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武官正是检校司的人,听赵曦知如此激将,不免有些不甘示弱之意。
原先才用了五六分功力,这会儿便用了七八分,可赵曦知并非草包,倒也过得去,两人你来我往,不分胜负。
那武官渐渐认真起来,慢慢地,赵曦知逐渐落了下风。
旁观的众人见状,忙暗中提醒让那武官放水,不要让殿下脸上无光。
武官也反应过来,便又收敛招数,想要让赵曦知数招,让他获胜。
谁知赵曦知看破了他的意图,当下冷哼一声,变了眼神。
赵曦知变了招数,步步紧逼,招招式式十分凌厉,如同拼命似的都是杀招。
那武官吃了一惊,有些给打懵了,他不能后退,可又不敢发全力赢了他,一时进退维谷,不上不下。
谁知赵曦知杀红了眼,原来方才这武官有意承让的样子,又让他想起自己先前给桑落轻视的心情,如今连一个下级武官都看不起他……赵曦知怒意无处宣泄,杀机涌动,此刻竟忘记是在比试似的,步步紧逼。
那武官原本还能应对自若,可见赵曦知杀机毕露,心中不由慌了。生怕自己得罪了王爷,不管输赢都是一个死。
心慌意乱之下,出招自然更加不济,下盘也随着不稳。
而赵曦知正似走火入魔的时候,突然耳畔听到有人厉声唤道:“曦儿!”
赵曦知这才如梦初醒,定睛看时,却见那武官不知何时竟跌在地上,而自己一□□出,正是向着对方的信口,对方因为躲闪不及,脸色煞白,正在等死之状。
赵曦知大惊失色,可是要收招已经来不及了,正要拼力将枪头转开方向,旁边那道人影闪电般掠到跟前。
那人宽袖一扬,单手如刃往前劈落。
赵曦知只听见“咔嚓”一声,同时虎口巨震。
而那杆枪却已经从中应声地断成了两截。
赵曦知目光转动,却对上赵芳敬幽深不悦的眼神。
他一震之下,手忙松开那断了的□□:“十三叔!”
赵芳敬瞪他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只俯身探手向着地上的武官,想要将对方拉起来。
那武官死里逃生,借着赵芳敬的手起身,跪地颤声说道:“多谢王爷!”
赵芳敬温声道:“你不要在意,晋王是一时收不住手,并不是有意的。”
武官脸色煞白,勉强镇定:“是,卑职不敢。”
赵芳敬一点头,回头看向赵曦知:“你随我来。”
赵曦知出了一头冷汗,此刻正低着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原来方才被赵芳敬一掌劈断了那杆枪的同时,他的虎口便也如同给震裂了似的,此刻还在发抖。
闻言赵曦知转身跟上,两人来到了旁边的偏厅之中,赵芳敬负手转身,问道:“你方才是怎么了?”
“十三叔……”赵曦知定了定神,低低回答:“我、我方才一时心不在焉。”
赵芳敬皱眉道:“那你可知,因为你一时的心不在焉,差点儿害了人命?”
赵曦知深深低头。
“本是寻常比试,若是你伤了他人性命,传出去后将会如何?”赵芳敬叹道:“你才给封了王,在兵部是历练的,行事务必要小心谨慎,若是先伤了同僚,以后如何在朝堂立足?”
“十三叔说的对。”赵曦知答应,心里却有些酸涩,“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赵芳敬道:“我隐隐听人说你最近总是这样魂不守舍的,是有什么事吗?”
赵曦知抬头看了他一眼,望着他丰神如玉的天人之姿,心头一叹:“并没有别的事,只是、因为西疆的战事,先前他们在商议要调人王西边去,我心里就想着……不如我请命前往。”
“你?”赵芳敬诧异,旋即说道:“你有此心虽然是好,但照我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且皇后娘娘也绝不会容许的。”
赵曦知说道:“十三叔是怕我出事吗?那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十三叔可赞同我去?”
赵芳敬不语。
“他们都说十三叔在我这个年纪已经战功赫赫了,所以我想……”
赵芳敬淡笑,垂眸道:“什么战功赫赫,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你难道没听过,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在许多时候,这坠落成尘的万骨之中,也许就有所谓的‘将’,战场之上,刀兵无眼,是不认得你是否是凤子龙孙的。”
赵曦知咬了咬唇:“我以为十三叔会同意我去。原来也考虑的这样多。”
赵芳敬说道:“你要知道你跟我不同,你是皇后所生,你父皇对你寄予厚望,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怎能许你去冒险。”
赵曦知说道:“若我真的想去呢。”
赵芳敬道:“你若是忍心让皇后娘娘为你日夜悬心泪流不止,那你就去。”
他说完这句便站起身来,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对赵曦知道:“当初我执意要去边疆的时候,天师曾说我去了必定悔不当初,此事我至今无法释怀,我不想你冒险,我也不想你后悔。”
赵曦知福至心灵地问道:“十三叔说的悔不当初,是因为……乔养真的父亲吗?”
