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洪亮,后半句话几乎引得空气震颤,他们又哄笑起来,笑得像一片雷,四周议论的声音更巨大了。
她迟迟不动,急的贾三从轿子后边出来,马儿迈着小碎步走到她跟前,他从马上翻身下来,冲着她无赖地笑:“苏小姐,说话算话,将军敢拿八抬大轿抬你,你不敢上轿?”
苏倾贴在胸口的圆环直发烫,她用手遮着胸口,默了片刻,真迈腿掀开帘子坐上花轿,顿时,瞬间高起的欢呼声如浪潮般把人淹没了。
坐在轿子里,她手心汗湿地想,有什么不敢的。
卸下来放在膝上的圆环一明一暗的闪着光,倏忽又往前进了一弯,逆天改命,进了这顶轿子,也算是勉强做到了吧。
日日夜夜过去六年,等了那么那么久,就算他总有很多不得已,也总算嫁给他。
她的手撑着往后挪了挪位置,忽然摸到什么,拿起来一看,座塌上放着一条绳子,绳子头上也绑一串红绸,好像也要沾点喜气似的。
苏倾眼睫下的黑眼睛里闪烁着一点光,好像恼了,又好像想笑。怎么,她不愿意,他还准备把她绑回去不成。
灰房子门口也绑了数朵红艳艳的小绸花,迎风招展。将军府里的女仆把她围拢起来,就在叶芩带她看的那间卧室里给她梳洗换衣,换一身华贵的暗红色旗袍。系上最后一枚纽扣的时候,苏倾有些奇怪,因为这次的衣裳竟也恰好合身。
烫头,苏倾已经见怪不怪,任她们摆弄她柔顺的长发。女仆们训练有素,并不像从前那些嬷嬷边拾掇她边调笑,她们说话轻声细语,弄得她连呼吸也跟着放轻:“屋里有个铃,您有需要就按铃。”
苏倾说:“好。”
苏倾这样白,暗红色的旗袍是托着她的花瓣,露出的手臂和脖颈像是质地绵密的奶霜。
她坐在妆台上那面又大又清楚的镜子前出神,好半天才意识到女仆们不知何时都退出去了,背后一股极淡的烟草味道。
她抬头,在镜子里看到叶芩的茶青色军装,金色的纽扣钉在上面,金属样的冷。在他就站在她背后,低着头给她戴耳坠。
镜子里他的手指捻起她的耳垂,摇摇晃晃的珍珠耳坠在他指尖颤抖,拉出一道道炫白,她同时也敏锐地感觉到,他微凉的手指触碰到了她。
镜子里叶芩眼睫微垂,冷淡的容颜异常专注,与当年他用钢笔整理她发丝的神情如出一辙。
苏倾的耳朵和脖颈即刻晕开一片红,她胡乱从他手里夺过了耳坠自己戴,夺得太急,尖勾把那雪珠似的耳垂扎了个红红的印子,叶芩马上收了手。
镜子里,他背后是玫瑰红的大床,雪白无一丝杂色的小猫玩偶趴在床上,如同趴在了层叠的花瓣里,又好像真是被人娇养着。苏倾的心还剧烈地跳着,胳膊肘撑上了妆台。
叶芩站在她背后,同她留有一点距离,她的背影印在他浅色的瞳孔里,阳光照在他脸上,鼻梁和睫毛都承着一点光。
叶芩执着地望这她的背影:“我给你下过聘书。”
苏倾戴了好久才把耳坠扎进去,垂眸“嗯”了一声。
叶芩又默了片刻:“往后睡这里,睡得习惯?”
苏倾也不想抖,可是心跳带着声音一齐抖:“可能不太习惯。”
叶芩似乎有些着恼,但六年后的他收敛锋芒,不形于色的时候多些,他轻声道:“那先习惯两天。”
第20章 雀登枝(十七)
苏倾一下午再也没见着他,傍晚女仆叫她下楼吃饭,精致的西点中点,装在一个个漂亮的白瓷盘里,只有她一个人吃。
苏倾不敢问,勺子碰碗的声音都很轻,吃到一半,贾三来了,斜倚着,坐在她对面唉声叹气。
她喝一勺粥,贾三就叹一口气,她喝不下去了,抬头无措地望着他。
贾三赶紧摆手:“小的不是故意的。”
他趴在桌上,小心翼翼地看着苏倾:“真不知道少爷在书房干什么,平时到这个点,一般都忙完了。”
苏倾怔了一下。
贾三又说:“这两天,因为您要来,事情都排开了,是尤其不忙的。”
苏倾看着他,眼睛黑得安静纯粹,耳朵下面两点珍珠耳坠摇晃着。
他吐一口气,轻轻点桌子,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少奶奶,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呀。”
苏倾发现他叫错了,没顾得上提醒,因为她极聪明,见贾三一句接一句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感觉到他在暗示什么。
她空荡荡的大餐桌,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叶芩专程躲她了。
她回想刚才在房里他们说的话,叶芩让她习惯两天,习惯是指什么,有他在身边不习惯?
