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听着心里不大舒坦,可也没冲进去找碴,还是放轻脚步回了自个儿屋,看老头子还没睡着,也跟他说了几句心里话。
“今儿这出,当家的你怎么看?”
程来喜不太掺和女人家的事,媳妇儿话说不好事做不对从来都是黄氏去教,他极少吭声。今儿也是,程来喜当时只是叮嘱了程家兴几句,让他做着事就别吊儿郎当的,用点心,大媳妇儿说那些他听着皱眉也没训人。
这会儿听黄氏提起,才道:“老三能有长进我高兴,就怕他们兄弟起隔阂,他买卖刚做起来老大媳妇就是这个样子,后面恐怕清净不了。大媳妇心里不平,不得影响老大?又说二媳妇,是没吭声,心里未必没点想法。”
黄氏咕咚喝了几口水,说:“周氏是没底气,她前头落了个娃。刘氏这头我有心想把她压下去,可买卖太红火了,天天见着现钱怕不好弄。”
黄氏说着也想叹气:“鼓励儿子们去挣钱这法子还是大嫂教我的,她那头全靠这个把日子过红火了,现在几房都干劲十足。你说这办法吧,有用是真有用,老三的确上进了很多,可咱家情况跟大哥那头差太多,我也真没料到老三竟然很有做买卖的头脑,今儿个只是做来试水就挣了这许多,往后都不敢想。兄弟之间差距有点大了,我心里愁,总怕这么搞下去不用两年兄弟感情要坏,可又不能拦着不让老三施展拳脚。又说老三这个人,很多事他想得到,他要是有心能把全家哄得高高兴兴,我只怕他不肯去费这个心。再有几个月三媳妇也要进门,我也怕大媳妇占着是嫂子去拿捏她,何家这个并不是好欺负的人……”
话匣子一开,黄氏就说了个够本,程来喜本来要睡了,看她有心想聊聊也就听着,听完才道:“办法也有,我怕你不肯。”
“你说说。”
“心不齐就分家吧。原先你跟大嫂在一个屋檐下也是三天两头的置气,各自当家之后慢慢还亲热起来。”
黄氏一愣,才道:“孙子辈的才一个铁牛,这就分家?是不是太早了点?把他们全分出去任凭几个媳妇当家做主我心里也放不下。”
“你当娘的也管不了他一辈子,不是迟早都得靠自己?你也别钻牛角尖了,分不分家儿子都是儿子,娘也都是娘。”
黄氏瞪他一眼:“老头子平常不吭气,出起主意来吓人。”
“我不是吓人,是给你提个醒。这回要是撑过去没分,万一老三越搞越大,到时候你再想分家可太难了,再要分那不是兄弟发达了不认哥哥?要不分,谁出息大谁吃亏,亏一回两回没什么,日积月累的他心里未必是滋味。到那份上,兄弟之间恐怕就再没有感情了。”
黄氏知道老头子句句在理,但她心里难过,小声抱怨说:“以前兄弟几个没成家,谁多做点谁少做点没有人计较,老三混着日子老大老二虽然会说他,那是看他不成器。不像现在,媳妇儿进门麻烦也进门来了。”
程来喜摇摇头。
心道不是成不成亲的问题,是钱啊。
以前老三是混,可他就只是不爱干活并不败钱,吃是一样的吃,穿也是一样的穿,养他不费什么。他原先偷着懒刘氏周氏就算心里有点想法不也没说过?现在为啥憋不住了?因为人逐利兽逐食。
程来喜也知道他婆娘是在发泄,没怪她,只让她有时间多想想这事,分不分三媳妇进门总要有个说法。
“老三说是靠陈麻子那个蛐蛐儿赌坊在挣钱,我想了一下,蛐蛐儿能赌到八月份,这买卖能做挺久,他是说不用家里帮什么,你每天还是早点起来多给他烙几个饼,只怕他以后赶不上回家吃饭,不带点吃的要饿肚皮。”
“这我能想不到?”
