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谢谢你呀。”颜绮薇被他这副别扭的模样逗得噗嗤笑,轻盈迈步至他身边,“听说某位小朋友专门帮我买了水果。”
“顺手而已,你不要自作多情。”梁博仲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你……身体还好吧?”
颜绮薇俯下身子看一眼电脑屏幕:“嗯。”
他玩的居然是一款极为经典的国产仙侠游戏,此时剧情进入尾声,主角们正在与最终boss决斗。
风雪之巅剑光闪烁,白芒映入男孩漆黑的瞳孔。梁博仲见姐姐少有地对游戏感兴趣,兴高采烈地告诉她:“这款游戏超级棒!如果我也像他们一样生活在古代,一定是个超级厉害的大侠。”
“你现在也能成为大侠呀。”颜绮薇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侠义从来都不等于高强的武艺。”
梁博仲终于把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她脸上,茫然地眨眼睛。
“侠义是一种情怀,扶贫济困、惩恶扬善、路见不平,这些你都可以做到——‘侠’藏在人的心里,而不是游戏里那些不切实际的仙法。”她的语气严肃却温柔,“如果想成为大侠,你以后就要多多帮助其他人,不要做坏事,好不好?”
还在读小学的梁博仲小朋友不知道有没有听懂,黑黝黝的眼睛瞪成两个圆饼。他用了点时间思考她的这番话,末了懵懂点头,瞳孔里闪烁着小星星:“姐,你好酷哦!”
果然没怎么听明白。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想起他日后令人头疼的模样,颜绮薇决定在以后的日子里多多提醒这孩子乖乖听话,努力呵护祖国的娇花。
面对越锋利的宝剑,就越是要早早锻造一把剑鞘。
她又狠狠揉了揉梁博仲毛茸茸的脑袋:“别贫嘴,我要走啦——给你一个小小的建议,你现在的等级太低,绝对打不过boss,还是等练级后再来吧。”
*
梁宵之前的学校教学进度比盛华高中慢上一些,许多知识点都有所遗漏。他与陌生人接触时仍然会产生生理性排斥,父母为其请私人家教的想法不了了之,而恰巧原主梁薇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为了帮他把这些内容补上来,在颜绮薇的提议下,两人约定写完作业后在书房进行面对面补习。
文科内容重点在于誊抄笔记,理科教起来则要困难一些。好在颜绮薇是个成绩不错的理科生,梁宵又极为聪明,多数时候一点就通,补习效果出乎意料地不错。
颜绮薇尤其喜欢看他垂头解题的模样。
平常与人交流时,梁宵总免不了带上几分腼腆与自卑,像一只把脑袋蜷缩在双翅中的雏鸟。只有当他全神贯注投入到学习中时,少年眉宇间的拘谨羞怯才会悄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湖水般平和的安静与认真。
窗外淅淅沥沥下了雨,书房里弥漫开一股潮湿的凉意。白炽灯洒下莹莹亮光,降落在他小扇子一样纤长的眼睫,一股风从窗外吹进来,书页哗啦啦响。
她懒洋洋趴在书桌上,悄悄抬眸打量他,什么声音都不发出来。
“好了。”
梁宵解完最后一道压轴题,把练习册递给她,颜绮薇则将其检查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他似乎松了口气,露出羞赧的微笑,直到这时才有精力瞥一眼雨雾蒙蒙的窗外,自言自语似的、用疑问的语气轻喃一声:“下雨了?”
此时正好一道闪电划过,震耳欲聋的雷声接踵而至,在陡然明亮许多的视线里,颜绮薇敏感地察觉他的脸色刹那间苍白许多。
“薇薇。”梁宵破天荒地看向她的眼睛,四目相对时,她望见对方眸底沉积的血红色。他的声音又低又哑,略微颤抖,“你能去我房间,帮忙把物理笔记本拿过来么?”
不对劲。
颜绮薇没有立即应答,半晌后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怎么了?”
梁宵居然笑了:“我没事,你帮帮我,好吗?”
他显然是为了支开她,可梁宵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被她看见的?