苏倾也有点儿糊涂,从他从背后碰到她的那个瞬间后,她人就是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她站起来,女仆们赶紧阻住她下意识拾掇碗筷的手:“太太,放着就可以了。”
她们也叫错了。苏倾做梦似的跟着一个女仆上楼去,想起来问:“林小姐的房间在哪里?”
跟她一样的布置,还是比她大一些?理应大一些的,但她下午走过一圈,发现她在的卧室已经占了最好的位置,不知道这样合不合适。
女仆回过头来,不太确定地看了她半天:“林……小姐?”
不等苏倾答话,她又怕自己服侍不周,匆忙补充道:“最近没有专门准备谁的房间,如果是您有朋友来住……”
苏倾怔了一下,觉得叶芩实在怠慢,忙道:“那要开始准备了。”
“……哦。”
“还有十天左右,够吗?”
女仆愣愣地点头:“够了吧。”
苏倾不太放心地回房间去,门轻轻掩上,屋里极静,她坐在了床上。
床柔软地陷进去,她发现床单上是有底纹的,底纹是暗红色的花朵,她伸出指头描了描花朵的轮廓,把一个垫子抱在怀里,又摸了摸小猫的毛,悬在床边的一双小腿匀称笔直,脚上一双黑色软牛皮小猫跟落了半边,平日里遮掩起来的脚踝,大方袒露出来。
这种后跟细细小小的鞋子叫“小猫跟”,穿上就像小猫踮脚,摩登女孩喜欢搭配旗袍穿,将军府里有一柜子,女仆挨个儿捏过去,给她挑最软的一双出来穿。
苏倾在这样舒服的房间里,感到新奇,又有点寂寞,因为屋里太大了。她抱着白猫玩偶在屋里走了一圈,看到了梳妆台上摆的雪花膏,铁盒上画着一个抱琵琶穿旗袍的丰腴女人,打开盖,一股香气扑面而来,还有一个小玻璃瓶里装着的香水,弄得她打了个喷嚏。
她用手背轻轻蹭了蹭鼻尖,抬起头的时候,镜子里看到自己发红的双颊。
随后她注意到了衣柜,衣柜看上去有些年头,和其他崭新的家具比起来,显得有些小和旧了。
她觉得这衣柜有点熟悉,手掌顺着木纹纹路贴上去抚摸着,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把柜子门拉开。
淡淡的花香漫出来,柜子里大都是他早年的西装,是他还在当五少爷的时候穿的衣裳。
旁边露出一个白色的角,她伸手一拉,熟悉的样式送到她面前,蕾丝,珠饰,纱制裙摆。
她穿过的那条裙子。
苏倾一时怔住了,她慢慢蹲下去,想起来,在他的房间里,她钻过这个柜子,在里面换过衣裳。
她把手掌伸进去贴着柜子底,却被荆棘扎了一下,她缩回手去,疑惑地把裙子撩开,柜子底下躺着一支新鲜的玫瑰花,静静地开在黑暗里,开在她裙下。
艳红绸缎一样打卷的花瓣,在她拿起来的瞬间,掉了一片,轻擦过她的膝盖,无声地落在地上。
苏倾把柜子关上,可是那朵花,她舍不得把它放回黑暗里,就把它浸在自己的喝水杯里,掉在地上的花瓣,也捡起来搁在桌上。
苏倾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想起女仆同她交代的话。她的目光在屋里逡巡,真的在床头发现一个电钮。
她一揿电钮,立刻便有人跑来,这个女仆是个生面孔,她刚才没见过,但是她见到苏倾的时候,满脸都是兴奋的喜色:“太太有什么吩咐?”
苏倾不知道她笑什么,她客气地说:“请叫将军来。”
女仆笑着说:“马上。”喜滋滋地旋身跑下了楼,裙摆都绽开一朵花。
这座房子里统共就只有一个铃,电钮在苏倾房间里。她是专门守这个铃的,惴惴不安等了好多天,总算有人叫她。
叶芩从书房走出去时瞥了一眼挂钟,九点钟了,窗外夜色已深。f镇不同于热闹的都市,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吹灯拔蜡,整个小镇一片寂静,灰房子里璀璨的灯火,反显出一种奢华的寂寞。
他的靴子踩在地板上,不疾不徐,发出清脆空旷的声响。
他在走廊中间停下来,因为三四个女仆正在戴着手套忙进忙出,他侧眼看着,影子落过来,女仆们的动作马上停止了,训练有素地低头站成一横排。
“太太让我们十天之内收拾一间房子出来。”
叶芩微怔:“干什么?”
“说是给林小姐住。”每次说道“林”,她们都要迟疑一下,好像那是什么难念的字。
“……不知道是姊妹,还是朋友?”
