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绯红的杏花缀在乌黑的鸦鬓上,像是世间最巧夺天工栩栩如生的绢花,衬着那张如同美玉雕琢般的精致小脸,如同画般美好。
“嘻嘻……”低低的笑声从耳畔传来。
枕着手臂睡着的女孩子似醒非醒,直到有一根长长地狗尾草探了过来,在她小巧的鼻尖轻轻地拱了拱。
毛茸茸的狗尾草蹭着鼻子,女孩子的长睫毛抖了抖,蓦地打了个喷嚏,这才幽幽地醒了过来。
出现在乔养真眼前的,是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这是钱家庄上的一对龙凤胎兄妹,哥哥叫做钱仲春,妹妹叫做钱丽月,两个人都是十一岁,生得眉清目秀,玉雪可爱。
两人见乔养真醒来,哥哥仲春便摇晃着手中的狗尾草,笑说:“小乔妹妹,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也不怕草丛里跑出一条蛇,咬你一口。”
妹妹钱丽月最是胆小,吓得抓住哥哥的袖子:“哪里有蛇?”
钱仲春见没有吓到养真,反而把妹妹吓着了,忙丢了狗尾草安抚:“我只是吓唬小乔妹妹的,不是真的有。再说,咱们的阿黄也在呢,就算是有蛇,阿黄也会上去把它咬死。”
钱丽月听了这个,才又喜笑颜开:“我最喜欢阿黄了。”
乔养真目不转睛地看着钱氏兄妹,突然觉着脸颊上有东西凑过来,微热而湿润地蹭了蹭,她转头看去,却见竟是一只黄色的半大土狗,正瞪着乌溜溜地眼睛歪头看着她。
这就是钱家家养的狗子阿黄,狗儿见养真打量自己,便探出舌头,咧着嘴好像笑的样子。
钱丽月过来抱住了阿黄,撒娇地在狗子身上蹭了蹭,又对养真道:“真真,你怎么睡着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小羊们跑到河边去了,我跟哥哥好不容易赶回来。”
养真慢慢坐起身来,环顾周围。
这是一片开阔的绿草地,身后零零散散地有几棵杏花树。
随着风声传来的,是有些潺潺的水声,远处十数丈开外是绵延的抱钱河,仰头看去,河水如一条碧绿柔滑的丝带,嵌在广袤的草地之中。
而在杏花树之后,便是钱家庄,屋宇林立,白墙黑瓦,炊烟袅袅,村民的身影偶尔穿梭隐现,如世外桃源一般。
在养真八岁那年,赵芳敬带着她进宫,张天师断言她是皇后命。
次年,赵芳敬便命人送她离京,来到了距离京城四五十里的这钱家庄上寄养。
钱家庄的庄主陆老爷,是之前赵芳敬的贴身伴当,从十三王爷小的时候就照顾着,为人最是诚恳忠直。
后来老陆年纪大了,赵芳敬便把这一处的庄子给了他,让他在此安身立命。
养真看着不远处的钱家庄,又看看身边的钱氏兄妹跟狗儿阿黄,回想方才的那“一梦”,心中十分恍惚。
她有些不清楚此刻的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真实的。
于是抬手在脸颊上用力拧了一下,无比鲜明的刺痛让她叫了出声:这是真的,绝不会假。
钱仲春跟钱丽月眼睁睁地看着养真自个儿下狠手拧自个儿,却都看呆了眼。
女孩子吹弹得破的脸上很快多了一抹通红,看的仲春又惊又是心疼:“小乔妹妹,你在干什么?”
养真顾不上回答他,心中却掠过许多似曾相识的场景。
如果没有弄错的话,这应该是她给赵芳敬送来钱家庄的第二年。
可是……明明这些事情自己已经经过了啊,怎么会时光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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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凉风吹来。
原本晴朗的天色变得阴沉起来,阿黄向着抱钱河的方向汪汪地叫了两声。
钱仲春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哎呀!好像要下雨了,咱们快回去吧。”
阿黄听了就从钱丽月怀中挣脱,跑向不远处还在低头吃草的羊群边上。
羊群给狗儿驱赶,依依不舍地缓缓调头,往村庄的方向而行。
钱仲春捡起一根树枝,跑过去帮忙,钱丽月将养真拉住:“快起来,迟了要淋雨的,陆爷爷又要骂我们没有好好照看你了。”
养真站起身来,她看看远处蹦跳着的阿黄,奋力赶羊的钱仲春,又看看正拉着自己手儿的钱丽月,所有一切,似曾相识。
但她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居然回到了十一岁时候的那年?
