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星野:[你想要高冷,怎么不直接回TD呢。]
这两人果然不靠谱,颜绮薇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在聊天框里打字。
[你好,谢谢你愿意请我吃饭。我随时都有时间,后天怎么样?]
消息发出去了。
不高冷也不舔狗,平平淡淡的,掀不起丝毫波澜,正好符合她炮灰女配的身份。
颜绮薇不敢挪开视线,紧盯着屏幕,当手机又轻微一震时,她的一颗心也随之悬起来。
[好。中午时我来接你。]
她松了一口气,随即告知他自己的住所,二人在确定时间地点后互相礼貌性道了再见。
按照梁宵的性子,颜绮薇不用想也知道请她吃饭并非他本意,十有八九是受了陈嘉仪指使。
接下来准是一顿索然无味、不欢而散的相聚,顺利完成任务的梁宵从此与她不再联系,路人女配从此退场,唯一的作用是显得男主角很受女人欢迎。
太真实了。
但她是那种知难而退、半途而废的女人吗?既然知道了小说剧情,她就非得试一试把既定的命运闯破,让梁宵喜欢上他。
这个很雄心壮志的念头不到三秒钟就死在了襁褓里,原因是颜绮薇开始思考自己见面时该如何向梁宵搭话。
得出的结论是,不管她说什么都注定会以悲剧结尾,只因为梁宵压根就不喜欢她。
不喜欢的人无论说什么都是废话,这个道理她还是懂。
好气哦。
她真想冲到梁宵面前叉着腰告诉他:“我就是梁薇啊,只不过换了个身体,你怎么就不认识我啦?”
在否定了这个方法的可能性后颜绮薇又想,既然梁宵把继妹当做白月光,那如果她对他差一点,说不定就可能斩断他的执念,从而试着接触其他人。
可要让她眼睁睁看着梁宵受苦,那滋味比让她单身一辈子还难受。
一想到梁薇,她心底又隐隐腾起疑惑——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颜绮薇比梁宵小一届,当梁薇过世时,她还在遥远的祖国另一端读高中,心里被理化生公式塞得再装不下别的什么东西,对帝都豪门的那些事儿自然毫不关心。
更何况梁家把这个消息压得很死,对外只宣称意外身亡,等她听说这件事时,自然也只得到零星几点线索。
既然真正的梁薇死于十五岁时的心脏病,那么这个十七岁意外身亡的梁薇……应该就是附在她身上的颜绮薇本人。
她实在不想亲身体验死亡。
大脑里纷乱繁杂的思绪像柳絮和浮萍,让她怎么也抓不住,加之一天下来的宴会应酬极大消耗了体力,她最后看一眼梁宵发来的那则消息,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
颜绮薇是被饿醒的。
除了腹部空空的不适感,脑仁里也隐隐作痛,一股滚烫的热气从额头涌向全身,让她难受得皱起眉头。
她疑惑自己莫不是发了烧,不情愿地睁开双眼时才反应过来,眼前所见的景象并非自己卧室。
再侧过头去,床头镜子映出少女瘦弱苍白得近乎病态的脸,漆黑如宝石的瞳仁里盛了细碎日光,眼角微微下坠,一副柔美的病弱模样。
她又穿越到了七年前。
梁宵居然一直守在她身边。
没有小说里写的“紧紧握着她的手”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睡颜”,他只是安静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默默看书,颜绮薇瞟一眼封面,《普通高中课程标准试验教科书》。
对于魅力值输给教科书这件事,她心甘情愿地服输。
颜绮薇与梁宵就读的A大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学校,即使是在这种人才遍地的高校里,梁宵也能蝉联四年的专业排名第一,堪称学神在世。
可现在他的情况实在称不上好。
帝都的孩子们大多从小就参加各种补习班,梁宵没有机会接触补习不说,之前所在的村镇学校教学质量也落后一大截,从起点就被人遥遥甩开。
更何况他回家后的时间全都被繁琐家务与打骂占据,根本没有空闲用来学习。
虽然即便如此,他的成绩也依旧能在那所村镇高中名列前茅——可一旦拿到帝都的同龄人间,就显得有些上不了台面。
养父母一度想让他辍学在家帮忙,多亏学校里一位支教老师见梁宵天分实在很高,协商后答应自己掏钱供应他上学。
陈嘉仪对她说起这位老师时满是唏嘘,听说那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毕业于师范名校,却心甘情愿将前半生奉献给了乡村教育,在群山与黄土中度过整个青春。
她与梁启拜访过他的家,不过一幢再简陋不过的小平房,渗水的墙壁上挂着“桃李满天下”的锦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规规整整摆在茶几上。
衣着朴素的男人笑起来时满脸皱纹,有些腼腆地告诉他们:“你们不用谢我,那是个好孩子啊,一定要让他好好念书。”
梁家给了他三百万作为几年学费的答谢。
陈嘉仪说起这件事时握着她的手:“薇薇,做人一定要心怀善意。行善不一定总能获得回报,但很多时候,你的无心之举都能改变另一个人的一生。”
颜绮薇不奢望能像那位老师一样改变许多人的人生,她只希望能让现在的梁宵开开心心,再也不受其他人欺负。
她的心太小,容不下太多,实在挺没出息。
梁宵察觉到她的视线,把目光从教材上移开。他依旧害羞得很,不敢直视颜绮薇双眼,温声道:“你饿不饿?沈姨给你买了粥。”
见她虚弱点头,少年将课本置于大腿上,侧身从床头柜拿起一碗白粥递给她,他迟疑了会儿才又说:“生病时不能吃太油腻的食物,白粥对胃最好。”
经过几日调养,梁宵的声线已较初见时圆润清澈许多。他说话时带了少年人清爽柔和的气息,在颜绮薇听来,简直比冬天正午的阳光还要暖和。
矜持的,温柔的,像毛茸茸的猫爪挠在她耳朵上。
这是七年后梁大总裁绝对不会表露出来的一面。
她道谢后接过餐具,等喝完了粥问:“沈姨呢?”
