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时——九悲十拂
时间:2019-07-10 10:17:26

  别动两个字已经不需要喊了,叶莲灯听见这句灯儿后就已经自动僵住了。她愣愣地看着邢墨,呆呆地问:“墨墨,怎么了?”
  邢墨没有回答他,只是从袖中拿出一根崭新的手帕,眉眼温柔地看着叶莲灯的唇角,小心翼翼替石化中的她擦拭干净。
  他的动作很缓慢,很轻,他的手并没有在她唇角做多余的停留,叶莲灯却觉得这短暂的一瞬间已经超过了时间所能衡量的恒长。他的手帕上沾有邢墨身上的香味,凑近的瞬间就已撩拨了她的心弦。
  “哐当——”
  叶莲灯掀开了自己坐着的凳子,顷刻间将整个人都扑到了邢墨怀里。
  她跨坐在他身上,白色的手帕随着她的动作被带到了地上,她不由分说地吻上了邢墨的唇角,深深地看着这双眼睛。
  从这双眼睛里能读出什么呢?有惊愕,有喜悦,有畏惧,也有了然。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眼睛就能出卖一个人,叶莲灯不明白自己是不是也早已被出卖了。有的时候,太擅长隐藏感情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她像当年在莲谷那样没心没肺冷心冷血地活着会不会也是一件好事呢?如果当年她没有从莲谷逃离,没有遇见宁绝,也没有遇见邢墨该有多好。
  一双对视的含情目在瞬息中无言地交流,犹如山海倾覆,瞬息万变。
  叶莲灯不再看他,闭上眼睛,下定决心一般再度覆上了他的唇。
  邢墨反客为主,但他也在克制,叶莲灯能够感觉到他喉间的哽咽。
  叶莲灯很想问为什么,想迫不及待地问清楚一切。可惜时机未到,她不能,而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等到邢墨不再克制的那一天。
  许久之后,叶莲灯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坐回原位,继续拿起汤匙,还自顾自地解释道:
  “刚才我看你的嘴角有胡子,就情不自禁帮你擦擦。”
  其实并没有胡子。
  她不打算再说什么话了,刚把汤匙送到嘴边就被一只手拿走了。
  邢墨温润的声音响起,叶莲灯听不出情绪:“冷掉了,我去重新给你盛一碗。”
  叶莲灯“嗯”了一声。
  邢墨去了,却很久没有回来,好像盛的不是一碗粥而是一锅粥。
  他不会是生气了吧?
  叶莲灯有一种自己倒贴了还不讨好的错觉。
  正打算去内堂哄哄,毕竟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她有什么资格去吻一个心里住了另一个人的男人呢?
  可是她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了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其中一个是邢墨的,他什么时候上了楼?
  另一个——则是高大姐的。
  高大姐臭着一张脸,扯着嗓子冲走在自己身后的邢墨道:“哟,小白脸儿现在长进了,知道亲自叫长辈下楼用早膳了哈!”
  叶莲灯觉得高大姐多半没好话,果然后面这句才比较符合她往日元气满满的骂街声,“你小子就不知道把粥送上来吗?!大病初愈就让老娘跑上跑下,把老板娘累死了你们好继承大统哈?”
  邢墨只是淡笑,和叶莲灯一样全拿这些话当作耳旁风。他察觉到叶莲灯的视线,只是温和一笑,倒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叶莲灯还是被这一笑颤出一朵笑颜来,心说完了,又回到平常状态了,吻也白吻了。
  “啧,瞧瞧刚才笑得多腻,诶哟喂,不嫌牙疼吗?”高大姐也看到了叶莲灯,从她身边过时拍了拍她的肩,问,“你俩是不是又趁我不在场瞎腻歪了?”
  “腻歪咋地!喝粥吧你。”叶莲灯毫不客气地道。她抢先一步给高大姐端了一碗粥,随后走到大门边去,打开了咯吱咯吱响个不停的几扇店门。
  刹那间,新鲜的空气涌入,裹挟着鼎沸的人声。
  因为前几日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有许多人一连几天都没能好好逛逛。是以,虽然天气没有彻底放晴,但微风吹拂的凉爽天气也颇为适合逛街。
  于是,大街上挤满了各色行人,雨后包括时蔬在内的各类物品都在涨价,街市上做买卖讲价的声音一家大过一家。
  “啧,这个天气不太好呀,要彻底放晴的话看来还要等一次倾盆大雨才行!烦呐!”高大姐嚼着泡菜,嚼得嘎嘣嘎嘣响,说起话来烟火还是那么重。
  说起来,这还是这么多天以来高大姐头一次在叶莲灯他们之后醒来。以往,高大姐虽然对待客人脾气暴躁,但她也总是早早地起床开店,每一次都在邢墨之前醒来。
  叶莲灯虽然从没有称赞过高大姐,但其实也是知道高大姐对这家客栈有着深厚的感情的。否则,她为什么会将店面装修得破旧却将每一间屋子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呢?因为不想舍弃这家店,却又不想她被太多过往的旅人糟蹋,而一个破旧丑陋的外表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正如她面上画着的丑陋妆容一样。
  可是这样的高大姐却并没有早些醒来,若说她状态不好,可听着她熟悉的抱怨声又让人觉得她似乎并无大碍。叶莲灯一时有些担忧,不知道她究竟恢复得怎么样。
  高大姐狼吞虎咽地喝光了粥,邢墨又替她盛了一碗,她接过碗的时候趁机问他,大剌剌的嗓门听起来没心没肺:“流寂那小子呢?”
