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只是羡慕,听到这里,那丫头真嫉妒上冬菇。
她是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长大的,从小听的就是那种话,见的也是那种事,哪怕冬菇这样说,她还是认为不能有弟弟,“现在你家只有你一个,你爹娘才疼你,等你有了弟弟,就是你弟弟吃鸡蛋面,你只有面没有鸡蛋。”
“我也不是很爱吃蛋,蛋哪有肉好吃?是我娘说每天吃个蛋蛋好。”
“你怎么听不懂人话?等你有了弟弟,你那些吃的穿的都会被弟弟抢走,你跟弟弟吵嘴挨打挨骂的总是你,不管是谁的错家里都让你让着他!”
“我是姐姐,不该让着他吗?”冬菇从她的衣兜兜里抓出两颗用米纸包着的糖块,她自己喂了一颗进嘴里,又分了一颗给旁边这个小姐姐,“我娘做的玉米糖,给你吃,这可好吃了。”
那丫头看着冬菇递过来的糖,满心复杂。
她五岁多了,乡下农户家五岁大的姑娘已经知道很多事了,别看这么小的人,她都能帮家里干许多话,像是给菜园子除草捉虫,像是挖蚯蚓喂鸡,像是给灶膛看火……说她是个小大人也不为过,正因为这样,看冬菇这么单纯才会觉得心情复杂。
尤其看到递到自己跟前来指尖大小的硬糖块,刚才因为嫉妒生出来那一丢丢恶意也尽数消散了,她接过冬菇递来的糖,小心翼翼的含进嘴里,怕吃得太快都不敢嚼,只是含着。过好一会儿她才问冬菇:“你真不怕?”
“我爹我娘可疼我了。”
“那你爷奶呢?”
“也很疼我呀。我爹本事那么大,会赚钱的,不怕多个弟弟。”至于说打架,冬菇才不会吃亏,别说她还大几岁,就算一样大的也没人打得过她!
生在幸福家庭里的甜妞也不是好忽悠的,任你说干了嘴,你家是你家,她听着好像听故事一样。
玩得差不多了,程家兴带她回去,走半路上冬菇就说起来:“刚才跟我玩的小姐姐说,她家有了弟弟之后,她爹娘就不疼她了,弟弟吃白粥她吃粗粮粑粑。”
程家兴吓了一跳,生怕闺女把这话听进去了,边给她保证边回忆刚才跟她一起玩的是谁,想着以后要把她跟冬菇隔开,没得让村里那些重男轻女的搞出来的事情坏了自家。
遇上那种爹娘对方是可怜不假,程家兴管不了这么多,只知道要是自家这个真信了才麻烦。
冬菇能信?
她当然不信。
她都三岁了,爹娘是咋对她她心里能没点数?说大人都喜欢儿子,她倒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像外婆就更喜欢娘,对小舅舅比对娘要凶得多。大伯娘也是,对七斤比对铁牛哥哥有耐心多了……
看小胖妞是真没受啥影响,程家兴才放下心,他把人带回去之后,又抽了个时间把这事说给何娇杏。
何娇杏道:“我早就想说,小的这个生下来肯定要耗我们许多精力,也不能疏忽了冬菇那边,小孩子家不太会想事儿,咱要是一个忙不开冷落了她,她出去听人吹吹风,万一信了就很麻烦。”人一旦萌生什么年头,那就跟大叔扎了根似的,要想拔除真太难了。
“放心吧,我有数的。你看我现在有空不都带她出去?咱闺女其实也好打发,只要天天都有吃的能堵住她的嘴,你说丢不开手让她在边上玩会儿她也不会闹腾。”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偷偷观察了两天,看冬菇果然还是没烦没恼的样子,每天高高兴兴的,大人有空她在大人跟前打转,大人没空她自己也能玩上半天。
有一次何娇杏感觉腿有点抽筋,让程家兴给捏了捏,等他捏完出去一看人不见了,屋前屋后都没有,站院子里喊了一声过了片刻老屋那边回过话来,还是黄氏说人在那头。程家兴摸过去一看,她闺女溜进屋里面趴小床上看着二房那两个弟弟,她看得眼也不眨,听见动静看她爹来了还问娘生的弟弟是不是也像这样?还问这两个弟弟为啥不出来玩呢?
