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叶下意识把玩着打火机，眼睛看向窗外，思绪飘向远方。
也许跟姜恒这样的人相处多少有些不舒服，比如她，就不太能适应他的反复无常。可是姜恒本人呢？随心所欲，大约是很痛快的。反观自己，大家都夸她安静话不多，乖巧又懂事，从来不惹是非。也许跟她相处的人会觉得很舒服，可她自己呢？有没有人像她猜想姜恒的心情这样，猜想过她的心情呢？
姜恒是浓重热烈的存在，她就是浅淡无闻的存在。
一个火机而已，她想得太远了。何小叶收回思绪，看看手里的打火机，然后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微信。
何小叶：你的打火机忘在这里了。
她打好了这行字，却没有点发送，觉得还是明天去学校再跟他说，没必要私下联系。她想着，又把信息删除了。
“小叶。”
身后传来温柔的呼声，何小叶想得太入神，被吓了一跳，差点弹起来。她手忙脚乱将火机扔进抽屉里，随手关上抽屉。
“怎么了？”赵秀芝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赵秀芝四十出头了，但保养得宜，并不显老。她现在妆容精致，穿着修身的高档风衣，看起来最多三十出头。
大概是刚从饭局上下来，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里夹杂着一股酒气。仅仅是这两种味道，就够人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幅灯红酒绿的画面了。
何小叶乖巧地摇摇头：“没什么。”
赵秀芝笑了笑，精致的妆容也难掩她的疲态。
“病好了么？”
何小叶点点头，只嗯了一声。
赵秀芝突然察觉了母女间居然无话可说，有些可悲。她苦笑一下，说道：“听海叔说你去上学了，如果没完全好，就再休息几天。周六日再让老师将落下的课程补上。”
“没关系，已经好了。”
赵秀芝歪着头，看着何小叶，眉头一点点皱起来，声音也颤抖着，“小叶，你是不是怪妈妈对你不够关心？”
何小叶怔一下，抬起头，讶异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她应该喝了酒，眼眶周围有些红润。她望着和小叶，眉头越州越紧，神色痛苦。
何小叶惶惑失措，每当这种时刻，她就感觉自己想被钉在了受刑架上，母亲所有的苦难和艰辛都是对她的责罚。
何小叶的双手不安地搅动着睡衣裙摆，胸前可爱软萌的兔子图案在不断变形，皱起、松开、皱起……衣服皱起时，那只原本笑意盈盈的兔子变了形，像在哭。
“妈。”她低低唤了一声，却不知怎么宽慰。
赵秀芝牵起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眼眶却红得更厉害，她的眉头不住颤抖，终于忍不住，双手捂住眼，将脸埋在了手心里。
何小叶像被蜇了一般，立刻站了起来，“妈妈！”
赵秀芝将脸抬起来，脸上带着艰难的笑意，眼眶泛红，却始终没掉一滴泪。
“傻孩子，我没事，今天可能喝多了。”她招招手，示意何小叶坐下。
何小叶压住满心忐忑，乖巧地应了一声，然后坐下。
赵秀芝脸上带着得体而恰当的微笑，一手握着何小叶的手，一手抚着她的头发，慈爱地望着她。
“小叶，妈妈可能很忙，但你一定要记住，妈妈永远最爱你。”
何小叶乖巧地点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沉重感压在心头，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秀芝笑一下，松开她，拍了拍她的肩，站起身准备离开。
何小叶坐在凳子上扭过头，看着赵秀芝单薄的背影，突然脱口而出：“妈！”
赵秀芝停下脚步，回头，有些讶异地扬扬眉。
“这些年辛苦了。”
何小叶的声音很低很低，赵秀芝却愣在了当场。她的嘴张张合合，却始终没说出一句话。
何小叶回过身，低头准备继续写作业，却感觉肩头一暖，赵秀芝搂住她，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宝贝，只要你好就行。”赵秀芝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只要你有出息，妈受多少苦都值了。”
赵秀芝走后，何小叶有片刻失神，等她回过神，已差不多到了睡觉时间。她将东西收拾好，准备上床睡觉。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何小叶弯下腰，摁亮屏幕，微信有一条验证信息：我是简文。
她皱一下眉，点了通过。
通过了好友申请，几乎是瞬间，简文就发了一张照片过来，紧接着又发了一句话过来。