  邢墨语调淡淡:“他应该已经走了。他当初本来就不打算多留,苏谢没在,更加留不住他的。”
  叶莲灯看了一眼高大姐,她嚼着一根豇豆,吃得津津有味。
  终于还是提到了苏谢,高大姐是真心喜欢这个小丫头,却被重重地算计了。
  高大姐揉了揉额角,面露倦容,“嗯,随他们去吧。”
  这个“们”字,也包含了苏谢在里面。
  “无雁门真相大白之期就在明日了吧。”
  “嗯。”邢墨道。
  高大姐喝完最后一口粥,把一个想进来喝茶的江湖人吆喝了出后,在木凳子上伸了个懒腰道:“终于要结束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这些人能捅出什么幺蛾子。”
  叶莲灯单手撑着下巴,认真对着高大姐道:“浮萍起狂澜,毫末生巨树。这不是高大姐你说的吗?”
  “啥玩意儿?”高大姐作满不在乎状。
  “那一日你想支开我,其实你和墨墨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叶莲灯露出一个微笑,视线朝人海中投去,重云深掩,涌动的人潮中是一张又一张模糊的脸。
  确实,那一日她并没有径直离去,而是上了房顶,对于做过小偷的人来说这点小伎俩根本不在话下,况且她的轻功本就超凡卓绝。所以,二人的对话她全都听到了,也包括邢墨说的那些话。
  而邢墨听见了这些话,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好像无论她知不知道都无关紧要。
  高大姐审视了叶莲灯一瞬,“也罢,那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那我的身份你大概也知道了。”
  “紫竹林的旧主,声名在外。”
  “声名在外?”高大姐顿了顿,“看来你果真忘了,其实我们曾经见过。”
  叶莲灯眸中闪过异色。
  高大姐又道:
  “你可还记得,你当年曾偷了我的紫锦燕鱼雕?”
  作者有话要说:  墨墨:你猜我有多少手帕?
  -
  叶莲灯虽然很骚,但她是个纯情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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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发生了一点事情,存稿速度直线下降,看来为了不断更(挂科),蠢作者要熬夜码字了orz
 
 
第44章 肆拾叁 山雨欲来
  记忆纷纷乱乱闪回到过往。
  大约七年前左右,叶莲灯只有十六七岁时,确实曾在大漈兴风作浪,她偷过不少小门派的珍藏,所以她也因此,亲眼见证过许多江湖门派的兴起和覆灭。
  而紫竹林数年来一直都是大漈最大的杀手组织,稳坐高位不倒,叶莲灯也就是听过名声而已,可她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偷到紫竹林头上去。而且她确实没有丝毫与紫竹林相关的过往,至于高大姐,她也以为她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家不平安客栈。
  叶莲灯看着高大姐审视自己的目光,微眯了眸。
  她忽然想起澜炽来。
  以宫人们对澜炽的描述和她梦中所见的景象看来,澜炽性格高傲疏狂,闯入紫竹林去也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高大姐说的极有可能是澜炽,绝对不是自己。
  但是叶莲灯不想让别人过多地知道这一点,情不自禁地,她想借着澜炽这个身份套出更多的信息。
  于是她学着梦里的澜炽那样露出一张狂傲的笑容来:“是吗?都是过往了?我偷过的东西太多,懒得记,不然得累死。”
  话音刚落,透过余光她感到不远处站着的邢墨青衫微晃,他在看自己。
  高大姐不再用往日那种夸张的语气,声音疏朗,略带一点中性色彩,听起来莫名有一种决然的杀伐之气。
  她幽幽开口,讲述了澜炽的过往:“当时你个头还不高,只身闯入时头上还扎着两个傻气十足的丫髻,一看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隐在门口问守卫们没人拿你当回事儿,打算一刀将你毙命,谁知下一个瞬间他们却都被你制住了,你还在他们脸上画了画。你就这样突破重重关卡直接到我的寝殿来盗走了我许多宝贝,你记得你一共偷了多少件吗?”
