听说的。她什么都不肯跟我说,甚至连见面好好聊一聊的机会都没有。”
“那你回到七年前能改变得了什么?要是可以的话,谁不想拿着自己的剧本回到从前重来一回啊?”
她想起过去跟唐劲风错过的那些年,不也是遗憾么?
可重来一回,他们也未必会有更好的选择。
“江浩的事儿还没最终定案呢,你让想想消停会儿吧,她想聊的时候自然会聊的。我知道,你看她经历这些心里不好受,但你要知道她从没怪过你,我们也没人觉得你做错了什么。她嫁给江浩的时候也是心甘情愿,也是有过开心的日子的,虽然好景不长就是了,可做错事的人一直就是姓江的渣男,你们都别背着十字架过日子了,多累啊!”
戴鹰点头,知道她说的对,而且他从小就听她话,每次有了冲动的决定,她好好说他一回,比他爸一顿打管用。
提起江浩那案子,他问:“欧伟祺的葬礼,你要去参加吗?”
还有这茬?
不过想想也是,真凶已经到案,开庭审判还有一段日子,但定案所需的证据已经齐了,欧伟祺作为受害人也可以瞑目了。
可闹了这么大一出,欧家跟他们姓高的肯定是生出了嫌隙的,就算举行葬礼也不可能通知他们去参加。
但高月还是决定去看看。
她刚刚才劝戴鹰不要背负着十字架生活,转眼自己却没法战胜心头那种明明不关你事但又无可奈何的愧疚感。
所以呀,很多事真做起来可比说要难得多了。
跟汽车销售磨了大半天,看来看去,她挑了一辆保时捷的Panamera,喜欢的颜色和配置没有现货,还得预订,提车的日子,刚好就在欧伟祺葬礼的前一天。
戴鹰和家人收到了欧家的邀请,葬礼是要参加的,她正好跟他一起去,点个卯,心意到了就走。
唐劲风知道她去买车了,打电话说来接她,于是她叫戴鹰先走不用管她。
人家还不乐意:“过河拆桥啊你这是,这么快就翻脸无情。”
“我哪无情了?”她食指故作轻佻地在他下巴一挑,“我就是太多情,怕你这样的美男子被我耽误了良辰美景,才让你不要浪费时间啊!”
“哼,难道不是怕被那谁谁看到了吃飞醋?”
“你俩互相吃的飞醋还少吗?要不是吃醋,能一起上场打球吗?你是不是还嫌我挺碍事儿的,那要不我走了,你留下等他,让他接上你回去算了。”
戴鹰不屑地切了一声,陪着她在个甜品店里一直等到唐劲风出现,才起身说:“我走了啊,不用谢。”
唐劲风跟他打招呼,他只摇摇头:“好好看住你的女人。”
欧伟祺帮她挡了一劫,唐劲风救她免于牢狱之灾,虽然挺辛苦,甚至把命都搭上了,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还挺羡慕他们的。
他太散漫不羁,喜欢着一个人的时候也总是慢了一步,想为对方做点什么都做不了,更别提分开多年以后了。
高月让唐劲风坐下,然后高声叫服务员加一份黑芝麻糊小圆子。
“这么晚了,我不吃了,你吃吧。”
“我这不是刚吃好一碗吗?”她指了指空掉的碗,“你整天工作到这么晚,吃点东西补充一下能量是必须的,不要怕胖!黑芝麻是粗粮,而且对头发好啊,你年还不到三十岁,千万不要像那些街头广告里的律师一样年纪轻轻都谢顶啦!不然将来拍结婚照都挂不出去!”
唐劲风看着她:“我跟谁拍结婚照?”
热气腾腾的黑芝麻糊正好端上来,高月拿了把干净的勺子放进去然后推到他面前,“反正我的新郎官要是谢顶,他就是威廉王子我也不跟他拍。”
“噢,那我是要注意一点。”他舀了舀面前黑乎乎的甜食,“虽然我现在毛发还挺茂盛。”
“哪儿茂盛啊,别盲目自信了。”高月瞥一眼他挽起了一截袖口的手腕,微卷的汗毛带着一点男性特有的性感,“茂盛也得长在头上不是么?”
“哪儿都挺茂盛的,你不是都检验过了吗?要不要今天再看清楚一点?”
我的天哪,男人讲话带颜色是天生点满的技能吗?他怎么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么骚气的话来?
然后,这是在邀请她的意思?