简文：我只是想跟你说，我跟姜恒从小一起长大，我们分手不到半年，而且肯定会复合，你别把心思浪费在他身上了。
何小叶的眉头皱得深了一些，随手点开那张照片，姜恒的脸立刻出现在眼前。
照片里的姜恒冲着镜头笑得十分开心，他眉眼弯弯，眸子闪闪，好像藏了一颗小太阳，光芒万丈，嘴角勾起的笑意，像要溢出屏幕，带着暖意往人心头钻。照片里的姜恒看起来比现在小，应该在读初中，青葱少年的模样，身上散发出一种温暖而干净的气质，那么美好，与现在截然不同。
何小叶有些怔愣，眉目是姜恒，但又好像不是同一人。
简文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简文：希望你可以跟他保持距离。我是为你好，姜恒这样的男生，不是你能驾驭的。
驾驭？
何小叶有些莫名，她没有回，直接删除了对话，摁黑手机，准备关灯睡觉。
她弯下腰，刚要关灯，突然想起抽屉里的打火机。她打开抽屉，拿出打火机，看了片刻，然后走到柜子边，将打火机锁在了最里面一格。
既然他没有问起，大概是不要了，她也没必要多此一举还给他。
一场秋雨一层凉，几场雨将大地浇透，寒意就从地底下一点点钻了出来。
何小叶从车上下来，抱着文件袋，弯腰冲海叔挥手道别，然后才小跑着进了学校。
今天三中期中考试，昨天就分配好了考场，何小叶在实验楼三楼305考场。因为这两天考试直接进考场，考完直接回家，不需要回教室集合，所以何小叶没带多少东西，只拿了考试用的文具和这天考试科目的笔记温习。
她一如往常提前到了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打开一会儿要考的科目笔记，安静地复习。
她的位子在第一组靠窗户处，可以看见走廊上学生来来往往。大约是感染到了考试的气氛，今天大家都格外安静，走廊上只有来来去去的脚步声。
突然，一阵喧闹声传来，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何小叶正在默背课文，思绪一下子被打断，不由轻轻皱一下眉，抬头往走廊尽头看去。
这时，几个大男生从楼梯拐角处走到走廊来，为首的就是姜恒。几人不知在说什么，笑得特别开心。
何小叶抬头望去，刚好看见姜恒边笑边往教学区走。晨光从走廊上的窗户洒进来，落在他笑容明朗的脸上。何小叶愣一瞬，恍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对，简文发给她的相片，那个笑容干净而温暖的少年。姜恒的身上还有他的影子。
几人笑闹着往这边走来，姜恒一侧头，似乎要看向这边，何小叶立刻垂下头，死死盯着笔记本看。
笔记本上光影掠动，几个大男生从窗边走过。
何小叶垂着眼眸，转了转眼珠，刚要松口气，笔记本上又出现了一片阴影，阴影越来越大。
她抬起头，见姜恒倒退着走了几步，停在了窗户边。
他看着她，随意地挑了一下眉，漫不经心道：“请你喝。”
“我不……”
何小叶话还没说完，姜恒已经大步走掉了。
她握了握那盒奶，余温未散，手心有些暖。
走廊外传来了女生的低笑声音，何小叶不由侧目。
两个女生说笑着走过来，其中一人面颊微红，眼睛亮晶晶的，显出一些激动的神色。
“哎，那你说姜恒是什么意思？”另一个女生满脸调笑神色，用胳膊肘碰了脸红的女生一下。
被问的女生脸更红了，看似埋怨实则欣喜道：“我哪儿知道呀……”女生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用两手捂着脸，给脸颊降温，“我当时脑一抽，就把牛奶递给他，没想到他会收下呀……”
“我觉得他看上你了。”
“怎么可能！”女生拉长了调子，有些怨怪的意思，声音却激动地在颤抖。
“那他怎么会收下你的牛奶？”
“我……”
两人渐渐走远，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
何小叶垂着眼，看了看手里的牛奶，默默把它放在了桌角处，再也没碰它。
刚半个学期，姜恒的名字就已经传遍了三中的每个角落。刚开学时，他当了一周的好学生，不迟到不早退，上学也不睡觉。正当何小叶觉得姜恒应该是个好学生时，宋迪跟她说：“姜恒这玩意儿能安分这一周，他这是在摸老师的脾气呢，看准谁的课能逃，谁的课不能逃。”
果然，从第二周开始，姜恒就经常迟到早退旷课，时不时打个架，调剂一下生活。也是在第二周，班级里调了位置，何小叶坐在了第三组第四排，姜恒还是在最后一组最后一排，加上姜恒经常旷课，课间时基本见不到人影，从那以后，两人很少有接触。
虽然姜恒本人很少在教室待着，即便来，也是上课睡觉，下课就跑不见了。但他的名声却也来越大。几乎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上，他都会被点名批评，每周五的班会课上，也会被点名批评。但真正让他成为学校风云人物的，是一个月前他上主席台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念检讨。
