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年一次的秋闱,若是过了,那就是吃皇粮的举人老爷。
章家不缺钱,已经是县试的第一,还不如直接先试试看乡试,若是考不上了,再回头考廪生也不急。
“章家的二爷是秀才,指不定在家里头就给孩子多补课,之前二房的那个不是还去了飞鹿书院吗?现在就是轮着了章家三房的了。”
“二房的那个是章二爷的亲儿子,当时可都没考上案首,是中规中矩,先县试再府试,两考之后才是秀才的,后来去了书院里,这章信鸿可不一样。”
“要是章三爷泉下有知,也当欣慰了。这孩子原本还挺调皮吧,没想到现在这么出息。”
“说起来,还是章家的家风正,所以才能这样,连上三房这个,算是章家第三个秀才,可真出息了,这么多秀才,指不定将来就能出个举人老爷。”
“你以为举人老爷有那么容易啊?”
“举人老爷我知道是不容易的,不过三房这个说不定还当真是有戏,他年岁小啊,现在就考上了案首,等到晚点的考试,就是举人了。”
方建拿着绣线等物经过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别人在议论章信鸿,他本来站在拐角处,听到了这些话,立即就站住了。
他知道,要是再往那边经过,等会这群人就不会议论章信鸿,而是议论他了。
他站在墙边听了一小阵,有时候有些羡慕章信鸿,有一个好家境,能够读书,他低头看看自己拿着的绣线,是不大可能了。
方建两年多前从私塾回来了之后,在童秀秀期期艾艾的目光里,继续捡起来刺绣。
这让童秀秀松了一口气,方建的天赋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孩子的眼睛好,在花样和配色上,方建的比她好,而且价格也比她的高。虽然还有章家给送来的粮食,等到吃完了之后,两人做刺绣,应当也算是不错的营生。
反正关着门,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绣花。至于说外面那些阴阳怪气讽刺的话,童秀秀就完全当做听不到了。
她的儿子好端端着呢,凭什么要唉声叹气,好像是她害了方秀才的儿子一样,方建也是她的儿子,难道她不心疼?这是为了今后买书做出的必要牺牲,等到儿子认字了,考了秀才,就算没法做什么廪生,去私塾里做个夫子也是好的。
方建打定了主意靠着刺绣自己赚钱,等到攒到了购买千字文的书,他在怀里揣着银子,想要买的一瞬间就不停地反问自己,值得吗?
他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攒了银子,只能够买一本书,没有人指点,可能那些字他都不会读,也没人讲解。
而且那个时候章信鸿已经有了神童之名,方建的年龄本来就比章信鸿还要大一些,有了书他能够超过得了章信鸿?
方建最终还是放弃了,他也不想着自己能够光宗耀祖,绣花没什么不好,在现代他就看过把苏绣发扬光大的是个男人。
童秀秀看到了方建攒了银子,看着孩子出去,她想着,等到拿到了书,到时候方建就可以读书,然后光宗耀祖,她没想到方建是空手回来的。
“书呢?”童秀秀左看又看,难道是揣在怀中?
“买不起。”方建说道,“没有夫子讲解,死了这条心,买书是纯粹浪费钱。”
童秀秀有些不甘心,还记得以前方建说过的话,“那你可以自学啊。”
方建嗤笑了一声,懒洋洋说道,“有些字认不得,我不知道读音,不知道释义,之前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说完了之后,又拿起了绣绷子,读书什么的,太不切实际,还是继续绣花的好。
方建不是纯粹的古代人,自然没有什么绣花是女人干的活,男人碰不得的概念。
他认得几个繁体字,但是不会用毛笔,没人指点他练字,他没办法去做账房先生等需要认识字的工作,也不愿意卖苦力。
所以这个偏安静的工作,总体还是挺适合他,加上他有画画基础,有意识地把排版布局放入其中,童秀秀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绣样价格高,但是方建很清楚,是因为他的绣样就打得好,再上再琢磨点配色,用上点渐变的技巧,花色就比别人的绣样更为生动。
方建可以不在意自己做绣活,但是童秀秀不行,支撑她的就是儿子能够读书,绣活只是一时的中转,谁知道现在儿子不买书了,拿着那些银子,还是开始做绣活!
