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刚刚被他捉弄了一番，可罗漪还是挺自觉地站在机器旁边等着他。
趁扫描的功夫，叶潇扬的目光落在她左手手腕那串玛瑙佛珠上。
他见过女生戴手链，但戴佛珠的却很少见。在他印象中，佛珠的发烧友大多是中年男性。
“你手上那串佛珠挺有意思。”他说道。
罗漪抬起手腕，右手拂过那些微凉的珠子。
一共是十八颗，象征着佛教中的“十八界”，即六根、六尘、六识。
每一粒玛瑙佛珠都被精心打磨过，饱满圆润，晶莹剔透。
“小时候我身体不好，看了多少医生都不见好转。后来爸爸带我去金门寺，请了这串佛珠，说是能去邪祟保平安。”罗漪一本正经地说道，“戴了这串佛珠，我身体比以前好多了，所以就一直戴着了。”
叶潇扬：“……”
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她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好像真的有佛祖庇佑一样。
她的佛珠手链成色极佳，想必价值不菲。
“哦。”他应了声，又问道，“你信佛？”
罗漪想了想，回答道：“不算吧。我偶尔会读一些佛学经典，里面有些话说得还是挺有道理的。至于吃斋念佛抄经，从来没做过。”
难怪那天她在校医室信手捻来一句佛诗。
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个世界很奇怪，在科技最发达的欧美，很多科学家都信上帝。
叶潇扬不信这些，但他也不会说什么。
像牛顿那样的天才在晚年执着于神学和上帝的第一推动力，在他看来，是件极为可惜的事。
叶潇扬轻狂，且年少。
很多人年轻时都幻想过改变世界，认为人定胜天。
然而，很多事情，往往超过人力所能及的范畴。这时候，有人就会将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罗漪虽然年纪不大，但经历过的事却不少。
她六岁的时候，妈妈姚岚去世，这件事对她冲击很大。
罗恒洲当初带姚岚去X省人民医院看病，后来又转到北京最好的医院，可医生却告诉他，即使花大价钱做手术，生还率依然极低。
做手术，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不做手术，就是百分之零。万般抉择下，罗恒洲同意做手术。
然而上天并没有眷顾姚岚，手术后没多久她就产生了排异反应，最后医生全力抢救还是没能挽回她的生命。
那段时间，罗恒洲常常在姚岚的灵位前一坐就是一整天。他抱着小罗漪，一个大男人泣不成声。
她知道爸爸一定会自怨自艾，想着如果当初不做手术，妈妈是不是还能多活个一年半载的。
可人生没有回头路，纵然当初做了其他选择，也未必会是好的结果。
有时候，老天只会给一条死路，让你无路可走。
印象中自那以后，罗恒洲就常去寺里礼佛。
并不是迷信，只是给自己找个精神寄托和慰藉罢了。
这些话罗漪不会跟叶潇扬说，他的人生太过顺遂，想必很难理解这些。
叶潇扬闻言懒懒地支着身子靠在书柜上，说道：“所以，你是佛系少女？”
此佛系非彼佛系，可真要那么说，似乎也行得通。
罗漪性子温吞，为人恬淡，没有特别强的好胜心。可不就是现在网络上常说的“佛系”吗？
她缓缓说道：“你要那么想也可以。”
叶潇扬唇角轻勾，表情玩味，令人捉摸不透。
家长会散后，同学们大多都跟着家长回家了，为期三天的五一小长假正式开始。
罗漪跟着罗雪晴回到市委大院，这几天她得跟尤念瑶一块睡。
这会儿尤念瑶还在外面上补习班，要等晚上才回来。
罗雪晴对尤念瑶的成绩抓得很紧，马上要中考了，她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闲着无事，罗漪就在卧室里上网。
刚登上Q，她就收到了一条验证信息。一看是汤鲲羽，她立马点了通过。
汤鲲羽邀请她加入六班班群“六六大顺”。
【汤鲲羽：大家出来欢迎一下新同学。】【罗曼蒂克：大家好。】
刚放假，班群非常活跃，热闹得很。
两人刚说完话，同学们纷纷冒泡，列队鼓掌欢迎。
【汤鲲羽：罗漪你记得把备注改一下。】【罗漪：已经改完了。】