“她去买药了。”
听见这句话,颜绮薇的身子如时光凝滞般顿住,与此同时病房房门被人推开,伴随沈姨一同走进来的,还有一股难闻的药味。
她顿时皱了眉,做出可怜巴巴的模样看向沈姨,后者知晓她的意思,无奈笑道:“装可怜也没用,这药必须得喝。”
原主生病频繁,早就习惯了苦味,喝药只看效果不看味道,因此选用的药物都偏烈偏苦。
颜绮薇心里叫苦不迭,但她毕竟是个成年人,纵使再不喜欢,也不能像小孩那样逃避吃药,只得慢吞吞把杯子接过来,屏住呼吸一饮而尽。
入喉的是汹涌苦意,嗓子因为发烧隐隐作痛,她喝完就把杯子放到一边,用双手捂住脸颊,不让梁宵看见自己皱成一团的脸。
女人这种生物真是神奇,即使难受得要命,也要时时刻刻在喜欢的人面前维持形象,实在担得起一个“拼”字。
颜绮薇暗自腹诽,忽然听见身旁的少年轻轻叫了声:“薇薇。”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脑袋因发烧昏昏沉沉,仿佛燃着团暗火,当这道声音响起的时候,宛如有一道水光淌过,大脑瞬间就清醒了。
为了回应这句话,颜绮薇茫然抬头。
梁宵纤长的睫毛在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微微颤动,洒落一片莹白灯光,他有些紧张,浑身僵硬地伸出手:“这个给你。”
在他手中攥着颗奶糖,包装纸上软绵绵的大白兔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颜绮薇心底一下子就被点亮了。
生病时送糖果是言情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剧情啊!据小说描述,女主角吃下糖果后,嘴里的苦味会立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甜腻腻的糖香,可谓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居家旅行谈恋爱必备良物。
沈姨笑着补充:“这我们俩吃午饭时他专门给你买的,说是担心药太苦。”
心里的小鸟扑腾飞起来,少年时期的梁宵真的好甜好甜呀。
颜绮薇抿唇忍着笑拿过糖果,少年很快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听见她轻快道了句谢谢。
糖果被裹在口中时散开一片浓郁奶香,丝丝甜意如仲春融化的冰雪般沁入心脾,言情小说诚不欺她,嘴里果然没有苦味了。
颜绮薇心情大好,得意地抬起舌尖,试图攫取口腔里四散的甜香,没想到原本被驱逐殆尽的药味卷土重来,通过舌尖席卷整个味觉神经。
好,苦,啊。
事实证明,一小块糖并没有与药味抗衡的力量。她好像有些明白了,让苦意消散的并不是糖果,而是知道心上人挂念着自己时,那一瞬间的愉悦心情。
像一场盛大的宇宙大爆炸,漫天余烬里尽是他给予的甜。
第7章 花园
颜绮薇在玻璃窗上哈了口气,指尖落在凝结出的一片白雾上。
梁,宵。
她一笔一划写出这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字,然后又很快将其抹去。手掌途经窗面时,有阵刺骨的凉意无比尖锐地扎进来,让她一时间出了神。
自从喜欢上梁宵后,颜绮薇曾在课本、笔记本和草稿纸上一遍遍练习他的名字,又一遍遍将它们撕碎了扔在垃圾桶里,不让别人看见。
这两个字是她心里的秘密,连带着那份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仰慕。
夏夕说她是自我感动,演了场长达三年的独角戏,男主人公却压根没出场过。可梁宵对一切刻意亲近他的异性都毫不掩饰厌恶与排斥,与其被他讨厌,还不如老老实实当个陌生人。
窗外仍在落雪,这让颜绮薇不由得想起大学时的某个正午,那天也像现在这样下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她在图书馆里偶然遇见梁宵。
她不敢坐得太靠近,只能落座于不远处,装作看书的样子悄悄瞟他。
那时梁宵低垂着脑袋,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精致的侧影被斑驳日光映得微微发亮。忽然他抬起头,吓得颜绮薇匆忙用书本遮住脸颊。
他并没有看她,而是侧身望向一旁的玻璃窗,伸出手在白气上写了小小的两个字。
她在梁宵离开后佯装不经意地从那扇窗前走过,视线落在那两个模糊的字迹上时,整颗心都咯噔一下提起来。
薇薇。
他用工整的楷体字写下这个名字,隐秘却又小心翼翼地,就像颜绮薇写他名字时那样。
那是她的小名。
暗恋时总是能从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小细节联想到许多,如果这是一个关于双向暗恋的校园恋爱故事,说不定梁宵从很久前就开始默默关注她,二人水到渠成,故事圆满完结。
可颜绮薇知道这两个字与自己无关,梁宵心里暗暗藏了个小姑娘,但那绝不会是她。
“薇薇,你见到小姨了吗?”