赵芳敬脸色微变,却并没有回答,只是略略地点了点头:“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一意孤行。”说罢便转身出门而去。
赵芳敬去后,赵曦知又定了会儿神,才出来探望那差点儿给他杀死的武官,虽然不必如此,但赵曦知仍是向着那武官赔了礼,倒是让对方十分的意外跟感激。
赵曦知出了兵部后,迤逦往王府而回。
走到半路,突然见到桑家的车驾迎面而来,原来今日桑家的太太带了姑娘们出城礼佛还愿。
因为马车跟王驾相遇,自然便先行停下来,退在旁边等候王驾先过。
王驾的依仗一一经过,中间便是赵曦知的八抬大轿。
桑家众人自然知道是晋王殿下的车驾,桑落在其中一辆马车上,正襟危坐。
桑姑娘心中有数,虽然是在长街之上,众目睽睽下,但以赵曦知的性子,多半会如往常一样过来跟自己说上两句话。
谁知从王驾迎面而来,到鱼贯经过,轿子里的人丝毫都没有动静。
这反而让桑落大为错愕,她几乎忍不住想掀起轿帘子看个究竟。
从帘子缝隙中看出去,却见赵曦知的八抬大轿从容不迫地从车驾面前经过,竟是脚步不停地去了。
这本来像是极平常的一幕,桑落却无端地开始惊心。
她转头直直地目送赵芳敬的轿子远去,思来想去,心想多半是赵曦知没有发现自己,或者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如此,毕竟他现在正经封王,不能像是以前一样动辄百无禁忌了。
但虽然这样劝自己,可心里总是有些异样之感挥之不去。
***
暮春之时,养真在院子里摘了些樱花,打算做些鲜花饼。
才倒了面要和起来,杏儿飞跑进来说道:“晋王殿下到了。”
养真正沾了满手的面粉,便问道:“他来干什么?”又嫌弃地撇嘴道:“我正忙着呢不便见客。”
话音未落,外头是赵曦知的声音传来道:“我又来的不巧了?”
养真擎着手,十指都沾着面粉,抬头看时,却见赵曦知从门口走了进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赵曦知看着她怪异的模样,诧异地问道:“你又在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说话间便走过来低头打量她满桌的器具,又见旁边放着许多樱花水,便要拿起来看一看。
养真忙道:“别动!”
赵曦知的手指几乎碰到那罐子了,闻言又收了回去:“什么好东西,当我爱碰呢。”
养真皱眉道:“我好不容易才制成的。殿下有什么事?要是没有要紧事情,就等改日再来吧。”
以赵曦知的心性,听了这句怕是要大骂几句然后扭头就走,可是今日却一反常态,他扫了眼养真道:“你要做什么就先做便是了,我不打扰你,横竖我今儿有空,看你做完了再说话。”
养真有些不耐烦,只是不好叫人撵他出去,又见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转念:“既然如此,那殿下且先等着吧。”
说罢,便又开始和面,将樱花水跟面调好了,放在旁边醒着,又去蒸笼里将煮好了的红豆取出来,加白糖碾碎,又将熟芝麻跟樱花花瓣加入其中,小心翼翼地团成豆沙球。
起初养真还因为赵曦知在旁边,未免有些不自在,可是渐渐地全神贯注自行其是,竟把赵曦知忘了。
而赵曦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看着养真有条不紊地忙来忙去,见她碾豆子,和面粉,装馅料,那样认真专注的样子,一举一动,竟像是活动的画似的,赏心悦目。
赵曦知心中原本还有一簇火苗在跳跃,可看着养真在面前忙来忙去,那邪火不知不觉地竟消减了。
直到养真将樱花饼制好,上了蒸屉,又洗干净手,赵曦知却还在呆呆地看着。
养真啼笑皆非:“殿下?”连唤了三声,赵曦知才反应过来,他看着养真,眨了眨眼问道:“什么时候能吃?”
