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又靖上车,系好安全带,立刻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往后一靠。
“很累?”
“不累。就是下午容易犯困嘛。”她道,“蒋之衍呢?”
沈时遇踩下油门:“在路上,他自己开车过去。”
童又靖没说什么,安稳闭上眼。订餐厅这种事,向来无须她操心。
车开了一会儿,停下。
闭目养神的童又靖睁眼,一看是红灯。
沈时遇朝她的方向瞥了瞥,忽地开口:“你昨天……和谁出去了?”
“嗯?”童又靖缓缓转头,慢半拍。
“我看你朋友圈发了照片。”
她想起来,“哦,昨天跟一个学设计的朋友一起吃饭。”
“朋友?我怎么不认识?”
“我们在画展上认识的。”
“是大学生?”
“嗯,昨天我们还说,我要是考去他们学校,他就是我学长了。”她歪着头,笑了笑,说的轻描淡写,并未在意。
沈时遇却在意得很,不自觉握紧方向盘,脸色微沉。
童又靖的朋友圈开始出现他不了解的人,她不再像以前一样事事都对他说——已经很久了,他们和好以后,彼此间就多了界限,但他仍未习惯,也不想习惯。
他有时常常想,多希望时间可以跳转回矛盾发生之前。再来一次,他一定会小心再小心地处理,不让她受一丁点伤害,那样她就不会心寒,更不会对他失望。
可事实无法扭转。
童又靖的感情说抽离就抽离,偏偏他后知后觉,沸腾的心思一天比一天强烈,要多煎熬有多煎熬。
沈时遇微微别开脸,他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有点难看。好久才将那股无名火压下去。
童又靖歪着头休息,哪有空去管他在想什么。
两人未再说话。
到餐厅,经侍应生引进包厢,面对面落座。
蒋之衍没到,两人各自喝水,暂未点菜。
沈时遇忍了好久,还是忍不住:“你要想是认识学设计的朋友,我帮你介绍。外面那些人别随随便便相信。谁知道对方心里打什么主意?”
童又靖说不用:“交朋友合得来就行。我又不是因为他学设计才跟他认识。”
“那是因为什么?”
他语气有点不好,童又靖一顿,缓慢抬眸:“什么因为什么,我说了,合得来。”
“你们认识才多久就合得来?”沈时遇脸色不佳,“你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么?除了知道他是读设计的大学生,他的为人、品行、生活爱好……”
童又靖指尖在桌上一敲,打断:“该知道总会知道,谁一上来就查户口?”
沈时遇吸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被人骗。你不懂社会险恶,万一别人有所图谋,想从你身上算计什么,你……”
“你说话注意点。”她冷了脸色,“沈时遇,你今天什么毛病?”
他沉默下来。
童又靖气得翻了个白眼,看向窗外。
“——我不想你跟他走得太近。”
良久,沈时遇开口,在童又靖斥责之前,他说,“我嫉妒,我看到他在你旁边觉得碍眼。”
童又靖愣了一愣,很快,眼神飘忽地别开视线,“你和我那些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我们之前说得很清楚……”
“没过去。”沈时遇干脆把话说开,“你真的觉得过去了?”
包厢里安静下来。
沈时遇快要压抑不住心底的火焰,他蓦地抓住童又靖放在桌面上的手,“我知道我有错,我一直在改,希望可以弥补。我们这么多年,因为一次,你就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了?”
“我——”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想要看透彻,“你对我真的一丁点,一丝丝感情都没了吗?”
两个人的脉搏,在手掌之中汇合。
挣扎许久,童又靖闭了闭眼,再睁眼,直视他:“如果错了,我们以后连面都没法再见,再也没办法相处,你知道吗?”她缓缓地,缓缓挣开他的手,“但是朋友,是可以做一辈子的。”
沈时遇手里一空。
心底烧起的火焰,就那么暗淡下来,直至熄灭。
……
这个“家”,虽然在法律意义上来说不属于她们,但虞星和虞宛贞在这里有很多回忆,最早搬来这座城市住在临时的房子里,后来搬家到这儿,就一直住到现在。
如今,她们两个都要搬走,分别去过自己的生活。
伤感之下,生出浓浓的不舍。
詹叙铭要加班,抽不开身,安排了工人来帮忙打包。
虞星拣了些想留的放进箱子,生活用品一类,没有纪念意义的便都扔了。她东西不多,收拾好,去虞宛贞那帮忙。
整理半天,理出一堆相册。
翻了翻,发现有一本,全是虞宛纯一个人的照片。
虞星端着相册本文:“小姨,这是什么时候的?”
