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娇杏不知道有人在念叨她,她也刚宵了夜,要去收拾碗筷却让嫂子抢了先,非说饭就是她做的,让她歇着。嫂子挺着大肚,不过乡下地头没那些讲究,怀着孩子也就是不干重活,摘菜包括生火做饭都不影响。何娇杏没跟她争,稍稍走动几步,跟一个院里的堂兄弟姐妹说了说话,就搬出竹笋来。
这是后来又去挖的,她想做成笋干,好收捡,也方便烧菜炖肉。
家里人都来帮她收拾,人围在一起做事情的时候总爱闲聊几句,来帮忙的隔壁嫂子就说下午看到东子背着背篓出门,问他做什么去?
“给家兴哥送笋去,都说我姐做的泡笋是一绝,就想给他尝尝。”
何娇杏做的泡笋的确是得到全家认证的美味,这门手艺她有教给伯娘婶子,都学会了,可都不如她做的脆不如她做的鲜。还不光是泡笋,她会做好多种萝卜干,会做糖蒜,会做松花蛋,会做红豆腐。一年到头老何家喝粥的天数多,他们配粥吃的小菜也多,下饭菜都让何娇杏做出花来了。
“那程家兴真有口福,杏儿是第一会做吃的,拌个野菜都好滋味,能娶着杏儿他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你是送了一坛子过去?我看吃不了几天,回头还得馋上门来。”
何娇杏听了觉得好笑,说吃完再做,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她堂嫂还凑过来小声说:“这人都贱,你对他不冷不热的他追着你跑,等你巴心巴肺了,他热乎劲儿就过了,杏儿你还得吊着他点。”
东子听着这话为程家兴掬了把辛酸泪,心里可以说非常同情。
他都不忍心落井下石,帮衬着说还是老程家送来的多,前头的兔子和鸡都是白吃的,他来一趟还帮着干活,今儿个过去送坛泡笋又拿了糖跟鸡蛋回来。
堂嫂听着点点头:“倒还像话。”
后来这段时间各家都在撒谷种育秧苗,男人家忙得很了,哪怕程家兴能偷懒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多,他还是比两个哥哥起得晚些,每天也会下地帮忙。一忙起来就没时间过河去见小媳妇儿,两人得有半个多月没见着,程家兴想得狠了,跟他二哥打过招呼偷溜出去,他带蛮子上了回山,作交换骗到两个大鹅蛋,让三太爷带话找何娇杏来河边。
何娇杏是借送饭出来的,出来就看见撩开衣摆盘腿坐在河边青草地上的程家兴。她先把饭菜给阿爷送去,这才坐到程家兴那头去,问他啥事儿?
程家兴就摸出两个大鹅蛋,递给她。
看何娇杏不伸手,程家兴问他:“你不爱吃这个?”
“我爱吃,这用香椿炒出来味道好得很。”
“那你接着。”
何娇杏就伸出白白一只手来,接过一颗蛋。程家兴把另一颗也塞给她,让她拿好别磕着,“我特地选了两个大的,调开了炒出来多。”
“你家还养了鹅?”
“不是我家养的,是蛮子他娘养的,蛮子从小跟我混,给我匀了两个。”
“那你今儿个就是给我送鹅蛋来?”
何娇杏乌溜溜一双眼盯着他,叫程家兴耳朵发热,他挠挠头,说:“主要是想见你,都有段时间没见着面,杏儿你在家忙啥?”
“挖笋,做笋干来着,上回让东子送过去的泡笋吃完了吧?”
“吃完了。”
“咋没把坛子一并拿来?”
当然是想打着还坛子的名义再跑趟何家院子,程家兴说家里人都很爱吃,还想学着做。
“要做这个先要做泡椒,至于是怎么个工序我这会儿说了你恐怕也记不住,等嫁去你家了我来做就是。”
程家兴听着这话就高兴,还厚着个脸皮问:“杏儿你也等不及想嫁给我啊?”
何娇杏拿上鹅蛋站起来就要走,让程家兴拽回去:“不逗你了,都好一阵没见你坐下跟我说说话。”
“你说,我听着。”
“那我说啥?你就没话问我?”
何娇杏把鹅蛋放妥,抱着双腿偏头想了想,问:“你都在忙啥?”
“跟我爹下地。”
何娇杏听着就笑了:“你会下地?”
“是不怎么喜欢干农活,可偷懒也得看准时候,家里都忙不过来了我还敢跑不得挨揍?”说起这茬,程家兴还有些没底,他多问了一句,问何娇杏怎么看?
何娇杏没太明白。
他说:“我说我不爱下地,你怎么看?”
“你爱不爱下地我不管,甭管做什么得挣回钱来,总不能叫我饿着,我要吃饭。”
何娇杏说得理直气壮的,程家兴听着也不恼,还甜得很,答应说想吃什么都给她弄,哪能叫心肝饿着?
