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亲自搬了把圈椅过来:“王爷请、请坐。”
张知县见赵芳敬落座,自个儿后退了两步,才敢转身仍回到座位上去。
这时侯,养真身后的钱仲春跟钱丽月两个,呆呆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十三王爷。
他们毕竟是小人儿,不太懂的王爷亲临是个什么意思,只是看见知县居然向着来人下跪,这才吃惊起来,张口结舌地看着赵芳敬。
养真却一直都没有敢抬头。
从听见赵芳敬的声音开始,养真便总觉着恍惚头晕。
她的鼻端嗅到那熟悉的莲香跟檀香交织的味道,清淡而雅致高贵。
还来不及回头,眼角的余光所见,是一角靛青色绣八卦图的道袍袍摆。
养真情不自禁地缓缓抬头。
正那双令人无法忘怀的丹凤眼垂眸看了过来,他的眼角自来的微微斜挑,像是随时在摇曳着什么。
目光相对的刹那,赵芳敬向着养真微微一笑,笑意清浅恬和。
***
自从赵芳敬出现后,张知县突然之间一反常态。
原先对于葛三郎总是暧昧纵容的,一些起码的详细经过都不肯多问,唯恐得罪了他似的。
但如今十三王爷在场,张知县像是在瞬间给包青天附体,突然英明起来。
他详细地审问葛三郎从钱家庄出来后的种种,以及钱仲春跟钱丽月两人身上的伤是从何而来。
甚至连受了伤的阿黄,张知县也没有忘记。
他非常的愤怒,也十分的痛心疾首,指着葛三郎道:“你这无耻之徒,竟敢在本官的地面上这样为非作歹,意图欺辱本官的子民,殴打护主的忠犬,还敢在本官面前颠倒黑白,今日若不严惩,如何对得起本官头顶的乌纱帽。”
堂上的衙役们跟堂下的百姓们都瞠目结舌。
葛三郎自然也呆若木鸡。
但是他当然也不是蠢人,自打十三王爷出现,亮明是来给养真撑腰的身份后,葛三郎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下场。
此时此刻,恐怕只有贵妃娘娘亲临,才能扭转局面了。
可就算贵妃到了,又知道他是哪根葱呢。
张知县却越发地抖擞精神,又呵斥葛三郎:“你这该死的囚徒,还不如实招来?若还嘴硬,休怪本县的水火棍无情。”
葛三郎本还想再死撑一会儿,但看张知县倒戈的这样痛快,自也知道大势已去。
何况他虽非京城人士,却也听过这位十三王爷的传奇。
当初先帝在时,最宠的就是十三王爷,就算先帝的皇子们,也都很是疼惜这个最小的皇弟。
如今的皇帝正是赵芳敬的四哥,虽然不似先帝一样宠溺,但也是“手足情深”。
虽然看着十三王爷身着道袍,一副与世无争闲云野鹤的样子,但早先听说他从戎巡边,也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主儿。
葛三郎一念至此,突然恍若察觉,他扭头看向养真,望着她精致的侧颜:“你就是那个女孩子……”
张知县不明所以。
葛三郎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失声道:“你就是那个天师断言说是皇后命的女孩儿?”
张知县本来已经挽回了一局,觉着自己如此断案,一定可以让赵芳敬满意。
可突然听了葛三郎这句话,却几乎又呕出一口血来。
张知县后知后觉地看向地上跪着的养真,望着她秀丽无双的容貌,跟年纪很不同的从容自若神态,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在墙上狠狠地撞几个来回。
张知县自然也听说过“皇后命”的传说。
但是却从没有把这件事跟上公堂的养真联系在一起。
养真并没有回话。
赵芳敬身后的侍卫却冷笑道:“你这有眼无珠的狗东西,知道的太晚了。”
葛三郎脸色发白。
张知县跳起来,手忙脚乱:“快,快扶……姑娘起来!”
“且慢。”打断众人的是赵芳敬。
堂下重又安静下来。
赵芳敬淡淡然看着张知县:“张大人,你可还没宣判呢。”
张知县勉强按捺心绪,清了清紧张发干的喉咙,说道:“这件案子早就真相大白了,是葛三郎跟王某这两名恶徒意图不轨,王某失足落水而亡,跟他人不相干。葛三郎助纣为虐,罪大恶极,并且王某的死也跟他的撺掇脱不了干系,如今两罪并罚,死罪难逃。来人,先给本官重打三十,再押入牢中等候秋诀。”
葛三郎本以为将要逍遥法外,没想到情形急转而下,更加想不到这么快自己便给判了死。
他本是不服的,然而……就算张知县饶了自己,那赵芳敬只怕也饶不得,就算赵芳敬饶恕了,他们竟然敢试图染指“未来的皇后”,要他们命的哪里是赵芳敬一个?