拿起了剪刀,把方建手中的绣绷子夺了过来,还没有动剪刀,就听到方建说道,“压了一两银子。”
童秀秀的手顿时就顿住了,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方建从她的手里拿过了绣绷子,继续慢条斯理做绣花。
方建的手指微微翘起,那自然而然的兰花指让童秀秀的眼泪夺眶而出,声音颤着,“建儿,咱们不绣花了,这个弄完了就不绣花了,你是个男儿家啊。”
方建看着童秀秀,他一开始是不想绣花的,是童秀秀一直想办法劝说,说他闲着也是闲着,把绣花当做是画画。
方建看着童秀秀流着泪,到底是这个时空的母亲,叹了一口气,“不就是绣花,男女都一样。”
童秀秀的声音有些激动,“这怎么能一样?建儿,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她比划出方建捻着针的模样。
方建眉头皱起,想着就相当于职业病,就说道,“我很清楚我不会因为绣花变成女的,就是赚个钱。”
那次之后,母子两人关系就更微妙了,童秀秀是想办法让方建改邪归正,方建是干脆自己找到了那个刘婶娘,无缝对接,从对方手里拿绣样。
那个刘婶娘最开始是拿了苏玲珑的钱,还巴巴去问了后面怎么做,结果对方就说道,“他要是愿意绣花就绣花,不愿意就算了,您那边用的上就用,用不上就不用。”
刘婶娘看着方建的绣样比别人的都有灵气,也就继续做他的生意,甚至按照他的办法,去弄了什么百寿图,方建照着给绣了,做成了一笔大买卖。
方建想着这几年的事,端着篓子就没给过去。
不过,他很快就失算了,有人看到了他。
“呦,这不是咱们的小方绣才吗?”
他的父亲是秀才,因为方建弄绣活,被人起了一个诨号同音不同字,叫他是“小方绣才”。
方建觉得,住在西城区的这些婶婶们,就是话太多,因为刺绣赚钱,就眼红他,他冷着脸端着篓子走过。
说他的那些话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到回去的时候,意外发现,童秀秀看到了他拿着绣样回来,什么都没说,只是呆呆地看着墙面。
方建把东西放在外面,他现在的绣样压得银子不少,穷人是没有任性的资格的,显然童秀秀也知道这个道理,就算是怎么看不惯他刺绣,她都不敢发狠毁了那些东西。
所以方建和童秀秀吵架归吵架,照样是天气好的时候在院子里刺绣。
方建喝了一口水,开始绣花,绣了小半个时辰,忽然发现童秀秀直勾勾盯着他。
方建被吓了一跳,皱眉说道:“怎么了?”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童秀秀的眼眶发红,好像是哭过,眼珠子里都是血丝,眼下也是肿起来的。
“邬盼巧的儿子做了案首。”
“还因为邬盼巧发疯?”方建嗤了一声,“得了吧,盯着别人干什么,我不也没有发疯,但凡你要是有点钱,能给我请个夫子,指不定做了案首的就是我。”
听到了方建这样的话,童秀秀心尖儿一颤,因为刺绣的事,她和方建针锋相对的厉害,尤其是方建强调,买了书也没有用,没认识的人读书,这个是无法自学的,她觉得是之前方建唬她,根本没有什么读书天分。
但是刚刚的那个梦里,童秀秀梦到了方建靠着章信鸿,拿到了章信鸿的书本,然后一点点让章信鸿把所有的课业都由他完成……
方建做了章信鸿的替身,替他考了县试,方建是有才华的,然后跟着章信鸿到了京都里念书,后来……方建自己在京都里的考试,甚至参加了会试……
那个梦让童秀秀畅快极了,在方建替她请封诰命的时候,外面哐哐哐的敲锣声,让她从美梦里醒来。
整个人还有些混混沌沌,想着梦里的那些事,就听到敲锣打鼓说得是案首是章信鸿。
那个梦是那么的真实,明明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搭上章信鸿的路子了,怎么邬盼巧忽然就开始阻拦了起来。
“章信鸿肯定是找的替身,肯定是有人替考,我要去举报!”童秀秀忽然灵光一闪,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
方建觉得童秀秀是不是得了失心疯,看到了她鼻翼瓮动,亢奋的模样不像是说笑,她是真的要去举报章家用了人替考。
如果不是那次在私塾见过章信鸿,他或许也会这样觉得。
“别闹了!”
童秀秀的眼睛发亮,一想到可以把人给拉下马,声音激动起来,摇着方建的肩膀,“我没闹,建儿,相信我,章信鸿没那个本事,他本来应该靠你考上的案首,现在没有你,肯定是别人,他肯定靠着别人考上的!对,梦里就是这样,他当时靠着你,现在没有了,肯定是那个王进!”
童秀秀松开了方建,就打算走出去。
方建不想对童秀秀动粗,但是看着童秀秀的模样,一个手刀砍在了童秀秀的脑后。
童秀秀身子一软,就被方建接住了。
十岁的方建手脚也有些力气,就把人给拖入到了房里。
靠着绣花,他现在积攒下了差不多二十两银子,在这个镇子上能有什么前途,他或许应该到大一点的地方,绣样可以卖到更多的钱。
而且小地方,没什么买卖二手书的,到了州府,或许还有别的机会。
只是方建看到了这样闹着的童秀秀,心中忽然起了点莫名的危机感。
好不容易日子好了些,童秀秀不会疯了吧?
他死死皱着眉头,又不是邬盼巧再嫁了一个好人家,不过是儿子有出息,他现在绣花也算是镇子里的头一份了,怎么不见童秀秀激动?
