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亲至,自己可在家里等她。可是,她甚至不肯自己亲自出面了,只差人过来。
方太太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你看看你,一提起她,你便是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过是个略好看些的女子罢了,你至于的么。
方磐温柔又迷惘的轻轻笑了笑,“娘,师妹若要婚书,便亲自来寻我吧。工部也可,公主府也可,又或者,约好了时辰,和我在方家相见。”
他声音虽轻而柔,却不容违背。
方太太心中恨恨,冷冷看着他,目光中既有鄙夷和轻视,又有痛惜和怜悯。方磐好像没有留意到他母亲复杂的目光,轻轻笑了笑,转身飘然离去。
三日后陆先生又差了一个人过来。方太太自己不愿出面,命妹妹金太太出去转告了,“婚书一直是驸马拿着。你家姑娘真想要,自己去工部寻人,或是去公主府寻人。若是一定要在方家,便约好了哪天、哪个时辰,你家姑娘亲自来,驸马会在方家等她。”
这回来的是个彪形大汉,性子粗鲁,听了金太太的话,顺手捞起一把椅子,把方家客厅砸了个稀巴烂。金太太吓了个半死,和客厅里的侍女一起尖叫着跑了出来。
方太太眼睁睁看着那彪形大汉趾高气扬、毫发无伤的走了,没敢报官。
若真是报了官,方家丢不起这个人。
方太太命人把方磐专程叫回来,让他看满屋的狼藉,“阿磐,你再要这般执意,便是坑害我。我规矩了一辈子,从没遇着这种事体,如今为了你,却一再受辱。”方磐扑通一声跪下了,磕了无数的头,“是孩儿累了娘。”不过,婚书还是不肯归还。
方太太头疼欲裂。
方磐从公主府调了二十名护卫,命他们在九回巷看家护院。
增加了这二十名护卫,方磐心里安生多了,方太太也觉有了底气。这些护卫可不是普通看家护卫之人,他们出自大内,个个身经百战,身手不凡。
“再敢来,再敢动粗,直接捉了,清白处治!”方太太扬眉吐气的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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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公府涵碧馆院子里头,无瑕小姑娘跑到假山前,踩到一块大石头上,神气的看着兰夫人和陆先生,“娘,先生,这有何难?跟这种人讲什么理呀,讲打!”
她撸撸袖子,意气风发,“娘和先生不用管了,我找爹爹要人手去。这点子小事,交给我了!”
她梳着可爱的小包包头,穿着雅致讲究的织锦缎衫裙,乍一看上去就是个天真粉嫩的小姑娘。可是,这会儿她摩拳擦掌的,哪还有个淑女的模样?
兰夫人和陆先生都笑,“快下来。”
大人在一起商量事情,她这个小机灵听了一耳朵,便给出起主意来了。热心肠的好孩子。
“这事得爹爹帮忙。他快该回来了,我接他去。”无瑕跳下假山,一溜烟儿跑了。
无瑕才跑出涵碧馆,便看到开国公大步流星的走过来。无瑕大喜,一边牵着父亲的手往涵碧馆走,一边兴滴滴的提着要求,“爹爹,您给我几个身手很好的护卫使使,成不?我要胡闹。”开国公哈哈大笑,“我闺女想玩什么了?好,胡闹便胡闹。”
开国公自己养着数百名私兵,无瑕说要胡闹,他连无瑕究竟要做什么也没问,便答应给无瑕一队人,也就是一百名护卫,“闺女,这队人功夫最好,反应最为敏捷。”父女两个热烈的谈论着护卫们的武功和身手,谁最能打,谁善偷袭,谁的暗器功夫好……
兰夫人和陆先生看着这一对父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有这么惯孩子的么。
兰夫人走过去拉拉开国公,“你先听听,咱闺女要做什么。”开国公哈哈笑,“闺女,你想整治谁啊?”无瑕神气活现的冲父亲招招手,示意他低下头,开国公忙弯下腰,把耳朵凑到她面前,无瑕得意的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
无瑕一边说,开国公一边点头,父女二人神情极为默契。
无瑕说完了,开国公直起腰身,拍大腿叫好,“这主意好!我闺女真聪明!闺女,要偷袭人,这个事爹爹在行,来,爹给你出出主意。”拉着无瑕找了个石头坐下,随手折了树枝,在地上画着,“……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埋伏……这些人偷袭,这些人接应,这些人把风……闺女,咱们做事情要漂漂亮亮的,水过无痕,不能给人留下把柄……”无瑕垂下小脑袋,看的津津有味,“对,胡闹归胡闹,不能让人揪住了小辫子。”