“你半岁大的时候也一个样,就会吃手手啃脚丫。”
冬菇低头看了看她塞在小棉鞋里的脚丫子,想了想把脚丫子送进嘴里的感觉,噫。
“我没有!我没啃过!爹你乱说!”
“骗你干啥?要不咋说是臭闺女呢?”
第145章
得亏冬菇不像铁牛小时候那么爱哭, 让当爹的这么招惹她也没掉马尿,还伸出胖爪爪来打了程家兴两下。
胖爪子落在程家兴腿上,嘶,真疼。
稍晚一些, 在饭桌上他还在说,臭闺女手劲儿越发大了, 没防备挨她一下老疼。何娇杏刚才从娘手里接过汤碗, 吹了吹, 才抿一小口, 就听见这话。
“你招她了?”
程家兴没要丈母娘伺候, 他自己舀了碗汤, 叫媳妇儿这么一问他没顾得上喝,委屈道:“你啥也不知道就跟臭闺女站边了!”
女婿这模样, 唐氏只当自己瞎了聋了没瞅见也没听着, 她平心静气,专注喝汤。
何娇杏嗔道:“你多大人还跟亲闺女计较?”
程家兴没过足戏瘾,又瞅瞅她肚皮:“才一个臭闺女你心就偏了, 再来一个这家里还有我的位置?以前还指天发誓说我在你心里头是第一位, 最最要紧,你个骗子!”
唐氏、冬菇以及何娇杏本人三脸懵逼。
何娇杏:“我没有, 你别闹,赶紧吃饭吧菜要凉了。”
说着她停顿片刻,解释说闺女平白无故哪会跟人动手?挨了她的打还能不是自个儿招的?“你闺女手劲儿真有那么大?很疼吗?我记得家里还有药酒,她打的哪儿吃好我给你揉开, 别起了淤青。”
程家兴又不是当真在同闺女较劲,他就是借此活跃一下气氛,媳妇儿都关心上了哪还能接着作?他回头劝何娇杏喝汤吃饭,再不吃就放凉了不说,好菜全让胖闺女糟蹋了。
这顿饭后,何娇杏果真把人拽进屋去给他看了看大腿。
没青没紫的。
“说得那么严重,真吓我一跳,结果也还好嘛。”
“骗你干啥?她挠那一下真还挺疼,这一年年的力气见长,迟早能赶上你这当娘的,可惜了朝廷不让女人当官,要不咱家能出个武状元也说不定。”
“又不是光力气大就能当武状元,我听说武状元不但要能骑善射还要能排兵布阵,得熟读兵书。”
“读啊!就让她读!我早就在想是闺女也得送去学个字,左右咱家有钱。”
这话又说到何娇杏心坎上了,虽然说普通人家的闺女读书认字的少之又少,她当娘的还是希望闺女把字认全,顺带学些人生道理,别两眼一抹黑当个文盲。最差也得会看嫁妆单子会看账本会看家书以及文契,自己能认字,一辈子能少求人。
小两口说到读书的问题,冬菇这会儿正让她外婆领着出门转悠去。
唐氏刚才收拾了碗筷,抹了桌子,想着吃了不少肚子里有点撑就说带外孙女出去走走,这一走就走到河边去。
平常没人带着的时候,冬菇是不被允许下河边的,这会儿她让唐氏抱着沿河岸走了一段。唐氏想看看今儿个有人出船没有,要是有,甭管撑船出来的是谁,她跟人说说话。因为隔条河的关系两个村的消息不灵通,她过来之后都没咋听说鱼泉村的事,多少有点惦记。
结果没见着渔船,倒是撞上吃过饭下河边来洗衣裳的。
别人也看见她了,问:“唐婶儿这是干啥出来?”