当时姜恒一帮人跟蔡诚一帮人在食堂遇上了，两人都看对方不顺眼，就在食堂打了起来，桌子、凳子、米饭、面条、饮料、零食……各种东西在食堂上空横飞，现场一片混乱，这时，不知谁泼了一碗兰州拉面，不偏不倚倒在了前来抓人的训导处主任脸上。
训导处主任挂着一脑袋面条，气得脸都青了。将这一群人抓进训导处，批评教育一下午，让几人写检讨，周一升旗仪式时当着全校念自己的检讨。
很多调皮的男生都在主席台上念过检讨，但姜恒上去时，却引起了不小骚动，甚至有女生在台下轻呼。
他无论出现在何时何地，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何小叶回想那天的情形。
姜恒似乎是故意的，他破天荒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衣，往主席台上一站，倒像是去领奖的三好学生。
站在何小叶后面的宋迪忍不住吐槽：“就他最骚气，念检讨还要演戏。”
姜恒站在话筒前，穿着洁白的衬衣，衣服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顶端，模样斯文而白净。初秋的晨光轻柔地落在他身上，发梢勾住光，泛出点点金色。不可否认，他真的很好看。虽然何小叶没谈过恋爱，但她想如果初恋的感觉能具象化，大概就是姜恒这副模样——穿着白色衬衣的干净少年。
姜恒伸出修长的手指握住了话筒，还没开口，先勾起嘴角坏笑了一下。如此斯文的外表，如此恶劣的坏笑，这种反差极具冲击力，人群中响起了女生们低低的呼声。
“……往主任身上泼拉面是我不对，我觉得如果泼的是米饭，事情应该会好一些，毕竟没有汤……”
他用最正经的外表，说着最不着调的话。教导主任气得将他轰下来，但他这种有点坏的“假正经”形象已经烙在了无数女生的脑子里，接下来的升旗仪式，何小叶不断听到有女生在议论他。
从那次之后，经常会有女生故意从他们班经过，走过后门时往教室里看两眼，又匆匆跑掉。姜恒的桌上也经常堆满各种礼物。甚至何小叶有几次还在僻静的地方碰见女生跟他告白，不过为了避免尴尬，她都是赶紧跑掉。
何小叶托着腮，看着桌角那盒奶，有些想不明白，她们到底喜欢姜恒哪儿？她回想了一下，公平地来说，他确是很好看，虽然打架闹事，但心底应该不坏，玩儿色子替她出头以及感冒照顾她的事，何小叶都还记得，所以姜恒本性应该不坏，但是他做的有些事让何小叶受不了。
她羡慕他的肆意张扬的性格，可是却不太喜欢他哗众取宠的做法，甚至有些反感。当他站在主席台上，一本正经演戏时，很多女生都为他尖叫，但何小叶只觉得无聊。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故意跟学校作对，故意与众不同，然后好博得关注？可是姜恒本身外貌出众，家境优越，应该不是个缺少关注的人。
开考铃响了起来，何小叶回过神，觉得自己对姜恒的关注有些太多了。
考试为期三天，接连三天都阴雨绵绵，黑云压在头顶上，好像散不去了，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最后一科考完，何小叶从考场回到教室。天气很阴沉，光线并不好，教室里稀稀拉拉没几个人，何小叶走回自己的位置，趴在课桌上，看着天边缓慢涌动的阴云发呆。
“小叶。”
暖暖的声音，是陶川。
何小叶抬起头，看见陶川站在她桌前，对着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同时将手里的饮料递了过来。
“给，温的。天气冷，喝点热饮，心情会比较好。”他自己说着，眯起眼笑得越发温暖。
何小叶迟疑一下，接过饮料，暖暖的感觉从手心一直传到了胸口。
陶川将自己的东西放在课桌上，一边坐下，一边问：“历史考得怎么样？要不要对对答案？”
“啊！不要！”何小叶立刻放下手里的饮料，双手捂住耳朵，一副见了野兽似的警惕模样看着陶川，“不要对答案，跟别人对答案也别让我听见。历史、语文、数学、化学……哪一科都不要！”
她过度的反应让陶川有些好笑，忍不住去拉扯她捂着耳朵的手。何小叶气呼呼瞪他，两人对峙片刻，一同笑了起来。
门“砰”地响了一声，被谁大力打开了。
两人吓一跳，同时看过去。门撞在墙上，弹了回来，又被姜恒推向墙边。
他看着两人挑了一下眉，裹着雨水的湿气吊儿郎当地走过来，身后是大片浓黑的阴云。
他走到两人桌子的过道边，稍停了一下，目光轻飘飘从何小叶脸上扫过，然后落在了陶川脸上。他舔舔牙，坏笑道：“班长，大庭广众的，你们也注意点形象。”说完，目光若有似无地停在了两人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