若不是刚才已经确信过不是梦,养真必会觉着自己尚在梦中。
一片乌云从天边飘了过来,就好像提前天黑了一样,隐隐地还有闷雷声传来。
阿黄昂起头,又叫了数声。
这叫声蓦地提醒了养真。
她睁大双眼,重新将周围打量了一遍,越看心里越是发冷,几乎毛骨悚然。
那些本来已经模糊了的惨象在心底浮现,触目惊心。
养真回头,一把攥住了钱丽月的手:“好,咱们一块儿回庄子。”
钱丽月愣怔,然后笑说:“你这么用力做什么,都捏疼我啦,我又不会撇下你先跑了。”
养真看着女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心头却有种奇异的抽痛跟寒意。
手掌心紧紧地握着钱丽月的手,没有半点放松,却不是怕钱丽月撇下自己。
养真慢慢地确定了,就是那一天。
同样的自己跟钱氏兄妹出来山坡上放羊,同样的大雨将至,大家一块儿蹦跳着往回。
养真半路遇到了庄子里来迎自己的庄丁,先回庄院去了。
她以为钱氏兄妹也自回赶着羊儿回家了,谁知这天入夜,钱家人却来敲门,询问钱仲春跟钱丽月是不是留宿在庄院了,因为他们还没有家去,其他地方也找不到人。
一时之间大家都惊动起来,庄子里的男丁几乎倾巢而出,打着灯笼冒雨找寻,却一无所获。
次日早上,才有人在抱钱河畔发现了钱丽月的尸体,后来经过整天的搜寻,又在抱钱河下游发现了钱仲春。
两个孩子衣衫不整,身上伤痕累累,惨不忍睹,也都已经没了气息。
县城内的仵作前来草草地验了尸,说是两个孩子因为贪玩的缘故,不慎落入水中,溺水而亡。
钱家得知噩耗,好像天塌了似的,钱母因此大病不起。
这件事也几乎改变了养真的性子。
好不容易在钱家兄妹的陪伴下重新开朗起来,经过这件事的打击,养真重又沉郁起来。
虽然事情其实跟她没有关系,但养真仍是情不自禁地自责,为什么那天没有挽留钱家兄妹让他们一块儿回庄子,或者让庄丁送他们回家去,那样的话这无妄之灾就不会发生了。
但是悔恨毕竟于事无补,在人前,养真却显得越发的懂事,行为举止渐渐地不再像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而开始像是一名合格的闺秀了。
想不到,事情会重来一遍。
但是面对现实,养真却怀疑之前经历的一切,是不是自己一场不怀好意的噩梦而已。
可不管如何,小心提防总是不错的。
养真无视钱丽月的抗议,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往前追上钱仲春,三个孩子一起赶着羊儿往回走。
将走到半路,天色越发阴沉。
钱仲春跟钱丽月两个对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钱丽月几次要挣脱养真的手去追阿黄,都给她死死地拉着不放。
果然将到庄院的时候,迎面看到了来接养真的庄丁跟奶娘,钱仲春见状道:“小乔妹妹,你先回去吧。我跟妹妹从这条小道走会近便些。”
养真的心蓦地提了起来,面上却仍保持平静:“仲春哥哥,天都黑了,我有些怕,你们陪着我把这边走吧。”
钱丽月嗤地笑了:“哼,怪不得真真一路上都不放开我,原来是害怕了,真是个胆小鬼,你看,那不是庄子里的叔叔跟奶娘,这么多人陪着你还怕呢。”
钱仲春却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要这么说小乔妹妹。”他虽然年纪不大,却很懂事,当下道:“那我们就还是把这条路走吧。”
这会儿奶娘迎了过来,笑道:“姑娘,先前老爷就打发我们来找,我只说你未必玩的够了,见天色实在不好才出来。”
于是大家一起作伴往回走,平安无事,进了庄子。
养真见前头是分岔街口,便说道:“奶娘,咱们先送仲春跟丽月回家去好不好?”