“那个啊。”虞宛贞看了一眼,说,“是你妈妈以前的照片,大学时候的,还有大学毕业以后的一些生活照。单独做了一本,我一直收着。”
“大学毕业以后?是在珑城的时候吗?”
“对。”
虞星以前对虞宛纯的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这本相册里,全是她没见过的照片。
照片中的人,即使隔着岁月,在泛黄的画面中,仍然是那么好看。笑起来灿烂明朗,艳丽的面孔,偏偏有一双澄澈的眼睛。
傅非臣爱的,就是这个人,也是她的母亲。
指腹轻轻摩挲照片中的面孔,虞星问:“小姨,这本相册能给我吗?”
“你想要?可以啊。”虞宛贞正整理别的东西,回头看了一眼,轻快答应。她和虞宛纯的合照不少,不止这一本。
“但是你不能随便弄丢哦。”
虞宛贞知道她从前对生母一直心存芥蒂,不愿意提及。这种事虞宛贞只能开解,又怕说多了孩子起逆反心理更不愿听。
自从她回了傅家,许是知道些什么,态度反而有所好转。
虞宛贞说:“那可是妈妈呀。”
合上相册,虞星摸了摸封皮,拂去不存在的灰尘。
头一次,她将和虞宛纯有关的东西抱在怀里,轻声答应:“知道了,小姨。”
……
秋天来得急,去得也急。
转眼之间进入冬季。
虞星一切都好,唯独操心一样——
盛亦。
他们和盛书渊的关系仍旧没有好转,盛亦依然保持在外居住的状态。盛书渊不找他,也不逼他,全然放养的姿态,看样子是要和他耗,比谁更有耐心。
到年底,若一直是这样,盛亦今年春节怕是要一个人过了。
傅非碌那边,经傅非臣劝说,不再反对虞星和盛亦的事,但她要是把盛亦带回去过年,肯定不行。不插手,不干预,同样,绝不向盛书渊低头,这就是傅非碌的态度。
今年虞星肯定要在傅家过春节,大年三十和年初一两天,虞宛贞那边她都没法陪着,更别提去陪盛亦。
沈时遇等人自不必说,越是家大业大越是规矩重,这种重要节日,谁都抽不开身。
到那时候,万家灯火,阖家欢乐,她坐在傅家饭桌上,吃着热腾腾的团圆饭,而盛亦一个人在冷冰冰的公寓里,陪着他的只有电视机的声音,想想多难受?
盛岚春节会回,但这次,盛书渊连她一道训斥了。前一阵盛岚给盛亦打电话时,满是无奈。即便春节在国内,想必盛书渊也不会让她出来见盛亦。
越想越气,虞星恨死盛书渊的顽固不化,连续两次在梦里和他怒气冲冲对峙,问他为什么不肯对盛亦好点,为什么不能把他当人看。
到最后,脚一蹬,气得从梦里醒来。
又一次提到年关的事,盛亦还是那般,在电话那头宽慰她:“不是说了么,大年初二,你在家吃完中饭再来公寓陪我,晚上我送你回去,这样不就好了?又不止年三十和初一,多得是时间,不差一天两天。”
虞星在意的就是这一天两天,不愿他担心,嘴上只能闷闷应下:“那好吧。”
挂了电话,望着桌上的小蛋糕,瞬间没了食欲。
盛亦在学校,今天有事出不来。她一个人逛街,肚子有点饿,在商场随便找了个甜点店喝下午茶。
她郁闷地将手机放到一旁。
忽见玻璃外,不远处一对年轻男女吵了起来。店里其他食客注意到,纷纷投去目光。
在店内听不到他们吵什么,只见男孩女孩脸色越来越红,到后面,女孩哭起来,两个人像两头失控的狮子,最终不欢而散。
看够热闹的行人进店内来,在虞星旁边座位坐下,一边看菜单一边感慨。
“真是的,在公众场合吵那么凶,我看着都不好意思了。”
“哎,所以说啊,谈恋爱哪能永远都是一个迁就另一个,两个人都要为对方考虑的好吧,不互相照顾,日子怎么过……”
没几句,很快说起别的话题。
话音入耳,匆匆散去。
虞星盯着面前的杯子和点心发怔,心念一直转一直转。
忽地,心里那块秤砣重重落下,她抓起手机,决然起身。
……
傅非臣有午睡的习惯,虞星匆匆赶回来,等到他醒后让人上来传话。
父女俩面谈过后,他便着人去办。
直至那边回复,见虞星脸色明显亮了几分,傅非臣调侃:“见那样的活阎王也值得高兴成这样?”