“那就行,吹灯睡了吧,别费油了。”
次日清晨,黄氏果然给三儿子烙了饼,她拿油纸包好让程家兴揣上,才刚揣上蛮子跟小顺儿就过来了,两人边走边说话,蛮子不住在活动肩膀。他们到程家门前先冲黄氏打过招呼,才跟程家兴去背东西,背好先后出门往小河村去。
跟意料中一样,今儿背出门的也卖完了,因着分量多出不少,卖得的确慢一些。
蛮子中午那会儿先走,回去为第二天的买卖做准备。程家兴跟小顺儿在陈麻子家混到半下午,把最后剩的都卖光才带着沉甸甸的钱篓子回去。回去一问蛮子跟他爹早就挑着担子过了河,两人挑那么许多东西还是勉强了些,他家男丁又不太够,还找上朱小顺的奶奶,从朱家借了个人。
那头已经忙上,程家兴便不着急了,他领着小顺儿把今儿个挣的点了数,是四千文。蛮子跟小顺儿各拿一千二,程家兴拿一千六,他把这一千六全给了老娘黄氏,叫黄氏找补碎银给他,打算直接拿银子给杏儿。至于说天天收回来的铜钱就由当娘的抽空去兑成银子,娘有空,他没空。
黄氏无所谓这个,甭管是银子还是铜钱那都是钱,是钱她就稀罕。
她把三儿子拿过来那一兜子铜钱散在床上,从箱笼里头拿出一卷麻绳,一枚一枚给它串起来,边数边串。数到一千给打个结,每一千文做一串,串好放进沉甸甸的大木箱里,把锁挂上。做好这些,再出去已经找不见三儿子,听说他跟小顺儿一起给蛮子家送钱去,送到了也打算过河去看看忙完没有。
买卖做起来整日不见程家兴是常事,也没见着大媳妇就怪了。
刚才黄氏赶着数钱去,交代周氏去给猪圈里添食,周氏去了,忙完刚歇了口气就听见婆婆问:“你嫂子人呢?”
周氏想想,说:“三兄弟回来的时候还在,后来就没注意,是不是在屋里?天热起来嫂子一天总要不舒服几回,我前头让家贵跟大哥说,叫大哥抽个空带嫂子去看大夫,仿佛也没去,只道少劳累多休息就没事。没听大夫说,我心里还有些不踏实,女人家怀着娃哪能这么大意?”
这事也不是头一回听周氏说,黄氏点点头:“晚上我跟老大提,所以说你也没见着老大媳妇上哪儿去了?”
“是没见着,娘找嫂子有事,要不我去喊喊?”
黄氏摆手,说着塞了二十文钱给周氏,让她去趟屠户家,“这阵子全家都忙,你嫂子怀着娃也该补补,今儿做个肉菜,你去买块膘厚的,烧出来能多点油水儿。”
说到吃肉周氏心里一喜,也不累了,揣着钱赶紧出了门,黄氏就在屋檐底下站着,边琢磨肉买回来烧个啥菜,边琢磨大媳妇能上哪儿去。
找铁牛去了?
铁牛不就在隔壁院子跟屎蛋玩?
……
让黄氏遍寻不着的大儿媳妇刘氏在干啥?
她刚才让娘家人喊去,借土坡挡着说话去了。
经过一天多,村里都听说了程家兴做买卖的事,也知道他带了蛮子跟小顺儿,还知道这买卖挣得多,朱小顺她奶奶平常见着谁都没好脸,这两天精神头怪好,看见从家门前往来过路的都笑眯眯。
本来程家挣了钱,不相干的也就跟着听个热闹,顶多再感慨一番。偏他带了蛮子跟小顺儿,就让一些跟程家沾亲的生出些念头,琢磨着是不是把那两家挤开,自个儿顶上。
刘家人就是这么想的,商量之后让家里的小妹子跑一趟把怀着娃的刘氏喊出来,探探口风。
刘氏去了,见面就说事情不好搞,家里惯着老三,老三油盐不进。
“你没找机会提一提?他不是要人搭伙?朱家能做的咱也能做,就让他把朱家换了带带亲戚。”
“我提了,说是没见着钱的时候人家就仗义支持,现在把人踹了说不过去。”
“他抹不开脸啊?要是钱少就算了,这么大的数啊,你想想!”