“我带她出来走走,消食儿。”
结伴出来洗衣裳的是两个年轻媳妇儿,她俩都没看出这样能消个什么食……程家那小胖妹儿让当外婆的抱在怀里,她压根就没下地!
说真的,在乡下地方,养得这么白胖的儿子都少见,真没见过哪家闺女像这样,程家这个让不少人开了眼界。
“唐婶儿过来有段时间了吧?是打算在这边待到程三嫂子生完?”
“那不然呢?我不来光女婿一个哪能忙活得开?杏儿怀着娃娃不说,这还有个小的。”
“花钱请个人呗,哪就非要劳累你呢?”
唐氏撇嘴:“那还不如我亲自来,那是我闺女,谁能比我照看得好?反正冬天里活又不多,我来这头也不耽误什么。”
简单说了几句,唐氏抱着人走远了,那两个年轻媳妇才想起她们是下河边来洗衣裳的,不敢再耽误,赶紧找地方蹲好忙活起来。将衣裳泡上水,砸开皂角,打上之后,两人都还在说,也不知道何娇杏上辈子是积攒下多少功德,才能事事皆如意。
得相公爱重还不算,她亲娘跟婆母对她也是一等一的好。
“都说没有不疼孩子的娘亲,可又有几个肯到女儿夫家来帮忙安胎坐月的?不过是个外嫁女,生了儿子又咋的?就是给家里添个外孙,外孙再金贵也是别家的人。”
“话不能这么说,何娇杏她待娘家亲厚,你想想她是怎么在帮衬兄弟?就凭这个姐姐,何东升发起财了。听说他买卖做到县城里,还在县城里跟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扯上关系,没准能找到个很得力的丈人。”
“有这事?”
“你还不知道?这不是刘枣花亲口说的?”
“刘枣花上次回来不是中秋节前?”
“是啊,就是那回说的,是真是假不出一年就能验证,要真摊上这等好事不得传遍十里八乡?”两个媳妇儿拿着棒槌敲敲打打,蹲在河边忙得热火朝天,她俩边做事边说话,从何娇杏说到东子,又从东子说到刘枣花。虽然村里很多人批评刘枣花,说她这人亲情淡薄不讲情义,像这么说的多半还是上点年纪的,年轻媳妇儿其实有点羡慕。
很多人都希望自己能跟刘枣花一样,人给我气受我也给他气受,不同意就说,不痛快就骂。都觉得像她那么活着滋味一定好,看看,婆母降不住她,亲娘也管不着她,男人听她使唤,她还有钱。
多数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当不了何娇杏,当不了何娇杏还不能当刘枣花?
她刘枣花一不好看,二没大本事,看着还有点蠢,前几年差点挺破了天,如今竟这样痛快……
就有人总结了刘枣花的成功之道,要复制也难如登天。
要精准的找到一条能抱的大腿就不容易,还要像她那么豁得出去,为了发财脸都可以舍了,苦也能吃,还要跟各路吸血虫划清界限,人害我一回之后哪怕他再怎么赔不是说尽好话也不心软,他发动全家甚至全村来声讨也毫不动摇……要做到这种地步谈何容易?
“她幺妹前段时间还去了县城你知道不?以为在外头那么多人看着,她哭一哭求一求刘枣花指定得妥协,那可是亲妹子,亲亲的妹子,人家跪下来求你都不松口还是人吗?……听说她真就没松口,非但没松口,还不怕丢人当着食客的面跟亲妹子翻了旧账,说她第二个孩子就落在亲妹子手里,她都没咋样,做妹子的咋有脸把姐姐往绝路上逼?说她眼馋麻辣烫生意却不好好说,竟然私下偷学,生意做垮了想求姐姐救命,她疯了傻了才去救这个命!不叫妹子好好吃点苦头,以后还得干出这种事来!……”
要说到煽动情绪,刘枣花比她妹要强得多。
不光这样,她脸皮又很厚,瞎编着说也不心慌,一句话半真半假谁分得出?大家伙儿只知道这家麻辣烫的老板娘嘴皮子是利了一点,人却厚道,肉啊菜的都很新鲜分量也足味道也没变过,平常招呼大家都很热络,哪里就是铁石心肠了?