颜绮薇正想开口询问,又是一道惊雷刺破天幕。
眼前的少年身体一震,终于抑制不住狂涌的痛楚,紧拧眉头弓下身子。几乎被遗忘殆尽的疼痛在同一时间蔓延至四处,撕裂、钝击、窒息、饥饿……每个关节都像被狠狠打碎,再粗鲁地逐一拼接。
尽管死死咬住嘴唇,口中却还是渗出几道破碎的低吟,苍白指节扣在书桌边沿,勉强支撑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梁宵不敢抬头看她的表情,只能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轻声说:“薇薇,出去,别看。”
颜绮薇的眼眶倏地红了。
一个词语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应激性精神障碍。
自与梁宵相遇起,她就从没见他犯过病。她以为他的病症已几近痊愈,没想到仅仅是因为,每次病发时,梁宵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视线,独自咬着牙捱过病痛折磨。
心理障碍会不定时重现患者遭受创伤时的痛楚,她想起梁宵养母冷着声音说的那些话、想起他手上骇人的伤疤,心脏像被狠狠揪住,连呼吸都困难。
如果这是本罗曼蒂克的治愈系言情小说,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抱住梁宵,用所谓的“温柔与爱”治愈他所受的所有苦楚,可颜绮薇做不到。
——他本就拒绝他人触碰,如今又正值病发,如果贸然接触,很可能会加剧病症。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与绝望,眼泪像断线般落下来,手足无措了好半天,最终也只能哭着俯下身子,用带了哭腔的笨拙语气极尽轻柔地对他说:“梁宵,我在你身边呢。有我保护你,别怕。”
室外的雷雨声还在以吞噬天地的气势继续咆哮,可颜绮薇却觉得周围安静极了,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响在耳畔。
她的手掌落在距离梁宵手臂一厘米的地方,仿佛害怕惊扰到他一般,颜绮薇静悄悄地屏住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宵紊乱沉重的呼吸才趋于平稳,他仍旧浑身颤抖,如同伤痕累累、孤立无援的小兽。
接着他缓缓抬头,额前碎发皆被汗湿,泛着血丝的眼睛里犹如坠入一颗星点,漾起颜绮薇未曾见过的、温润得几乎能将人溺毙的柔光。
她一时间呆呆愣在原地,而梁宵强扯嘴角,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微笑。
下一秒,少年粗糙的指腹猝不及防抚上她被泪水染湿的脸颊,他的动作轻缓得像羽毛,一股热气自头顶扩散至全身四处,颜绮薇不知道这热量究竟来自梁宵,还是因为自己不争气地脸红了。
他在主动触碰她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明明最难受的人是梁宵自己,他却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他怎么这么笨呢。
颜绮薇既心疼又受宠若惊,忽然想轻轻把他搂在怀里,可她终究还是顾忌梁宵病情,一双手抬起又放下,眼泪不受控制往下落。
梁宵没有说话,一缕风吹过来。
他的手心覆在她背上时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颜绮薇顺着那阵风落入他怀里。
大脑一片空白间,她听见少年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还有梁宵叹息般的低声安慰。
“别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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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对峙
这个拥抱又轻又软,好像融进了倏尔远逝的夜风里。
颜绮薇能清晰感受到梁宵指尖的微颤,炽热的战栗随脊骨上涌至全身每个微小细胞,引得她情不自禁身体一僵。
脸颊被腾腾热气熏得晕晕乎乎,清爽皂香弥散在冰冷空气,恍惚间有人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温柔得几乎不真实。
梁宵很快将她放开,少年低哑的沉吟与他沉重且急促的呼吸声一同响起,带着十足的羞怯与歉意:“……对不起。”
他在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道歉。
“你没必要道歉呀。”颜绮薇抿了抿唇,极快地抬眸看一眼他黯淡的神情,按耐住内心羞涩与狂喜,努力装出一副平静模样,“你现在还难受吗?”
梁宵摇头。
在曾经的那个家里,性情暴躁的养父每逢雨夜都会喝酒,而当其醉酒,梁宵就免不了遭到一顿折磨。
耳光与棍棒殴打都是再常见不过的手法,养父偶尔会尝试些新奇的方式,例如窒息或火焰。每个雨夜都是一场无法逃离的噩梦,他逐渐学会放空思绪、一言不发地忍受,却还是忍不住在雷电经过时想起曾经刻骨铭心的痛苦。
它们被深深印刻在记忆深处长达十多年,不可能轻易遗忘。
被接回梁家后,痛觉重现的病症仍不时发作。他有时甚至会出现诡异的幻听,远在群山里的养父母一遍遍叫他曾经的名字,声音逐渐变为阴冷暴戾的嘶吼,逼得梁宵几近发疯。
——不对,如今的他已经是个疯子了。
梁宵自嘲一笑,眸色渐趋于阴沉漆黑。
这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很好,他不想吓到她——这是清冷孤寂的少年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想抓住某一个人,只要一想到可能会被厌恶,心里就难受得像被紧紧攥住。
可她显然被吓坏了。
颜绮薇不知道他脑海里百转千回的心思,她看出梁宵神情转黯,明白他是因为病发被看见而感到自卑,于是壮着胆子直视他的眼眸,用极认真的口吻对他说:“你没有吓到我,我只是难过不能帮你快点好起来。梁宵,你不用因为这个病难堪,我和爸爸妈妈了解你的病情,大家都会竭尽所能地帮忙——我们是一家人啊。”
他有些茫然地皱眉,重复一遍这个词语:“家人?”