“我想了,我想也没用。手艺不是我的,买卖也不是我的,这事咋说都要老三点头才办得成,他偏偏不肯点头,我昨个儿就提了,老三一声不吭跟没听到似的,婆婆还训了我,问爷们在外头的买卖有我啥事儿?”
眼看着一兜兜的铜钱落到外人手上,刘家人难受得很:“照你这么说,是真一点儿法子没有?”
刘氏心里也烦,回说:“换个人都好说,偏是老三的买卖,老三是什么人?说不给脸就不给脸的。我就直说,眼下只一条路,想法子让那两家自己退,他缺人手了咱再去争取,没别的招儿。”
“这么多钱拿着谁会退?傻子才退!”
“那我再给你出个主意,就学他程家兴,也搞点好吃的背小河村去。我在家里跟着听了一耳朵,他跟婆婆说蛐蛐儿赌坊那头好吃懒做的多,背点啥过去随便吆喝几声就有人买,钱很好挣。你看他们昨个儿挣了二两半,今儿个更多,有四两银子。”
第26章
像刘家, 往上数几辈都是庄稼人, 他们轻易不会想去做买卖, 会来探刘氏口风也是实实在在见着利了。就眼下看来,让他跟着程家兴搞他肯, 要让他自己做, 还得去跟程家兴抢生意……这家子心里还是虚, 并不太敢。
他们犹豫不定这几日, 程家兴的买卖越做越红火,黄氏使唤男人程来喜去镇上,拿铜钱换了好几两银子。
“前头我还怕何家陪嫁多了, 咱们要过大礼,担心老大老二媳妇不痛快。现在看看,拿八两十两又咋的?钱是老三挣回来的,拿给他娶媳妇儿没啥不对, 要掂量的是送多少钱去。何家姑娘这样能干, 老三要做小买卖她就出了手艺支持, 帮着挣回这许多钱, 要给得少了反倒显得咱程家不对。”
黄氏想着,何娇杏既然是个宝, 对家兴也实心实意,就该珍重一些。
程来喜知道她的意思,喝着粗茶说再看看, 老三这回挣得多他们过礼的时候就多送点,这样亲家能有个想头。夫妻二人达成一致, 没再多谈,黄氏把银子收好,转身进灶屋去,看二媳妇做了什么吃的。
就这几日,刘氏越发气闷,偏偏她在家里没个盟友,提了建议也总被驳回,无人重视。
刘氏想拉拢周氏,让弟妹帮衬她,周氏不敢,盖因没有倚仗。
于是乎程家陷入到一种奇怪的氛围,看似没吵没闹,仔细品品很有些别扭。刘氏目的达不成,对程家兴的态度就好不起来,说话总有些怪声怪气,程家富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劝她也不肯听,往床上一躺说不舒服,你再说她就哎哟连天。他劝不住怀孕的婆娘,能干啥?只得私下跟兄弟赔不是,让他只当啥事没有,不要计较。
程家兴才没空计较,最近两日,他刚刚起飞的事业遇到小小挫折,听说啊,本村另有两家也在收花生,估摸是眼红起来想跟着做吃食买卖发财。
话是小顺儿带给他的,还说其中一家就是他大嫂刘氏的娘家。
“是我奶说的,刘三全收了一大堆花生,把价钱都抬起来了,他搞这一出是不是成心想跟咱杠上?”朱小顺是村里混混,原就不是很正派的人,想着买卖要让人抢了他就不痛快,问程家兴要不要找几个人吓唬刘三全看看。
程家兴还没发话,蛮子冷笑一声:“买卖是那么好做的?手艺不靠谱我看他不赔个底掉。”
朱小顺背着辣条走在前面,听到这话停了一下,回头说:“我也觉得这买卖他抢不走,可遇上这种人,心里怪不痛快,不出口气我心里憋。”
看他俩排着队生气,程家兴还笑了。
“程哥笑啥?”