虞星不好意思。
调侃完,他又问:“真的不用我陪你去?”
“不用。”虞星说,“我自己能行。”
傅非臣默了默,“好吧,我让人陪你,有什么事立刻联系我。”顿了一下,特意强调,“不要怕。”
“我不怕。”她道。盛书渊又不能吃了她。
不多时,车备好,傅非臣笑道:“好了,去吧。我在家等你。”后一句,是为给她增加安全感。
虞星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在告诉她,无论去哪里、去见什么人,即使是盛书渊,也不用担心,他是她永远的后盾。
虞星起身,刚提步,忽地一顿,“我上去拿个东西!”
她急匆匆跑走,两分钟后,小跑下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傅非臣堪堪看了一眼,虞星就将相册递到他面前。
“给我的?”
“……嗯。是妈妈的相册。”
傅非臣僵滞一瞬,眼眸有轻柔的光闪过。
他没说话,接过相册。
虞星脸色有些许的红,因为这抹红,她显得局促且不自在,但她还是说:“我以前很埋怨你们,现在不了。”
“——谢谢你和妈妈让我来到世界上。”
她垂下眼,抿了抿唇,第一次认真称呼他:“我出去了,爸爸!”
下一秒,落荒而逃,飞快跑走。
傅非臣只来得及看见她的背影。
许久,他摇了摇头,缓缓扬起笑,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翻开相册,一张张照片细细地看。
照片里的虞宛纯停在他们相遇的、最美好的年纪,可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一个故事落幕,另一个故事开始。
他们的女儿,终于也到了为自己的明天而努力的时候。
第60章 银河
虞星不是第一次见盛书渊, 但却是最紧张的一次。
盛书渊故意将她晾在客厅,足足十多分钟, 才踱着缓慢的步子出现。沉稳气势让人没法忽视, 虞星坐得端正, 面前的茶水一动未动, 缓缓抬头看向他。
对视片刻, 虞星站起身, 点了点头,算是问候。
盛书渊不招呼她, 径自往沙发主座一坐。虞星不在意地坐下,十几秒时间里,谁都没说话。
半晌, 茶水上来, 白底青花的陶瓷杯,杯盖边沿镀了一圈金。
佣人退去,盛书渊终于开口:“你有什么事, 说吧。”
虞星知道,这几分面子是给傅非臣的,若是单看她,她恐怕连门都进不来, 当下不多废话。
“我今天来拜访您, 是想和您谈一谈, 我和盛亦交往的事。”
盛书渊眉头一蹙,“这件事有什么好说的?我的态度, 我想你明白。”
“我当然明白,就因为明白,才来找您谈。”
“你想说服我?不用白费口舌,我不会同意的。”
比起上次在医院,虞星镇定多了,“您是认真的吗?”
“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盛书渊深沉的眼盯住她,“女娃娃,我今天见你,不过是给傅非臣几分薄面。就算有傅家给你撑腰,你和盛亦的事,我说了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像是怕态度不够明显,他特意扽了扽拐杖。
虞星默了默,笑了:“好吧,我猜到您会这么说。那我就直接跟您说吧。”
盛书渊冷脸等着看她耍什么“花样”。
她道:“您不接受我,我也没办法,既然这样——”她凝眸,直白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我只好让盛亦进我们家了。”
虞星坐得端正,下巴微抬,特意放缓语速,就怕他听不清:“您也说了,我有傅家撑腰。我们傅家家大业大,我名下的那一份产业足够我和盛亦过一辈子。我大伯现在虽然不反对也不赞成,但如果盛亦跟我进傅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