叶芩目视前方,掠过了她们:“按太太说的办。”
门里悄无声息,他抬手敲了敲门,才发觉门虚掩着,苏倾坐在床上,暗红的旗袍只堪堪遮住膝盖,越发衬出她的双腿洁白。
只是她双腿并拢,一双手规矩地叠在大腿上,坐得非常拘束。
他反手把门关上,构造复杂的金属锁自己发出“咔哒”一声钝响,苏倾乌黑的眼睛一下子看过来,与他撞上了。
叶芩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不往她身上落,顺手把外套解了搭在椅背上:“怎么?”
语气同以前一样的散漫冷淡,甚至带一点刺的挑衅,不了解他的人,会让他这种态度吓得不敢开口。
苏倾却感到一阵轻松,发狂的心跳平复下一大半,不由得露出一个挺高兴的笑:“我想同你商量件事。”
“嗯。”
“我能不能带二丫来住,从前无处可去的时候,承过她的恩。”
叶芩定定看着她许久,启唇:“无处可去?”
苏倾张了张嘴,还没想好从何讲起,他已经掩住了眼里些微上涌的戾气,轻慢道:“我知道了。”
他停了一下:“让她住二楼右手边第二间。”
苏倾刚想点头,又急忙反应过来:“不行,这个房间有用的。”
叶芩走过来,竟然挨着坐在她旁边,床微微陷下去一点,他侧头,目光掠过她额角的发丝,平静的呼吸吹在她脸侧,似乎有一点故意的挑衅:“有什么用?”
苏倾替他着急:“你该给林小姐准备一间房的。”
他眯眼:“谁?”
“林小姐。”
让他气势压着,苏倾声音小了一截,可是不赞同之意愈加明显,一双眼睛闪闪的,不屈不挠,像是和夫子理论的学生。
叶芩看着她半晌,沉着脸说:“没别人。”
苏倾想,他大约不想提,她也再不说了。
叶芩坐在她旁边问:“还有事吗?”
苏倾默了一下:“我仔细想了想。”
叶芩摆弄袖扣的手稍停一下,悄无声息地,屏息听她想了什么。
“我既然坐上轿子,就是答应了做你的姨太太。”苏倾的脸红透,自己没觉察到,只是觉得喉咙里塞了棉絮似的,说话有些费力,“要是不给你碰,是不是有些矫情。”
她也不知这样说对不对。上一世在大红喜账里,她怕得要死,把自己抱成一颗又冷又涩的石头,沈祈暖不化她,就硬把她掰开,把她四分五裂地掰碎了,见她眼泪含在眼睛里,掐着她的下颌骂她矫情。他把酒给她强灌下去,说哪个女人成亲不如此,怎么偏你就不行。
她虽然不是人群里掐尖要强的,但也怕给人戳了脊梁骨,怕人说她不正常。
“……”
叶芩默了好长时间,一时间竟不知该抓哪个词,总算抓住一个,便语气不善地问出来,“姨太太?”
苏倾放松多了。因为想到沈祈,就觉得现下不知好多少倍,她的手撑着床沿,腿像小孩子一样轻轻地荡着:“要是别人,我兴许不肯。不过给你做姨太太,倒可以。”
叶芩没出声,像是僵成一座雕塑了。
苏倾踩着小猫跟蹲下来,把手环过去,从前她无数次跪着给沈祈解革带,这一抱倒也熟练,但是叶芩的腰身是不同的,她丈量过去的时候,他身上那股萧索气息和烟草味道环住了她,她就有些目眩了。
叶芩总算动了,他蓦地拉住她的胳膊,强硬地把她拉了起来。
苏倾以为触怒了他,可下一秒他就抓住了她的腰,把她一把托起来抱到膝上,卡住了她的腰不让动,他低着头,一寸寸仔细端详她。
苏倾腿岔着,骑大马似的跨在他腿上,旗袍下摆太窄,绷到了腿根,露出的雪白膝盖半搭不搭地落在床沿。这样坐着不舒服,也不妥当,但她没敢挣扎,更不敢抬头看,好像跟他腰上的皮带杠上了。
好像解开了,就是给自己松了绑。
可惜这扣儿她没见过,不会解。牛皮带上圆形的金属扣子闪着寒光,冷的,弧形镌刻的洋文字母像一枚一枚寒星,让她想起那支宝蓝色的钢笔。
她的手指在冰冷的皮带扣上摸了几下,好像有些痴迷,把自己原本要做什么给忘了。
叶芩的修长的手指蓦地覆上来,把她的手摁在皮带上,他的语气很淡,气息却有些乱了:“给你卸下来玩好不好?”
第21章 雀登枝(十八)
叶芩不待她回答,按着她的手轻巧地把皮带扣打开。
苏倾与他贴得紧,骤然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惊得挣动了一下。叶芩迅速抽着皮带,膝盖一抬,形成个斜面,苏倾又往前滑了一步,两手抵着他胸膛,脖子全红了。
十个指头蚂蚁似的在他心口舞蹈,苏倾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手腕就让皮带利落地圈圈缠上了,他脸上一点情.欲没露,动作却已濒临失控了:“你既信我,怎么不信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