要知道贵妃娘娘膝下还有个位皇子呢。
葛三郎脸色发青,脑中昏沉,往后倒下去。
张知县本急着要绕出来扶起养真好将功补过,才一动又想起来,忙又道:“乔姑娘年纪轻轻有胆有谋,也多亏了你智勇双全,才护住钱家兄妹无碍,这种行为很该嘉许,先前是本官给奸人蒙蔽几乎错怪了你,幸而王爷及时出现拨开云雾,没有铸成大错,本官在此宣告你跟钱家兄妹无罪。”
匆匆说完,张知县才一溜小跑地从桌子后绕出来,躬身来至养真身旁:“快,快请起。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姑娘您可千万别怪。”
张知县的手还没碰到养真,就给旁边探出的手臂挡住。
赵芳敬的眼尾微挑:“不劳知县大人,何况不知者不罪。”
张知县满头冷汗,讪讪地点头:“多谢王爷……”
话音未落,养真说道:“虽然不知者不罪,但今日若非王爷驾临,只怕知县大人就真的给蒙蔽到底,判了冤假错案了吧。”
张知县才止住的汗又冒了出来:“这……”
养真道:“如果知县大人真当自己是父母官,当父母的当然都很疼惜自己的孩子,你先前却不管不顾,只想为难我们,可见你不过是一句虚言。”
今日虽然有赵芳敬亲临,且钱家兄妹也无恙,但养真记得梦中的情形。
又有谁替钱仲春跟钱丽月讨回公道?梦中的张知县,只怕未必没有查到什么……只是也如今日这般,就算知道蹊跷,也不敢闹出来罢了,哪里是好官的做派。
张知县勉强苦笑:“是、是下官糊涂。”
此刻公堂中鸦雀无声,养真察觉自己好像说多了,不由看了赵芳敬一眼。
赵芳敬却只是淡笑着瞥她一眼,并没有要拦阻的意思。
养真顿了顿,便又认真说道:“希望知县大人以后真的会做百姓的父母官,公正判案不行偏私。不然的话,冥冥中自有天意,虽今日过了一关,他日就未必了。”
堂堂七品官,给个小女孩子这般谆谆说教,这真是世间最诡异的事情了。
张知县却丝毫也不敢反驳,反而躬身道:“下官谨遵教诲,以后绝不敢再犯了。”
就在这时候,堂外响起一声哭叫,原来是钱仲春钱丽月的父母跟着陆老爷到了。
钱家兄妹见状爬起来扑到父母怀中,放声大哭。
老陆却急忙地进来,跪地给赵芳敬行礼。
“是老奴疏忽,没有照看好姑娘,请王爷责罚。”老陆低着头,愧疚说道。
赵芳敬一笑道:“有惊无险,雨过天晴就罢了。起来吧。”
老陆颤巍巍站起身来。
这会儿养真正也要起身,可跪的双腿都有些麻了,身子一晃,却给人及时的扶住了。
原来是赵芳敬将她拢到自己身上靠着。
道袍的袖子好生宽大,几乎把她半边身子都罩住了。
养真的心怦怦乱跳,本能地想要挣开。
赵芳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见她倔强地站稳了身形,才道:“能走吗?要不要……十三叔抱你?”
养真慌忙摇头。
赵芳敬也并未勉强,只是一笑起身:“小丫头,还是这么犟。”
他垂手在养真的头顶轻轻地抚了抚。
养真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他掌心有着令人熟悉而心悸的暖意。
含笑抚落的时候,像是春日的暖阳洒落,可令万物生辉。
这一霎时,就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初见时候的情形。
养真还在恍惚,赵芳敬已经将她的小手轻握入掌心,领着她缓步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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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张知县跪地恭送王爷,其他的衙役差人,听审百姓们也都纷纷跪地。
钱仲春跟钱丽月给爹娘拉着,也随着众人跪着拜谢赵芳敬。
养真想要挣脱赵芳敬的手将他们扶起来,十三王爷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老陆毕竟是打小伺候着的,见养真犹豫,他早上前一步,俯身扶了钱家两夫妻起身:“好了好了,如今真相大白,咱们就先带孩子们回去吧。”
众人这才出了县衙。
县衙门口停着一顶八抬的青呢轿子,却是赵芳敬所乘。
养真定了定神,转头看向赵芳敬,养真以为他必要上轿,可不知为何还握着自己的手不放,让她有些不自在。
正好赵芳敬也垂眸看过来:“怎么了?”