养真瞠目结舌:“至少要小半个时辰……”说了这句后忙又道:“这又不是给殿下吃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原来赵曦知想起之前吃她亲手做的青玉团子的滋味,却是好久没有尝过那又软又弹的好东西了,在那之后虽然也曾叫宫内的御厨试着做些,却总不是当时的味道,令人失望。
因此这会儿见养真又做新东西,那股期望便又蠢蠢欲动地发了芽。
养真带了赵曦知走出了厨下,见阳光正好,索性不回房中,就只在院子里站住脚。
她靠在栏杆边上说道:“殿下今日怎么这样有空?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耐心地等这许久,只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赵曦知往她旁边走了几步,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起来很久没见到你了,所以过来瞧瞧。”
养真嗤地笑道:“我有什么好瞧的,还是说向来没有人跟殿下吵架,让你觉着很无聊呢。”
她的笑脸给灿烂的阳光映着,竟显得这样明媚,让人看着心情都变好了。
赵曦知望着养真舒展的眉眼,蓦地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当初才见面的那小丫头了,等她三月过了生日,就算是十五岁了,已经是个娉婷曼妙的少女了。
而他之前注意力都在桑落身上,且一直都情不自禁地带着偏见的眼神先入为主地看待养真,竟完全忘了此事。
意识到这个,赵曦知不由将养真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养真给他看的很不自在,低头看了一会儿,因为她并不出府见人,所以只穿着很普通的家常衣裳,淡粉色的裙子,蜜合色的上衫,都是穿久了显得有些旧了的。
头发也没有整理的很精致,只松松地挽着发髻,乌黑的发端斜插着一支珍珠点缀的银簪子。
她一向是不愿意化妆的,何况今天要做点心,所以是干干净净的素面朝天,但仍是唇红齿白,眼若秋水,别有一番清水出芙蓉的清丽动人。
这两年身量也出落了,不知不觉中比先前长高了许多,身段纤袅婀娜,腰肢更是不盈一握似的,像是一支新鲜的菱荇花才刚出水,虽然淡雅不争,却自带一股照人的光彩。
赵曦知越看越觉着惊心,疑惑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趁着自己不注意就出落成这样了的。
目光落在她窄窄的腰间,突然间生出一种荒唐的念头,不知道这样的腰肢握一握是什么样的感觉。
养真似乎感应到了赵曦知的胡思乱想,实在忍无可忍,便重重咳嗽了声:“殿下!”
赵曦知蓦地醒悟,还没怎么样,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想什么,脸上先起了一层薄薄地红。
养真很不高兴:“殿下,你到底有什么事?要是没有事且请回吧,我这里是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
赵曦知听她说了这句,却笑了出声。
养真见他竟仍不恼,白了他一眼:“据说兵部的事情忙的很,殿下还有空闲在这里闲逛?”
她虽然并不热衷朝政,却也听说因为西人犯境的事情兵部向来忙得很。
“又是晋臣告诉你的?”
“街头巷尾都在传说,我自己难道听不见?”
赵曦知又是一笑,丝毫不介意她冷淡嘲讽的口吻,道:“我们都已经约好握手言和的了,我也自诩这些日子没有得罪过你,怎么你对我这样……拒人千里似的,还是说你想见的人不是我?”
养真认真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殿下今天有些怪,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曦知咽了一口气,转头道:“没什么。”
养真很熟悉他这回避的神色:“听说殿下前些日子受了伤,不知是怎么样?”
赵曦知抬起右手,当时在兵部给赵芳敬震断了棍棒,手腕上的麻痹刺痛感一直过了好几天才好,此刻提起,那种感觉仍旧鲜明。
赵曦知道:“你也听说了?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养真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殿下万金之躯,务必留神小心才好。”
“什么万金之躯,”赵曦知冷笑,声音里满是嘲讽,“谁还在意我不成?”
养真听着话大有原因,便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赵曦知低下头。
他本来心高气傲,绝不肯在养真面前流露什么别的情绪,但是放眼天下,心里的话又能对谁说?
且奇怪的是,虽然自诩跟她八字不合,见面就吵架,但是现在见了她,却仿佛比见任何人都亲近、更值得信任一样。
赵曦知轻声说道:“我只是有些厌烦了。”
“厌烦什么?”
赵曦知垂头,却发现有一只蚂蚁竟从台阶上正往上爬,因台阶光滑,它爬到一半就又掉了下去。
赵曦知满眼怜悯地看着那卑微的小东西,轻声道:“厌烦人家说我像是十三叔,更……厌烦人家说我、怎么也比不上十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