——
童秀秀和方建小院子里发生的事情,章家人不知道,章家自从在接到了章信鸿得到了案首的消息,高兴了两日,全府的下人都给了打赏,就有一个新问题了。
如果是练闯三关的童子试,那么可以让方建去飞鹿书院。
现在是案首,而且还不满十岁,章家就有了更大的野心,不光是打算不参加廪生的考试了,还在想着,把人给送到京都里。
整个大雍最好的学府,就在京都。
尤其是这一次的案首和其他时候不一样,父母官也都说了章信鸿的孝悌。
苏玲珑听着章家热火朝天的议论声,想着就算是没有了方建替考的事,章信鸿靠着自己也考上了案首,有了去京都学习的机会。
章家还商议出一件事就出乎苏玲珑的意料之外了,这两年,给大房的文成、文琳启蒙都做的不错,二房的景莲原本是想自己给儿子启蒙,最后看到了大房的效果,送到了苏玲珑这里,孩子的学习习惯也养的很好。
这就导致了,章家人不光准备让章信鸿去京都的书院里读书,也让作为母亲的苏玲珑一起去京都。
第283章 我家孩子是对照组11
苏玲珑带着儿子到了邬盼巧父母这里, 二嫂对着苏玲珑一笑,给端了水, 摆上了才洗干净的果子,“这都是村里人给的,听说信鸿有出息,给送过来的。”
有刚出的黄杏, 甜软的桃子,脆嫩的枣子, 甚至还有一小串的野樱桃,这野樱桃可是个罕见玩意, 得守着不让鸟琢走,不能碰着,一般是采了就卖个富户,纯粹是为了九岁的秀才,才给了野樱桃。
吴氏给水果系的干干净净,野樱桃更是用一个白瓷碗装着,红彤彤的小果霎是诱人。
“吃点野樱桃, 这玩意还是挺难得的。”吴氏对着章信鸿招呼,旁边邬磊巴巴看着, 不过因为教养好, 没有动手去拿。
吴氏是邬大河的妻子, 也是苏玲珑的二嫂。
邬大海是当局者迷,当面被童秀秀迷得死去活来,沉默的邬大河要理智的多, 娶妻的时候特地和母亲说了自己的意愿,要个贤德的,甚至不需要多漂亮。
尤其是后来大哥又闹着娶已经是寡妇的童秀秀,邬大河就更加庆幸自己的选择,他也不爱说话,只是默默地对媳妇更好了一些。
现在忙碌的吴氏也果然是淑娴的性子,把送来的瓜果洗得干干净净,苏玲珑让她坐下,她只是摇头,“厨房里头还熬着骨头汤呢。”
邬家听到了自家九岁外孙已经是秀才老爷,特地割了肉,因为割得肉多,送了点筒子骨,烧开撇去了浮沫,咕嘟咕嘟煮筒子骨汤,吴氏是要在厨房里准备菜。
吴氏挺喜欢九岁的章信鸿,甚至也想让自家孩子沾沾仙气儿,但是不会说什么特别好听的话,只会羞涩地推了推自己孩子,“和你表哥好好学学,将来也读书。让你表哥吃樱桃。”
提到了章信鸿,冯氏看着章信鸿的模样说不出的慈爱,笑呵呵地说道:“石头,得和你表哥多学学,知道吗?”
邬磊点点头,对章信鸿说道,“哥哥,吃樱桃。”
苏玲珑知道二嫂想要让自己的孩子多和章信鸿处处,正好父母恐怕也有话要说,就让章信鸿和邬磊一起外出,自己则是和邬水生还有母亲冯氏坐在一起。
当然那碗不太多的野樱桃也让两人给端出去了。
“吃个枣子,都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了。”冯氏往女儿面前推了推果盘,之前的邬盼巧最喜欢春天的脆枣,水分大,带着点淡淡的甜,吃起来又饱肚子又有滋味。
苏玲珑拿了一粒枣子,冯氏看着女儿的动作,也觉得自从章平去世之后,她好像变了不少。
不过也是,要不是变得沉稳了,听说还自己识字了,怎么能够教出一个秀才老爷。
邬水生就没有那么多的感慨了,他只瞧得出原本娇宠的女儿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像是一朵不谢的花。
原本邬水生和冯娟知道了镇上传来的消息,说是肯定要把章信鸿给送出去读书,夫妻两人就开始踅摸一件事,那就是邬盼巧的亲事。
小小的城镇也没什么可逛的,苏玲珑一开始是热孝中不好出门。
等到出了孝,偶尔让人窥见了,只一眼就觉得骨头都有些酥了。就有人托了媒婆到邬家说亲。
因为媒钱给的足,媒人隔三差五就来找邬家夫妻两人。久而久之就有些被说动了,现在就是问女儿愿不愿意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