养真小声道:“我跟仲春哥哥他们一块儿就成。”
赵芳敬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略一忖度,回头看向老陆:“你是乘车来的?”
陆老爷半躬着身:“回殿下,那辆车就是老奴所乘。”
先前陆老爷听说了养真自己跑去县衙,心急如焚,又加上钱氏父母也在那里,所以便特吩咐备了一辆大些的马车,一块儿赶来县城。
赵芳敬笑道:“本王正要去你庄子上,这丫头不喜欢乘轿,那么你就把这车借给本王,你去乘轿……是了,还有那两个小家伙儿,也让他们一起跟本王同车吧。”
陆老爷吃了一惊,忙道:“殿下!这车子委实简陋了些,也有些腌臜,恐怕王爷会不习惯,让老奴叫人再去找一辆干净的。”
十三王爷最是好洁,且身份尊贵,怎能屈尊降贵坐这种车。
正想吩咐人去寻一辆好车来,不料赵芳敬低头看养真道:“养真嫌弃这车吗?”
养真正在意外他想乘车,闻言结结巴巴道:“当然、当然不……”
赵芳敬笑道:“那就这辆罢了。”
养真忙又道:“可是……”
不等她说完,赵芳敬道:“怎么,是跟十三叔生疏了吗?”
养真给他微挑的凤眸瞥了眼,当下不敢再吱声。
老陆见赵芳敬意思已定,忙去把钱家两个小家伙儿叫了来。
但他自个儿却是万万不敢乘坐王爷的轿子,于是少不得又叫随行的奴仆快快去雇了一辆马车。
这边赵芳敬拉着养真来到车边,养真见势必要同车的,却也没有法子,左顾右盼地等小厮搬凳子过来。
赵芳敬一笑,将她轻轻地拦腰一抱,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送到车上。
养真还没反应过来就给抱了上去,昏头昏脑地回头,却见赵芳敬又将畏缩在旁边的钱丽月抱起,也如法炮制送到车上。
钱仲春是男孩子,到底伶俐些,手脚并用自己爬了上去。
赵芳敬见三人都上了车,自己才也一撩袍摆,随着进了车内。
车厢之中,养真靠在最里头坐着,旁边就是丽月,仲春,把对面的一侧让了出来。
养真心怀忐忑,两个小家伙却也一改往日的顽皮活泛,都乖乖地垂手跪坐着,几乎都不敢抬头乱看。
赵芳敬上车后果然便在他们对面坐了,缓缓整理自己的袖子袍摆。
觑着他们三个都耷拉着脑袋,赵芳敬笑道:“怎么了,难道本王生得很凶?还是你们做了什么心虚事,都低着头认罪似的做什么?”
钱丽月天生性子活泼,只因为先前受了惊吓,又给哥哥拽着不许她乱看,所以才乖乖地,听了赵芳敬这句话,忍不住嗤地笑了。
钱丽月偷偷抬头看向对面,见赵芳敬生得跟神仙人物一般,早就喜欢的了不得。
何况王爷方才又救了他们,钱丽月便道:“王爷生得才不凶,好看的很!比年画上的大人们都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是王爷一样好看的人!”
钱仲春毕竟要大一点,恐怕妹妹说错了话,忙又拉住她的手用力抖了抖:“别胡说!”
丽月有些胆怯,可仍道:“我、我没有胡说,哥哥干吗凶我,王爷真的是大好人嘛,他还救了我们,不然的话……”
想到之前在公堂上受的委屈惊吓,钱丽月嘴巴一撇,几乎要哭出来。
钱仲春慌了,忙劝道:“别哭,别哭!不能在王爷面前这样无礼。”
钱丽月又怕又是委屈,憋得脸都红了,泪珠吧嗒吧嗒地无声掉下来。
正在这时,一只手探过来,手中握着一块儿洁白如雪的丝帕。
钱家兄妹愣怔,抬头却对上赵芳敬含笑的眸子:“好端端的女孩子,哭起来可就不好看了。”
钱丽月红了脸,神奇地止住了泪,钱仲春瞧着那方纤尘不染的帕子,意外之余也有些脸红:“王爷……”
“给你妹妹擦擦泪,当哥哥的,一定要爱护妹妹才好。”赵芳敬的声音仍是极为温和,隐隐带有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是。”钱仲春眼中不由潮湿,忙双手小心接了过来,他回头看着钱丽月,终于说道:“妹妹,不哭了,哥哥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钱丽月见钱仲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自然是先前为了保护自己给那些坏人打伤的,她又是心疼又是感动,张手抱住钱仲春:“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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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真一直在旁边默不做声。
直到看见赵芳敬安慰两个孩子,钱家兄妹真情流露的样子,不由也有些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