兰夫人和陆先生原本是并肩站着的,后来渐渐靠在一起了,晕。
父女二人制定了一套很上去很不错的抢劫方案。
陆先生虽是心中感动,却知道这样不妥,把兰夫人、开国公和无瑕都请到屋里坐下,摒退侍女,温和的反对,“这样不好。在京城动用武力,惊动官府倒罢了,说不定会惊动皇上。”
开国公不以为意,“什么大事。”
方家那小子若是聪明,便自己把事情掩下吧,若闹出来,是他自己丢人。
陆先生神色凝重起来,“眼下是建国之初,勋贵们横行不法的很多,皇上也并不是件件深究。可是,十年八年之后,又会是什么情形?若给皇上留下骄横犯上的印象,后患无穷。”
开国之初,皇帝对功臣优容。十年二十年之后,还会么?到时候清算起旧帐,开国公府找谁说理去。
为了自己连累开国公府,陆先生是无论如何不愿意。
她欠常家和兰家的已经很多。没有娇娇,没有兰将军,她早已成了一缕冤魂。
因为替自己出头,给开国公府留下后患,于心何忍。
见她郑重其事的样子,开国公和兰夫人面色沉吟,若有所思。无瑕眼珠转了转,甜甜笑了,“不能动用武力,也可以抢劫的呀。爹爹您不是说过,这抢劫么,有武劫,也有文劫。”
兰夫人不满的看向开国公,那目光分明是在质问,“娇娇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开国公心虚的陪着笑脸,心中大叫糟糕。怎么能把抢劫的事也说给娇娇听呢?小女孩儿家哪能听这个?坏了,这下子夫人定不会轻易饶我。
他是有一天说顺嘴了,从他光辉的打仗经历一下子转到盗匪生涯,“闺女,这打仗吧,和抢劫也有相似之处,最好的便是出其不意,以强攻弱……”谁知娇娇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刨根问底的问了许多,眼睛闪闪发光。当时开国公心里还乐呵呢,娇娇,你真是爹的亲闺女,提起抢劫,看你多有兴致!这会儿看到兰夫人责备的目光,开国公知道自己冒失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谄媚。
“对待无礼之人,不必讲理。”无瑕嘻嘻笑,“文劫吧,爹爹再想个辙,咱们文劫。”
她一脸兴味,看样子若是不把抢劫这件事定下来,她是不会甘心的。
“文劫。”陆先生动了心。
若是能不兴师动众而能得手,确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那是先父留在世上的唯一亲笔了。”陆先生缓缓说道。
经历过一场混乱,家园已毁,父亲的手稿全部焚于战火。取回婚书对于陆先生不仅是和方家划清界限,更大的意义在于,那是父亲亲笔所书。
“便是这么说定了,文劫!”无瑕小姑娘豪迈的拍了拍桌子。
驸马方磐从工部下衙,坐轿子回公主府,在日常必定要经过的太平道被人拦下了。
拦他轿子的人,是一个年方五六岁的小姑娘。
方磐带的人不少,抬轿子的便有四个壮汉,前头开道的,后头护卫的,加起来也有二十人,声势很大。这小姑娘却不害怕,往路中间一站,伸开两只小胳膊,“我要见方驸马传个信,请停一停。”前头开道的仆役本想大喝一声把这小姑娘骂跑,却见她身穿淡紫色锦缎衫子,衣料华贵,小脸蛋也生的粉粉嫩嫩,看上去不像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便没敢,迟疑的停下了脚步。他一停,后面的轿子便也停下了。
“驸马,前边有个小姑娘拦着路,说要给您传个信。”仆役忙跑到轿子旁,小声禀报。
“小姑娘,传信?”方磐听了,不由的掀起轿帘,向前方看了过去。
小姑娘正探着头往轿子这边看,一脸的天真烂漫。
方磐微微笑了,“这样的信使,让人如何拒绝?”
他抬脚下了轿,缓步走到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冲着他甜甜笑,“陆姐姐有话跟你说。”她指了指旁边的小巷子,“她叫你一个人过去,不许多带闲人。”
“陆姐姐?”方磐心中一震,顺着小姑娘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寂静的小巷巷口,浅绿色的窈窕身影一闪而过。
“师妹!”方磐心神激荡。那是师妹的身影,再也错不了。世上除了她,谁还有这样曼妙动人的身姿?