听他这么保证何娇杏也高兴了,叫他别忘记把坛子送回来,送坛子来的时候顺带拿个大碗。
程家兴问她又做了什么?
何娇杏说是冬天做的红豆腐,那个能放得住,家里还有不少,拿点给他尝尝。
“豆腐我知道,红豆腐是什么?”
“就是用豆腐做的下饭菜,说也说不清,你装一碗去尝过就知道了。”
……
跟程家兴说完话,何娇杏还掐了把香椿芽回去,当晚老何家的饭桌上就摆了一碗香椿炒蛋。她做饭的时候没人盯着,看炒出来这么大碗唐氏还纳闷。
何娇杏绷着脸皮状似不经意说:“我拿鹅蛋炒的。”
唐氏夹了一块尝过,还真是。
“哪来的鹅蛋?”
“程家兴送的。”
“下午女婿来过?”
“没进院子,就在河边见了他,他揣着鹅蛋就把咱家泡菜坛子忘了,说赶明再跑一趟给送回来。”
唐氏又在夸她女婿好,是有心人。
东子把脸埋在饭碗里头唏哩呼噜喝粥,心想他就是太有心了,明摆着把一趟的活拆成两趟做,才好多见阿姐一回。都是爷们东子一听就听出来了。
第15章
次日,程家兴上河对面还泡菜坛子,过来就看见晒成一片的笋干,旁边还有三个小萝卜头,他们蹲一起拿着草叶子在编东西。
看出这是何家的娃,程家兴问他们大人呢?
烧饼就着蹲下的动作仰头瞅他几眼,想起这是跟杏子姑姑定亲那个,他撑着膝盖站起来,敦敦敦跑去隔壁的隔壁,站门口冲里头招手:“姑你出来。”
程家兴听见小媳妇温声细语问他怎么了?
烧饼也不说,让她自己出来看看。
这阵子晴天越来越多,晨起也只感觉水气重些,寒意是退尽了。日子一天天的往前滚,春天都已经过半,眼瞧就要往初夏过度,何娇杏想编两顶草帽遮阳。她穿过来也有十五年,学了些手艺,但不像灶上活那么精,说到草编三房嫂子很有一手,何娇杏清早吃过饭就找上她,跟着学了半天了。
她做着手里的事都忘了程家兴今儿要过来,出来见着人还愣了愣。
想起泡菜坛子那出,何娇杏迎上前去:“过来了?碗拿了吗?”
程家兴放下背篓,就看见那里面不光有个洗得干干净净的泡菜坛子,上头还扣了个大海碗,旁边缝里还有把镰刀来着。
“待会儿还要割草去?”
程家兴点点头,抱怨说:“我娘生怕我清早出门天黑回去荒废一天啥也没干成,出门前特地给我派了活,让还了坛子割满一背猪草再回去。她前个月捉了两只猪崽,都很能吃。”
何娇杏怕背篓放这儿几个侄儿手欠拿镰刀玩,就伸手提进屋去放上长凳,她把反扣着的海碗拿起来放桌上,又要搬泡菜坛子,让跟进来的程家兴抢了先。
“杏儿你就说放哪儿,力气活交给我来。”
他这么说何娇杏也不争了,让把坛子靠墙角放,拿着海碗去给他装红豆腐。程家兴没跟着窜进里屋,他放下坛子就在堂屋坐下来,开始没话找话说,问家里其他人呢?又说外头晒着那么多笋干这是剥了多少毛竹笋,没扎着手吧?
何娇杏没顾得上回他话,端着满满一碗的红豆腐出来之后才说阿爹包括兄弟他们白天大多不在,也就到饭点才会回家。娘跟嫂子刚才往菜地那头去了。
“我看你从隔壁的隔壁出来的,是在干啥?”
“那是三叔家,天儿不是跟着要转热了,我同嫂子学编草帽。”
程家兴看她确实很白,脸蛋细嫩细嫩的,心道是该戴着帽子,媳妇儿家白些好看。他伸出手来瞅了瞅自己,跟杏儿比不知道黑到哪儿去了。
何娇杏看他在对比肤色,打趣说:“我也给你编一个?”
还当他会点头,程家兴却摆手说用不着,又问她帽子编多少了?问这话时他伸手想偷一块红豆腐尝尝,还没偷着手背上就挨了一下打。
“这个干吃不好,要配饭的。”
“哦……”
“我前几天做的辣条倒是还有,尝尝吗?”何娇杏想起来又去给他拿辣条去,程家兴接着刚才的话问她帽子编多少了?