“就是,”颜绮薇笑着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少年感知到他人触碰,如受惊的动物般陡然睁圆眼睛,却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表现出明显的厌恶与抗拒,“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坚定站在你这一边的人。”
窗外雷声减弱,只有几缕苟延残喘的风途径窗台。四周静悄悄的,梁宵因为这句话无意识勾起嘴角,轻轻应声:“嗯。”
颜绮薇悄悄想,妻子也算是家属吧。
谁想当他妹妹呀。
*
第二天颜绮薇照例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身后跟着虽然早早起床、却不得不等她一起来学校的梁宵。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自个儿来得晚,没想到居然有人比他们俩更晚——课上了一大半,郭萌萌才站在教室外面,用她细弱的嗓音喊:“报告!”
她的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又从没做过不守校纪校规的坏事,老师对这类学生往往有很高宽容度,因此他只象征性扶了扶眼镜问:“你怎么现在才来?”
“抱歉,”她低垂着头,长长的刘海与两侧披散的黑发把脸遮在一团黑雾里,“我……我闹钟坏了。”
老师简单训斥几句后便让她进来,颜绮薇则抿唇皱起眉头。
——虽然郭萌萌努力低头掩饰,她还是能一眼就看见她颧骨上醒目的淤青。
想到她之前在食堂里被一群女生恶意陷害的事情,颜绮薇心底升起一阵闷闷的不适感。
郭萌萌所遭遇的……一定不止言语嘲笑和偶尔的恶作剧这么简单。
可即使搜遍原主与之相关的所有记忆,颜绮薇也没能发现导致她被如此对待的原因,这场恶毒的欺凌仿佛没有缘由,在突然之间就猛烈爆发了。
她放心不下,写了张小纸条托同学传给她:[那些人又欺负你了?]
对方的回应姗姗来迟。
与颜绮薇肆意随心的书写风格迥然不同,郭萌萌的笔迹清秀小巧,透着股小家碧玉的温润感:[没有,你不用担心我。真的。]
这句话配上她的遭遇可谓十足讽刺,颜绮薇叹了口气,最后尝试着写:[有困难记得告诉我。]
郭萌萌看完后抬起头,隔着一个大组的距离朝她轻轻一笑。
这姑娘原本长了副白白净净的好相貌,可惜不会打扮,整天都顶着头又蓬松又杂乱的长发,加之大部分时间苦着脸,很难看出来这是个美人胚子。
现在她一笑,世界都明亮了。
颜绮薇很认真地想,女孩子们真是世界的宝物啊。
她一边想着,正打算把目光从郭萌萌身上移开,忽然撞见一道意味不明的视线。
那个上课总打瞌睡的郑泽宇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睡眼惺忪地与她四目相对。
眼神冷得几乎能杀人。
*
颜绮薇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放学路上见到郭萌萌。
准确来说,是被几个女生围堵在学校围墙下的她。
周围聚了三三两两围观的看客,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学生。她让梁宵在原地稍候片刻,随即走得更靠近一些,隐约听见群众纷杂的交谈声。
“怎么回事啊?”
“听说是抢了人家男朋友,被正主教训。”
“那是郭萌萌吧?我初中就听说过她,绿茶得很,男朋友交了一个又一个,跟叠罗汉似的,怎么还玩不腻啊。”
“可她看起来很土耶……”
“她初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那会儿她漂亮得很,是年级里好多男生的女神,谁知道怎么变成这副德行了。”
颜绮薇翻了个白眼。
得了吧,就郭萌萌那老实巴交、近乎社交恐惧的性格,她要是能像叠罗汉那样交男朋友,世界上就不会存在单身的人了。
在校园欺凌事件里,除去罪魁祸首的暴力之外,群众们大肆传谣、以猎奇心态围观的行为也是一种可耻的恶行。
她被这些捕风捉影的“听说”“好像”“有个朋友告诉我”气得冷笑一声,径直从两个八卦得最热烈、言语最过分的女生中间穿过,把她们撞得一个踉跄。
其中一人愤懑叫喊:“你有病啊?”
颜绮薇瞥她一眼,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哎呀,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以你们的喷子水平能直接无视地心引力冲上天呢,怎么还是被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