“我和你一起过去。”方磐低头看着小女孩儿,微笑说道。
小女孩儿活泼的笑了,毫不见外牵了他的手,“陆姐姐说了,你不是没良心的人,她果然没说错!你跟我来。”牵着他的手,往小巷走了过去。
方磐一则不愿让师妹心生厌烦,二则他带的人全是公主府的人,不愿让他们跟过去捣乱,便吩咐了一声,“你们在原地等着。”仆役和护卫们不敢多说多话,齐声应道:“是,驸马。”
方磐被小女孩儿牵着,到了小巷。
“师妹呢?”方磐左右张望。
“陆姐姐在里头等着你呢。”小女孩儿指了指前方,嘻嘻笑。
方磐跟着小女孩儿又往前走了几步,便被人偷袭了。偷袭的人武功很好,一下子便制住了方磐,蒙住了他的眼睛,堵住了他的嘴巴。
方磐心中恐惧,不知究竟遇到了什么人,竟懂得利用师妹来诱惑自己。堂堂帝都,天子脚下,有人青天白日的敢劫驸马,真是令人不敢相信。
一双软软的小手伸到他胸前,从衣襟中探了进去,“这混蛋最好是贴身藏着的,要不然,还有的麻烦。”稚嫩的小手在他怀中摸了摸,惊喜的叫道:“找到了!”
方磐胸中冰凉。师妹,你竟用这样的法子来拿回婚书么,连见我一面也不肯么。
怪不得他们知道利用师妹来诱惑自己,原来根本就是师妹派来的。
小女孩儿从方磐怀中取出一个小包,打开小包,摊开其中的纸张看了,满意点头,“对极了,上头这个署名,是对的。”她兴高采烈收起小包,吩咐道:“叔叔们,我要的东西拿到了,大家这便撤退吧。”低沉的男子声音应道:“是,小姐。”答应过那小姑娘,男子嘿嘿笑了笑,“方公子,今天的事若是张扬开来,陆姑娘毫发无伤,丢脸的是你吧?你若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办,对不对?”
他笑着松开了方磐,揭掉蒙着方磐眼睛的巾帕,自己纵身一跃,不见了影踪。
方磐独自站在小巷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伸手扔掉堵在嘴里的一块破抹布,心头一阵茫然。
他摸摸自己胸前,一向视若珍宝的婚书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师妹,你太无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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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瑕大功告成,兴冲冲回了开国公府。
“娘,先生,无瑕首战告捷。”她把婚书交到兰夫人和陆先生面前,得意洋洋。
兰夫人和陆先生当然把她一通好夸。
无瑕眉毛弯弯。
陆先生展开婚书看了,美丽的杏眼之中,泪光闪闪,“这是先父亲手所书,隔了这么多年,终于又见到了他老人家的亲笔……”
“书法很好。”无瑕凑过来看了,很是羡慕,“先生,我什么时候能写这么好看的字啊。”
陆先生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和说道:“书法靠练的,别无捷径。”
无瑕羡慕的看了又看,专心致致练字去了。
兰夫人微笑,“这下子可好了,你的心,可能放回肚子里了。”婚书都拿回来了,方家那小子便是再有什么歪心邪意,也是无用。
陆先生神色怅然,“先父当年本是为保护我,才定下这门亲,谁知竟会是这样呢。夫人,不瞒您说,当年先父为我占卜婚姻,得到的卦象竟是归妹。”
陆先生见兰夫人有些茫然,便解释道:“商朝的时候,若是做姐姐的嫁给了诸侯,本族的妹妹也一起随嫁。若是年龄太小,长大之后还是要‘归妹’的。归妹虽然也是嫁人,却是做偏房,并非明媒正娶。”
兰夫人吃惊的睁大了眼睛,“还有这回事呢?”
陆先生点点头,“确实如此。这卦象十分不吉利,先父心生恐惧,适逢方伯父也在,他们两个至交好友细细商议了,为儿女定下亲事。”
陆父此举,是为了让女儿有个好归宿,避开恶运。谁知最后陆父和方父都亡故了,会是这样的情形。
兰夫人同情的看着她,“你便是因为这个,这些年来,才不热衷于亲事么?”
提起亲事,陆先生和一般的姑娘不同,从无娇羞之意。兰夫人从前以为她是天生的聪慧淡定,如今看来,分明是有心事,顾虑重重。
“为人处世,依礼行事,最为妥当。”陆先生微笑。
若论起婚姻,便应该依着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步一步来。
不只婚姻,世上的事大多和女子出嫁一样,循序渐进,才会有利。
兰夫人笑,“依礼行事,当然是对的。不过,也要看自己的心意,喜欢还是不喜欢,大不一样。”
“也要看自己的心意。”陆先生咀嚼着这几个字,温馨甜蜜的感觉,油然而生。
依礼行事,当然是正确的、妥当的。可是,依自己的心意,却是多么幸福啊。
兰夫人见陆先生脸色异常柔和,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可惜。大郎你怎么公干在外呢?若是你在家,娘问清楚了你们两个,便可以把婚事定下来了。
晚上,兰夫人跟开国公商量大郎的婚事,“阿横,我相中了陆先生做儿媳妇。等大郎回来了,便给两个孩子定下来好不好?”开国公打了个哈哈,“好啊,夫人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虽是赞成,却总有几分敷衍应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