【汤鲲羽：大家看下群公告，记得明天早上九点到校门口集合。】群里的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明天的春游安排。
流沙湾有室外烧烤炉，有同学自告奋勇在家串烤串，打算明天带过去。
【孙忆曼：班长，一共多少人啊？我跟我妈在超市，看看买多少东西合适。】【汤鲲羽：加上罗漪，一共二十七人。你就按三十人份算，总有人吃起东西来一个顶俩。】【李灵秋：@王长泽，班长说你呢。】【王长泽：吃得多怎么了，我为国家创造GDP，你为国家干嘛了？省布料吗？】【李灵秋：我靠，王长泽，明天你死定了。】六班班级氛围很好，团结友爱，互帮互助，也爱相互打趣，闹成一片。
罗漪看这些人在群里聊天吹水，心情甚好。
【一叶书：。】
【周佳航：卧槽，你居然在群里诈尸了？】【一叶书：不会说话就少说点，没人当你是哑巴。】【汤鲲羽：叶潇扬，我给你改的备注呢？】【一叶书：你不觉得这个昵称很好听吗？】【汤鲲羽：……】
没有什么语言能表达汤鲲羽的心情，除了这排句号。
【罗漪：班长，我想问下，到时候我怎么回来？】【汤鲲羽：你住哪啊？】
【罗漪：市委大院这边。】
【汤鲲羽：我给你查查公交路线。】
【一叶书：我们顺路，可以一起。】
【汤鲲羽：？？？】
【汤鲲羽：你不是不去吗？】
【一叶书：我改主意了。】
行行行，您叶学神来去自如。
即使那天问您时，您脸上分明写着：“春游？小学生才去春游！天气那么热，是游戏不好玩还是觉不好睡？还是你们打算组团去刷微信运动步数搞行为艺术占领榜单傲视群雄？”
顺带附赠了一个嘲讽且轻蔑的笑容，仿佛去春游的都是大傻逼。
看！孽力回馈了吧！现世报来了吧！
您也成为傻逼的一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叶学神：春游？真香！
第12章
【罗漪：我们住得很近吗？】
【一叶书：不远，没几公里。】
注：1<几<10
【周佳航：你不是住白鹿庄园吗？哪里顺路了？】【一叶书：我家就一套房？】
【周佳航：……】
您有钱，您说什么都对。
狡兔还三窟呢，更何况您这样聪明绝顶的旷世奇才了。
说您只有一个窝真是太侮辱您了。
【汤鲲羽：群内禁止拉仇恨啊，再装逼禁言了。】【孙忆曼：啊呀，我忘记买饮料了，怎么办？】【周佳航：没事，让叶潇扬去买，他刚刚还炫富来着。】正所谓装逼遭雷劈，只是这个报应来得也太快了。
罗漪抿嘴笑。
她有点渴，便去厨房倒水，顺带着把今天借来的那本书拿了过来。
等她再回到电脑前时，有一条新的验证信息。
【“一叶书”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不知为何，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罗漪捧着杯子喝水的手一滞，随即慢慢把杯子放了下来。
她握着鼠标的手指犹豫片刻，点了“通过”。
通过之后，他倒也没有发消息过来。
罗漪稍微松了口气，如果叶潇扬单独跟她说话，她会有压力。
并非因为他学神的身份带来压迫感，而是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罗漪打算看两页书冷静一下。
她并没有先看最有名的那篇《罗生门》，而是挑了名为《地狱变》的短篇先读。
地狱变是一个佛教专有名词，指为劝善惩恶而描绘各种地狱苦状的图相。
一个画师为了画出一幅凄厉逼真的《地狱变》屏风，不惜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葬身火海。
罗漪一旦看进去后，就会忘却其它事，全身心地沉浸在故事中。
小说不长，看完之后，竟是脊背发寒，怅然若失。
她回过神来，看向电脑，叶潇扬已经发了好几条消息来。
【一叶书：你想喝什么饮料？】
【一叶书：可乐？雪碧？凉茶？还是果汁？】【一叶书：？】
最后一条消息是十分钟前。
罗漪连忙放下书，手指敲上键盘。
【罗曼蒂克：不好意思，刚刚在看书。有椰汁吗？】她以为叶潇扬不在了，可是他秒回消息。
【一叶书：有，帮你拿了。】
【罗曼蒂克：谢谢。】
【一叶书：放假还看书，这么认真？】【罗曼蒂克：是今天在图书馆借的书，不是课本啦。】【一叶书：好看吗？】