可她答应爸妈在邀请他正式跟她回家吃那顿饭之前都还是住家里,那要去还是只能去他那个小公寓,然后做完又要走……
天这么冷,不能相拥到天明都是小事,关键做完就走的感觉不太好,像那啥啥似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唐劲风感觉好久都没在她脸上看到这么生动的表情了。还是大学的时候,她心里总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一起碰撞,脸上才常常表现出这种天人交战的神情。
最初真是觉得一边好奇一边觉得她不可理喻,怎么会有这么奇特的女孩子,数不清的特质全都集中她一个人身上,脑海里永远有跟其他女生不一样的回路。
可是后来却又渐渐被她吸引,直到很多年没再看到她,甚至重逢后也再难从她脸上看到这种可爱又带了点憨醇的神情,他心里竟然一直空落落的。
现在他懂了,原来这样的心思,这样的神情,都是因为他。
他在她眼里看到自己,才觉得踏实,才知道自己真正追求的是什么。
她教给他幸福的能力,又带来了幸福本身。
“怎么不吃了,不好吃吗?”
她看他尝了两口就停下来盯着她看,以为是东西不好吃。
“尝一口不就知道了?”
他大方地把碗推到中间,她拿了个勺子舀了一勺,刚要喂进嘴里去,他却把勺子接过去:“张嘴。”
她乖乖听话,任他喂了一小勺黑芝麻糊,又甜又香,味道其实还蛮好的。
嘴唇上沾到一点黑,他示意她擦掉,她嗤嗤笑:“我刚还想提醒你来着,你这里也有。”
啊,这个甜品真不适合刚开始恋情的小情侣吃啊!糊得到处都黑漆漆的,有碍观瞻。
不过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大学就抢过同一杯珍珠奶茶的革命情谊啊,怕什么尴尬!
而且用纸巾什么的,不存在的,当然是亲自帮他/她舔掉啊!
这种时候,向来行动没什么默契的两个人居然同时向对方倾身,在中间狭路相逢,正好唇就碰到一起,唇舌贪婪一点,轻轻一卷,一吮,就尝到甜甜的滋味。
高月原本以为唐劲风这么高冷的人在外面公然这样亲昵肯定会羞答答,没想到先害羞的人居然又是她,感觉到他有种缠绕着不想放过她的意思就赶紧退开了,清了清嗓子说:“快点吃呀,吃完了还要送我回去呢!”
唐劲风说:“今天一整天跟戴鹰在一起,才刚见到我,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回去了?”
“哈,我还以为你不会吃醋呢!”
“谁说我是吃醋了,我犯得着吃他的醋?”他慢条斯理吃完碗里剩下的甜品,“其实你要用车也不用这么着急,周末我不加班的时候也可以陪你去挑的。这几天你要觉得不方便,可以暂时开我的车,反正我现在住的离公司近,可以不用车。”
“不不不,我再也不开别人的车了,其他人也不要开我的车。”高月连连摇手,“我真的有心理阴影了。”
就算是最亲密的人也不行,人各有命,各有劫数,她宁可自己上,也不要人来帮她挡了。
想到这个,她就顺嘴跟唐劲风提了一句:“欧伟祺的葬礼就在后天,你能跟我一块儿去吗?”
第88章
唐劲风愣了一下:“他的葬礼?”
“嗯, 我也是刚刚听戴鹰说才知道的。”
“他们家给你们家发邀请了吗?”
高月摇头。
唐劲风略微斟酌了一下, 说:“我建议是不要去。我知道你心里有愧疚感——假如他不上车,那天死的人很可能就是你。但他家里人之前闹得很凶, 可能直到现在也还没冷静下来,葬礼算是一种正式的告别, 只会把亲人的情绪更加无限放大,我怕你去了会受委屈。”
“可是……”
“这件事不用说了,我不会同意让你去的,也不会作为律师陪你一同出席。”
“我没想让你作为律师啊……”
她声音低下去, 其实她是想让他作为男朋友陪她一起去的呀!
“什么都不行, 总之你也不要去。”他停了停, 像是想到了什么, 突然对她说, “你最近有没有时间, 我有一位朋友刚好要到A城来进修一段时间,我们可以跟她见面聊一聊。”
高月有些反应不过来:“聊什么?”
“聊欧伟祺的这个案子。我这位朋友对创伤后应激障碍很有研究, 她有很多患者比你遇到的情况还要严重或者隐蔽, 但都得到了很好的改善,我们可以试一试。”
这回她听明白了:“你这位朋友是心理医生?”