程家兴招呼朱小顺继续走,别误了事,等朱小顺又动起来才解他疑惑说:“这种事我早想到了,赚得多了定会有人眼红,反正要么抢你生意要么坏你生意,二择一的事。我们几个是村里头的无赖出身,别人不敢来砸,就只能学这生财之道,跟着做,指望把买卖抢去。他学是光明正大学,你气死了拿他也没法,就这么回事。”
“那程哥你看他们有没有赚头?”
“有没有赚头要看脑子跟手艺,看他做得好不好吃以及他准备做啥。也不是什么背过去都能卖钱,总得合赌客的胃口,要有嚼头,不容易把人撑着,能混时辰。你说他们收了许多花生,估摸是看咱们鱼皮花生八文钱一碗还卖得很好,觉得赌蛐蛐儿那些爱吃,仿鱼皮花生的本事他没有,做成盐水煮花生或者油酥花生的可能更大。这鱼皮花生卖得好也胜在别处没有,赌客吃个新鲜,要是背去的花生口味多了,别人卖得更便宜,比如他卖五文钱一碗,有了比较兴许真能分走许多生意。辣条还不用担心,花生恐怕不好卖了。”
程家兴说得平淡,小顺儿跟蛮子要气死了。
他俩以为跟风的学不来,既然学不来咋会影响到自家?
可说到底那不就是花生,油酥花生卖便宜点肯定还是有人买。卖那个能不能赚钱是一回事,会碍着自家买卖是肯定的。赌坊那头就那么多人,他买了油酥花生,干啥再花一份钱来买鱼皮花生?
就是这么浅的道理,程家兴点破了两人才想明白,想明白了恨不得扔下背篓回去打刘三全一顿。
还是程家兴把人劝下来:“气什么?都在收花生那花生就让给他们,我本来也打算换换花样,辣条后劲儿还足先不换,花生咱们卖完不做了,蛮子你那头也别再收,我跟杏儿商量看看另外做样什么。你俩得听我的,任谁眼红学咱们都别去挑事,把气沉住,等着看他能做出什么花样,赌客的舌头也不是那么好哄的,跟我抢生意,我看他有多大能耐!”
“可、可是我娘生怕临时收不着,没事就四处寻摸,那花生我家还有几挑子。”
……
……
程家兴先是一噎,想着人家对买卖这么上心也不能骂他,“花生没炸出来都放得住,从明天起咱们多卖辣条少卖花生,把你家那些收拾干净了再不做这个,你回去也跟你娘打声招呼,让别再收。”
蛮子哦了一声,答应下来。
哪怕答应下来了负罪感还是有,他心里觉得自己是不是扯后腿了。
程家兴背着钱篓子走在最后头,他看不到蛮子的表情,可大概知道他是什么人,又安慰他:“别搞得跟犯了多大错似的,做买卖不像种地,种地只要看着天时,做买卖要看风向行情,靠一个新鲜劲儿挣不了很久经常要变一变,看别人挣了钱一头热扎进来能保本都算他能耐,多半是个亏。决定做这个我就有准备,这回不过是小事情,要扛不住还搞个鸡毛。”
蛮子这才笑出来,嘿嘿说:“我早先就看出程哥跟别人不一样,那会儿说不出那不一样,近来我服气了。等这回买卖做完,以后还要做啥缺本钱人手的哥喊我一声,我跟你干。”
“还有我,我奶天天说让我跟程哥学,长点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