钱仲春很意外:“不用,这几步都到了。”
素日他们也常常一块儿玩耍,从来不曾送来送去。
奶娘也觉着很不必,庄子里的孩子惯常是跑来跑去的,从来没有什么事儿,奶娘略微犹豫,道:“这样吧,姑娘不放心,那就让钱二把他们送回去就是了。”
仲春还在摇头说不必,养真回头看看,见已经进了村庄,想必不会有事,于是对钱仲春道:“仲春哥哥,一会儿怕要下大雨,你跟丽月回去后,可别再往外跑了。”
钱仲春道:“都天黑了,谁还往外跑呢?你放心吧。”
钱丽月捂着嘴笑道:“你可真是个胆小鬼。”说着还向养真扮了个鬼脸。
当下便叫庄丁钱二陪着两个人,跟阿黄赶着那几头羊往左边路上去了。养真目送他们走远,才又随着奶娘回了庄园。
陆老爷正站在门口张望,见养真回来,才笑吟吟地说道:“让我好等,以后不要玩儿的天黑才回了。”
养真看着他和蔼的脸,心头一热:“知道啦爷爷。”
陆老爷忙摆手道:“不不不,千万别这么叫,怕折煞我。”
这庄子里别的人不知道底细,老陆是赵芳敬的贴身之人,自然知道张天师关于养真的命数批驳,将来是要当皇后的女孩子,叫自己爷爷,如何当的起呢。
当下忙叫奶娘带了养真回屋子,先洗了个澡,换了衣裳。
等晚饭的时候,养真想到先前在山坡上杏花树下的“所梦”,心跳加快。
那不是梦,她几乎确信。
但要承认不是梦,却显得如此残酷。
低头看着自己还有些幼嫩的小手,灯影之中,又浮现了那张会令人迷惑的脸。
芳敬王叔,最后真的反叛了朝廷。
他说……是为了她。
养真记得他身上那淡淡莲香跟檀香交织、特殊而好闻的味道。
唇上似乎还有他留下的鲜明灼热的感觉,让养真的脸忍不住也随着阵阵涨热。
她举手捂着脸,窘迫,羞愧,恐惧,痛楚,七情五味纵横交错,不敢让自己再想下去。
做下那种礼法不容惊世骇俗的大事,怎么还说,是为了她呢?
如果真的是为了她,那么,为什么曾疼她入骨的芳敬王叔,又会毫不留情地将她送到这距离京城得走半天的偏僻村落,让她经年累月地无法见到他的面。
养真那时不懂事,曾经一度忧闷自责,觉着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他生气了。
后来逐渐长大,人在东宫,她慢慢地琢磨回来,赵芳敬或许真的是在避嫌,毕竟,养着个未来的“皇后”,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可是那张天师说的也并不准啊。
毕竟在自己的“梦中”,她最终也只做到了太子妃而已,距离皇后还有最关键的一步。
可见什么劳什子的凤凰命,只不过是那糟老头子拿来唬人的话罢了。
以后要再见到张天师,一定要想法儿扯落他的白胡子。
毕竟,如果是因为这个谎话让赵芳敬把自己送来钱家庄,那又何其的冤枉。
可知之前来到钱家庄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乔养真都闷闷不乐无精打采。
直到钱氏兄妹出现,拉着她出门到处闲逛游玩,女孩子的心情才逐渐好转。
一想起钱家兄妹,养真打了个激灵,忙问奶娘:“钱二送仲春回来了吗?”
奶娘却也没在意这个,见养真问,才派了小丫头去打听。
正晚饭送了上来,奶娘便催养真先吃饭。
养真来到桌边,还未落座,窗户外蓦地一个响雷,把她吓的心跳不已。
与此同时,小丫头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3╰)
第3章
小丫头红杏跑回来:“钱二哥早就回来了,才去问他,他说已经送了仲春跟丽月回家,这会子只怕都吃了晚饭了呢。”
奶娘道:“这下该放心了吧?今儿怎么这样上心起那两个家伙来了?”
养真说道:“天黑又下雨,怕他们失足滑倒了,既然送回去我也安心了。”
奶娘笑道:“偏你小小的年纪竟这样谨慎。罢了,快吃饭吧,雨越发大了,吃了正好睡觉。”
养真这才安心吃饭。
奶娘伺候了会儿,走到门口问小丫头:“先前我看到有不少人往咱们东偏院里去,是有什么事?”
红杏闻言忙道:“忘了跟您老人家说,方才傍晚有两个客人来借宿,说是要往京城内投奔亲戚的,给大雨阻住了。老爷把他们收留在东偏院里。”
奶娘问道:“什么客人?”
红杏道:“我隐隐听他们说是两个年青公子。”
两人才说到这里,外间有人叫道:“齐嬷嬷。”
说话间帘子一搭,是前院的一个丫头探头出来。
奶娘忙问:“什么事?”
那丫头说道:“老爷让我来传话,说是有两个客人来投宿,留在东偏院里,让今晚上上夜多留点神,没有事儿就早早地落门板,不要往外走动了。”
奶娘答应着,让红杏送了那丫头去了。
齐奶娘忖度着回到里间,养真因已经听见他们的说话,便道:“怎么了?”
奶娘便把丫头传的话告诉了养真,又道:“其实何必又来叮嘱,本来就打算早早睡下的,我已经吩咐了红杏立刻叫他们关门落锁,姑娘盥漱了也便睡下吧。”
一夜无话,养真卧在床帐内,听到外头雨声潺潺,又瞧着树影摇晃落在床帐上,变幻出各种姿态,不知为何心里仍是觉着不安,翻来覆去了几回,才拉高被子蒙着头睡过去了。
次日,夜雨昼晴,养真早早起身,草草地吃了早饭,便要往外。
齐奶娘忙拦着问去哪里,养真只说要去找钱仲春兄妹,奶娘无奈道:“哪里就好成这个样子,睁开眼睛就要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