思绪被身后的陈嘉仪打断,颜绮薇回过头,听她继续说,“麻将局三缺一,就差她了。”
如今梁宵伤势好了大半,虽然还是有些排斥与陌生人接触,但正常交流不成问题。梁家特意在今天准备了场小型聚会,宴请的都是亲戚和私交亲密的朋友,意在把这个失散多年的孩子介绍给他们。
太太们热衷于牌局,不消多时就凑上了好几桌,颜绮薇仔细回想,缓声答:“她之前好像在后花园出现过,要我去找找吗?”
陈嘉仪忙着应酬,抽不开身,感激地朝她点点头。
原主性子冷,与亲戚们关系都不亲近,因此主动来找她说话的人寥寥无几,也恰好省去了强颜欢笑的麻烦。
梁家豪宅里花园、泳池、健身房等设施一应俱全,后花园中的绮丽雪景吸引了不少女客前去观赏。颜绮薇大致瞟一眼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女人们,在确定其中没有小姨身影后正打算离去,忽然无意间听见她们的谈话。
她身形一顿,刚抬起的脚悄无声息落下。
“可怜啊可怜,那孩子年纪轻轻就遭了这种罪,听说不仅被打得浑身是伤,精神上也出了问题。”
“我看他是彻底废了。十几年的青春啊,就被这样子蹉跎,现在文不成武不就,也就那张脸还看得过去。”
“梁家这三个小孩也真是好笑,一个暴脾气的死人脸,一个傻少爷,如今又多了个废物,真是让人看笑话。”
“陈嘉仪不久前还说她那个病秧子女儿像突然开窍一样变乖了,就梁薇那张半死不活的脸——”
这句话还没完,说话的人就脸色煞白地愣在原地。
被她点名道姓“死人脸”的梁家小女儿正双手环抱胸前地站在不远处,苍白的脸上带了戏谑笑意,直勾勾盯着她。
“怎么了?继续说呀,我还没听够。”她笑着眨眨眼睛,见女人们都神情尴尬地保持沉默,又敛了笑狠声道,“明明受了梁家照拂,还非得在背后嚼舌根,中年妇女们居然也会这么没口德,真让我意想不到。如果再让我听见这种话……那就请各位收拾行李回老家吧。”
颜绮薇气得厉害。她们可以说自己脾气不好,也可以说梁博仲是个调皮捣蛋的小少爷,唯独不能用“废物”这个极具侮辱性的词语形容梁宵。
如今的少年就像只羽翼尚未丰满的雏鸟,伤痕累累、懵懂无助、对外面的世界浑然无知,可总有一天他会长大,成为一只高高翱翔的雄鹰。
整个天空都是他的所有物。
几个女人都是处于梁家荫庇下的远房亲戚,对于本家权势心知肚明,自然也知道她口中那句“收拾行李回老家”不是假话。
——梁家能把她们捧上天堂,也能轻而易举将其拖入地狱。
“对、对不住,我们也就是嘴快胡说几句,”对小辈道歉并不是件光彩事儿,领头的女人心虚抬眸,视线不自觉移到她身后的某个地方,“你们兄妹俩别放在心上。”
兄妹俩?
颜绮薇心脏一顿,连忙转过身去,果不其然撞上一对黑沉沉的眼眸。
梁宵不知道在她身后站了多久,他没有说话,极轻极轻地朝她微微一笑:“走吧。”
四周静静的,有隐隐约约的笑声从宅子里传来。颜绮薇刚才怼人的嚣张气焰因他的出现瞬间土崩瓦解,脑海里一团乱麻,心脏也像被揪起来似的。
她一时没了言语,只能乖乖跟在梁宵身后离开后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