“我草编手艺不好,才刚熟手,就起了个头。”
“那你别做了吧,过几天我给你送一顶,我小时候就经常编螳螂蚂蚱,草帽草鞋学学就会了。草编这个活它伤手,你那么细嫩别给草叶子勒着。”
何娇杏刚把辣条拿出来,让他尝尝,又道:“是你说的?我当真不做了,等你给我送草帽来。”
程家兴吃着何娇杏从东子那屋摸出来的辣条,点头说回去就编。
……
等东子回来,进屋发现辣条少去一半的时候,程家兴早就走了。他还以为是烧饼偷吃的,气冲冲的要去找人算账,刚出屋就撞见阿姐。
东子正要哭诉,何娇杏想起来说:“早先程家兴过来,我进你屋拿了辣条给他尝,剩下好像不太多了,过两天再做一回吧。”
“我就说好像少了,没想到是家兴哥。”
何娇杏笑得眼弯弯的,说他还挺爱吃。
东子突然感觉不对,狐疑道:“姐我问你哦,你说过两天再做一回,是想着我说的吗?还是给程家兴做?”
何娇杏略一迟疑,东子顿时委屈了。
委屈归委屈,他还是主动承担下清洗磨盘以及泡豆的活,为辣条忙活起来。
另一头,程家兴总算没在何家吃饭,他跟何娇杏说了会儿话,就给家里割猪草去了,割满一背回去时候还早,黄氏正欣慰他今儿个没有厚脸皮,就发现儿子手里端了个碗,碗里满满当当不知道装了什么。
“让你别一过去就吃人家饭,早点出门办完事早点回来。”
“我没吃啊,今儿个杏儿留我我都没吃。”
黄氏:……
“你是没吃,你端了一碗,这是啥啊?”
“是红豆腐。”
“啥玩意儿?”
“跟你说不明白,反正是配饭吃的,杏儿自己做的,让我端一碗尝尝。”
“她让你端你就端,她让你下地你去不去?”
程家兴放下装红豆腐的大海碗,又放下装满猪草的竹背篓,得意洋洋说:“她不像娘!才不会逼我下地!”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不穿衣不吃饭啊?”
“我上回就跟她说,我说我不爱干地里活。”
“那她咋回的?”
“她说随我。”
晴天霹雳啊,黄氏实实在在的懵了,过好一会儿才跟进屋问:“那不饿死你俩?你就带着婆娘跟儿子喝西北风去?”
“不啊,我能打野鸡野兔去卖钱。”
“那冬天呢?”
程家兴嘿嘿嘿的笑起来:“冬天啊,冬天我关上门抱媳妇儿睡觉。”
黄氏又想打他了:“不干活你吃个屁!你以为过日子有这么轻巧?”
程家兴不想听她念叨,就要摸进灶屋去找吃的,还说这些事他成亲之后再跟杏儿商量,急个什么?“对了,我二哥呢?”
“还不是在田间地头。”
程家兴点点头。
黄氏问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看天要热起来了,想给杏儿编个草帽,二哥不是最会做草编活,让他教一教我。”
刚才黄氏还忍着没跟他动手,这会儿结结实实打了他好几下:“让你下地去你跟我装聋,上山下河倒是不怕费力,还要学编草帽?你咋不学学怎么犁田插秧?我打死你个没出息的!”
黄氏打他,程家兴就拿后背去顶着,等她过了瘾才回头说:“娘你前些天才说成了亲就不管我们,任由我们兄弟自己扑腾,咋的说了不算啊?”
“那我分给你一块田你种不种?”
“我不种,我都想好了,等杏儿进门我就多跑几趟小云岭,弄点钱来请个人帮我种。”
黄氏让他气得头晕,后来上了饭桌都没胃口,当天晚上她很早就回屋去躺了,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睁眼对着石墙琢磨,在想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怎么她想出来对付程家兴的招儿都不好使呢?
程家兴也在琢磨是不是把老娘气狠了,他让当爹的进屋瞧瞧,听说没啥事才松口气,回头找二哥学编草帽去了。
早先程家兴跟小媳妇儿吹牛,说他手巧,最会做草编活,小时候就经常编些螳螂蚂蚱。这话半真半假的,他是会编很多小玩意儿,草帽草鞋就没做过。程家兴想着他有草编基础,脑子也活泛,学起来应该不慢。
情况跟他想的差不多,程家贵教了一遍,程家兴看过就学会了,他一双手的确灵活,编起来疏密松紧都很合适。
做哥哥的在边上感叹:“老三你学得比我当初要快多了。”
“我聪明呗~”
“是聪明,就是没用在对的地方,你今儿个又为什么气娘?”
“我们闲聊了几句,娘就成那样了。”
程家贵问他闲聊些啥,程家兴眼神落在草帽上,手上动作不停,同时还分出心来把早先的事说了一遍。程家贵听过半天没吐出一个字儿,他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