“嗯,对,纽约大学心理学博士,打算自己经营心理咨询诊所, 虽然年纪不大, 但也是非常有经验的医生了。”
“那你应该先跟她聊一聊啊, 看看你是不是有不气死我就不甘心综合征。”
“月儿。”他肃了肃脸色,“我是跟你说认真的。”
PTSD是极为常见也很容易被忽视的一种心理问题,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亲历身边人的死亡和幸存下来的侥幸,内心怀有愧疚、自责、抑郁和暴躁等情绪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只是她自己都未必察觉。
高月腾地一下站起来,她已经是按捺住想要掀桌的冲动了,对唐劲风道:“我现在只是要去参加一个故人的葬礼,你不想去就不去吧,还扯什么让我去看心理医生!我这想法有这么变态、这么不合情理吗?如果今天这事儿发生在你身上,是喜欢你的人……比如沈佳瑜,在你车上被人杀了,你连她葬礼都不参加吗?”
唐劲风看着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安抚她说:“你冷静一点,我明白你的心情……”
“不,你不明白。”高月深吸口气,“你就当我变态好了,也不用委屈自己陪我去葬礼,我会让乌格陪我去,有他保护,不会出什么事。就算有事……你也用不着愧疚。”
毕竟他是这么理性的人呀,就算是她出什么状况,他也一定可以说服自己不要有内疚之类的负面情绪的。
说什么感同身受,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哪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呢!
高月怒气冲冲地拎起包就离开了,唐劲风也没有追上来。
跑到外面,冷风一吹,她眼睛又有点发热,想哭的冲动又来了。
他总是这样的,好像永远也不会来追她,不管她走得多急,走得多远。
但葬礼还是要去。
她特意挑了一身低调的黑裙和大衣,刚简短不久的头发也盘了起来,显得低调而庄重。
她甚至没有开自己的车,搭戴鹰的车去的葬礼现场,然后让乌格和肖雨在现场附近跟她会和。
花只有一支白菊,吊唁的花篮横幅什么都没敢送,甚至为了不连累戴鹰和家人,她到了门口就让戴鹰跟她分开走。
“你真的没问题吗?”戴鹰问。
“没事儿,放心吧,我等会儿躲在人群后头,他们应该不会注意到我。”
好吧,他点点头,她人都来了,肯定是打定了主意的,九头牛也拉不回去,让她侥幸一回吧。
其实不止是唐劲风,戴鹰也怕她会出什么岔子,毕竟她在今天这种场合怎么说也算不上个受欢迎的人物。
假如欧家人大人大量,那可能还会觉得她能来葬礼是种礼数,欧伟祺也算死得其所了。
可很明显他们不是啊!
尤其欧伟祺的妈妈李荷蔚,之前就因为高月坚持退婚的事对她颇多微词,明面上碍于老高的权势没敢多说什么,背后却没少编排她,圈子里传得可难听了。
现在儿子死了,心头的疙瘩怕是要长成毒瘤了,谁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来。
姑且祈祷她今天悲伤过度,没力气出什么幺蛾子,高月致礼结束就速度离开吧,应该也还好,不会有什么天翻地覆。
高月直到进了门才摘下脸上的黑超,把门口取的白菊放在棺椁前,然后三鞠躬,看到戴鹰在另一侧的楼梯上冲她比划首饰,赶紧跟在前面一位装束跟她差不多的中年阿姨身后,装作跟人家一起来的,上了楼梯,躲到了人群之后。
欧伟祺很小就被送到国外做小留学生,所以这回葬礼也很西式,安魂曲响起的时候,来宾都已经差不多到齐且致礼完毕,高月站在楼梯角落,有那么多人遮挡,其实真的还不太显眼。
不过因为欧家夫妇都在楼梯正下方背对人群站着,她也没法直接走下去,只能等曲子奏完,大家陆续散去的时候跟着人潮混出去。
乌格和肖雨也在门边的角落里等她。
外面似乎下雨了,后来的宾客手里都拿着伞,人潮要散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
肖雨大概是怕高月跟着人潮走出去会淋到雨,急于上来给她送伞,正好被李荷蔚给注意到。
目光再随着她的行动轨迹一转,立刻就在人群中发现了高月的身影。
“你怎么还敢到这里来?!”
中年女人突然爆发出一阵沙哑的嘶吼,完全不顾仪态,拨开身边的人就朝高月冲过来,指着她骂:“你这个扫把星!我们伟祺说要跟你结婚,你不肯,到头来害死我们伟祺了,还敢跑到这儿来?”
高月退后半步,避免被她的手指戳到脸,尽可能保持冷静地说:“害死欧伟祺的人不是我,是江浩。”
“谁知道是不是你?!你家里那样的背景,又找了最好的律师把你捞出来,里面那个一句话都不肯交代,还不知是不是你们找来的替罪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