  话语间,她全程凝视着叶莲灯,似乎要抓住她眸中的没一点心绪变化。
  叶莲灯心说:不是我偷的,我怎么知道?
  但是嫉妒归嫉妒,她暗地里还是多少有点欣赏澜炽的个性。
  反正澜炽又不在这里,她就随便说了个数字:“记不大清,也就十来件吧。”
  “一共一百七十三件。”
  “……”
  厉害!
  叶莲灯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相当跑马。
  她十分嫉妒这位同行又觉得不可思议:丫的,自己一次最多带十几件,这一次带这么多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当时不在林中,不知道你是怎么一次性带了这么多东西出去还没有惊动其他守卫的,七日后我回来才发现这件事,你到也是胆子大居然还敢留在大漈,我花了三天就找到了你,却被你先一步逃脱,一共派出十名精锐追杀你,都被你重伤。”
  高大姐一顿,瞟了一眼邢墨的方向,“可是,你当时还带了另一个人,于是我又派了十个人分散你们,然后依然是十个人追你,却派了二十个人追截他。他很快就被拿下,你自然也乖乖地自投罗网。这就是我们第一次会面了。”
  叶莲灯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原来澜炽果真是这样烈性的女子,这才是真正的强悍,不论是骇人的武力值还是对邢墨的珍视,相较之下,自己和她完全没有可比性。
  高大姐悠闲地用食指敲击着桌子:“至于后面的事情,你多多少少也应该都记得,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叶莲灯当然不知道。
  可是她兴致刚上来了,正想听更多有关他们过去的事情高大姐却不打算说了,但她心里再不乐意,嘴上仍然只得云淡风轻地道:“不提也罢。”
  邢墨呢?
  而当她余光再次看向邢墨的方向时,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到厨房洗碗去了。
  高大姐瞅了瞅叶莲灯,把腿放浪地搁在凳子上忽然问道:“你现在武功怎么退步了?”
  “我……现在退出江湖了,金盆洗手,不再干以前那些营生了,武功嘛,自然不练手生。”
  心里话却是:因为我是冒牌货呀,我功夫一直都这样的。
  忽然间,高大姐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哈地大笑出声,像是她往日作怪的夸张笑容,却又像是此刻发自心底的悯笑,听来颇为惊心。
  她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抚摸着心口缓和了下来。
  “退出江湖?”高大姐一边说一边笑着摇头,叶莲灯这才看清,那笑,是苦笑,“江湖江湖,你若是没有舟没有桨,已到湖中央的你怎可能全身而退?即便你会水,又可知善泳者溺于静水、善骑者堕于良驹的道理。江湖,你一旦入了,就永远脱不开身。”
  高大姐脸上的倦容深了下去,平白让叶莲灯想起那夜她醉了的画面,那眼神同样的清澈,也同样地透着悲哀与心寒。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来她有一堆说辞,临到嘴边却说不吃口,反而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涌上心头。
  高大姐抓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住,郑重地道,语气和表情严肃得像是诀别一般。
  “记住我说的话:就像那一日你对苏谢说的那样,你也要有自己的立场。不论你是谁你站在谁那一方,你心里都要有一把标尺。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有偏见,你会看不清真相或者逃避真相,你会渐渐认为无知平庸的自己也很好。”
  叶莲灯忽然有种不能的预感,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强行忍住,因为那不是澜炽的作风。
  高大姐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这么久以来叶莲灯听见最小声的一次,娓娓道来的口吻却含着宿命般逼人的意味。
  “但无知从来都是一种罪过,多少因为无知、犹疑而犯下的悲剧。你,如果有责任就要去承担,就算撕开血淋淋的过往,你都要查探那段真相,因为你可能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你的无知而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心里有个声音在挣扎,不要再说了!她不想去再听!
  “人,即便是轻轻醒醒明明白白地死,也绝不能浑浑噩噩地活着,走到最后时,你要不留遗憾!”
  不要再说了!
  她几乎要抬手捂住耳朵,但她仍然忍耐着、满脸从容地直视着高大姐。
  而高大姐则继续不停地道:
  “往往看似扑朔迷离的事情,只有你自己最接近真相!”
  “就好比无雁门一事,看似和你毫无干系,实际上却很有可能和你有莫大关联。”
  叶莲灯明明心里很是难受,本不想去思考任何事物,可这句话刚进入耳中思维就已经自发地开始联想:
  难道无雁门之事果然和澜炽有关,也正好可以解释邢墨和慕容涵秋为什么也会对此事了如指掌。
  这样想着,她的心又沉了几分。
  最后,高大姐放轻了语调,却反倒如千斤巨石压上心头,她问的是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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