前头她婆母在斜对面程记带孙女,她不还经常端菜过去送孝敬吗?喊她去帮忙从来不躲懒的。
既然不是刘枣花不好,她会这样就必定有内情。
她一番话说下来大家伙儿都信了,店里的客人拿八卦下饭吃得津津有味,吃饱了还说她做得对,这种为了挣钱啥缺德事都敢做,做亏了想到拖亲戚下水去救她命,让她淹死在水里才好!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纵容不得!
客人这么说刘枣花也跟着点头:“换作你们有门手艺捏着能吃半辈子的,亲戚朋友随便来哭一哭你就教他?他学会了不饿死你去?我嫁人都是十几年前的事,这买卖才做了一年多,是夫家的生意,她来哭一哭就要我教,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我要是教了我有活路?公婆不骂死我?男人不打死我吗?”
就在边上的程家富表示不敢……
媳妇儿不揪他耳朵就算好,他哪敢动手?
他也知道不能拆刘枣花的台,还壮着胆子配合了一把,只见他虎着脸沉声说:“四年前你为娘家闹那一场差点把我们兄弟情分断了,再有二回,我定要休了你!”
于是乎,刘枣花只能向她幺妹表示帮不上忙,让她这就回去跟家里好生商量看看怎么渡过难关吧。
等到这天准备的食材卖光了,店打了烊,刘枣花跟程家富一起蹲在大木盆边涮锅洗碗,说起那出,她抬胳膊肘怼了怼边上男人:“程家富你可以啊!说那句我休了你听着挺像那么回事!”
程家富缩缩脖子。
“不是你给我使眼色?我都是配合你说的,我是不是说得不好?”
“没有,你说得挺好,听着老真情实感了,跟心里话似的。”
第146章
就因为打了这个配合, 刘枣花审视了程家富好几天, 看他确实没跟东边大姐西边小妹眉来眼去, 才放下心。后面程家富赶车回乡下拉菜的时候逮着程家兴就是一通抱怨,说刘家妹子闹一场,没把家中生意怎么着, 险害苦他。
饶是程家兴聪明,也想不到那出, 遂问大哥咋的?
程家富裹了裹身上那件旧棉袄, 叹着气把刘家妹子找到县里去之后都干了啥说给程三。程三听罢还挺赞同,大嫂说那些话有些是不真, 这么做又没错, 对什么人使什么招儿。若对方讲理, 你不必耍浑,有话好说;若她是吃准了非要占你便宜安了心来逼你就范, 你从一回, 往后没完没了。
“有善心好, 但善心得用对地方,哥你别看我对媳妇儿娘家好就瞎学, 刘家那白眼狼一个,舍你一身肉也养不熟她。”
“我知道, 我也没那条件去帮扶谁,家里日子都只不过凑合过。”
程家兴刚就想问:“入冬好久了,嫂子她没炖个羊汤给你吃吃?没给你做两身新棉袄吗?咋还是这么旧的穿着?”
“新棉袄有,头年才做的, 我出来干活没舍得穿。老三你讲究些,我只要身上暖和,旧就旧点。这身穿了也才三年,还没打几个补丁。”程家富说他们眼下挣得多,可开销也大,店铺的租金是一笔,铁牛还在学堂识字,束脩并文房四宝也是一笔,“之前为了起这个房子就把家底掏干净了,后来跟你们做买卖攒那笔又用到店里,县里的买卖做了一年半,挣了钱的,你嫂子跟我说她想少花点,这钱攒起来我们咬咬牙也置个铺面,省下租金。我想着置个铺子是好,就哪怕以后生意不好做了,一间铺子也要值好几百两,那还是个下蛋的鸡,租给别人年年能收钱,比在乡下种地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