【罗曼蒂克：挺好看的。】
不知不觉，话题就被叶潇扬打开了。
罗漪发现，其实他挺健谈，至少在网上是这样。
她以为像他这样的理科学霸应该很少看这些书，可没想到他涉猎广泛，什么话题都能跟她聊上几句。
聊天会让人上瘾，尤其是跟他这样的人。
一晃眼就到了七点半，尤念瑶被罗雪晴从补习班接了回来。
“咣”地一声，卧室门被尤念瑶一把推开。
罗漪眼皮一跳，立刻把聊天窗口关了。
“天天唠唠叨叨烦死了。”尤念瑶把书包往床上一甩，显然刚刚在路上跟罗雪晴闹得不大愉快。
右下角的图标还在跳动，罗漪小心翼翼地把电脑设置成静音，然后给叶潇扬回了一句话。
【罗曼蒂克：我有事，先下了。】
【一叶书：明天见。】
罗漪退出Q，这才回过头看着在床上挺尸的尤念瑶。
“怎么了？”她问道。
“还能怎么，整天张口闭口就是别人家孩子孩子的。”尤念瑶从床上坐了起来，气呼呼道，“居然拿我跟叶潇扬学长比，她自己怎么不去跟比尔·盖茨比比呢？”
罗漪：“……”
好吧，这事她没法评价。
电脑另一端的某人似乎并不知道，在地球上的某个角落，一个无辜的少女因为他的存在而躺枪中箭。
还好罗恒洲不认识叶潇扬。
当然，罗恒洲从来不会念叨她学习上的事。
在他看来，罗漪只要身体健健康康，就比什么都重要。
“姑姑也是为你好。”罗漪只能搬出万能金句来安慰尤念瑶。
“哼，她就是以爱的名义，对我实施道德绑架！”尤念瑶义愤填膺，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说法。
“出来洗手吃晚饭了——”客厅那边传来罗雪晴的声音。
尤念瑶不理，罗漪喊了一句：“知道了，马上来。”
罗漪把笔记本电脑合上，走到尤念瑶身边，拽了拽她的胳膊：“行了，出去吃饭吧。”
姑父今晚有应酬，所以饭桌上只有她们三人。
罗雪晴煮了小米粥，煎了几张鸡蛋饼，配着些小咸菜，味道还不错。
尤念瑶吭哧吭哧吃着饭，全程一言不发，似乎想用沉默向罗雪晴控诉她的委屈。
饭桌上氛围有些尴尬。
“姑姑，明天我要跟同学去春游。”罗漪说道。
“去哪里春游啊？”罗雪晴问。
“流沙湾。”
“要不要带些吃的？”罗雪晴又给罗漪添了一小勺粥。
“不用，其他同学准备了。”
“哦，那你路上小心点，早去早回。”
“知道了。”
尤念瑶觑眼观察了一小会儿，说道：“妈，明天我也要跟同学出去看电影。”
“我看你长得就像电影。”罗雪晴态度截然反转。
“好不容易放两天假，凭什么不让我去看电影？”尤念瑶一撂筷子，不干了。
“明天下午还有数学班，一节课两百块，钱都交了。”罗雪晴有理有据。
“那个老头讲得还没我们数学老师好，去上课纯属浪费时间！”尤念瑶不满。
“去看电影就不浪费时间了？”罗雪晴斥责道，“距离中考还有几天啊？你这孩子能不能懂点事？”
罗漪见尤念瑶都快气哭了，便说道：“姑姑，你就让她去看吧。初三也要注意劳逸结合。”
“她这次期中考试才考了班级二十名，这么下去，别说一中，我看她上个三中都费劲。”罗雪晴恨铁不成钢。
姑姑明显是在气头上，罗漪不敢多说了，搞不好还会火上浇油。
总之，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回房间后，尤念瑶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罗漪也不敢在她旁边玩，生怕触碰到她敏感的神经。
一中有一点好，假期的时候基本不会给学生留什么作业，于是罗漪就坐在床头看那本小说集。
“哎。”尤念瑶纠结着一道数学二次函数大题，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姐，是不是考上高中就轻松了？老师都那么说。”
罗漪无语。哪个无良老师骗小孩呢？编瞎话不用负责的吗？
如果说初三的生活是地狱，那高中就完全是炼狱，学习压力和紧迫程度都不可同日而语。
人就像是被胡萝卜引诱的驴一样，在骗局的循环往复中，一步一步向前走。
直到终点，回头一看，才发现人生的路上从来没有“轻松”二字。
非要说的话，只有婴儿时期才是轻松的。
可罗漪能怎么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