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叶僵硬地抬起了头,看着他,“没事,那姜恒呢?”
一开口, 何小叶自己吓了一跳,她声音居然干哑成这样了。她死死咬住下嘴唇,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孔训犹豫了一下,半天没说话,从兜里掏出了烟盒,“能抽支烟吗?”
何小叶默默点头。
孔训点燃了烟,狠吸了两口,让自己稍微冷静了一些,才继续说:“姜恒从A市回来时,刚下飞机,就接到了警、局的电话,让去认尸,他爸妈出国了,第二天才能赶回来。当时有四个男人,都喝醉了,姜温的模样肯定……”孔训似乎有些不忍心说下去,他停了一下,抽了口烟,“模样肯定很惨,所以姜恒去认尸时直接崩溃了。他当时情绪很糟,警、察怕他出去后情绪失控闹事,直接让他在警、局待了一晚。姜恒的状态很不好,那一晚在警局,浑浑噩噩时睡时醒,他说大概在后半夜,他迷迷糊糊听到了一些消息,应该是两个值班警、察看他睡着了,在低声议论。”
孔训说到这里,不由皱了皱眉,咬着烟,沉默了好久,才继续:“他是真听到了,还是在做梦,到底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总之,他说他听见了,有人在低声议论,说这四个男人是章远雇的。
“章远原本也不想闹出人命,他只是有些不爽姜温对他的态度,所以想治治她,雇了几个男人去吓唬她,或许他再来个英雄救美什么的,谁知道呢?四个男人原本是第二天才动手,前天晚上一起上大排档提前计划一下,顺便喝酒吹牛。那晚四人都喝醉了,谁知刚好碰上了姜温。四人就觉得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吧。因为喝多了,事情最后也就失控了。”
“章远?”何小叶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那个个头不高而满脸戾气的男人形象就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嗯,晋南□□党首,”孔训嗤笑了一下,“先不说姜恒听见的是真的还是自己臆想的,就算这事儿真是章远做的,放眼整个晋南,谁敢跟他叫板?”孔训说着,又舔了舔唇,自嘲地笑了,“我说错了,有人敢跟他叫板,咱无比生猛敢日天日地的恒哥呗。虽然姜恒说自己听见了那些话,但四个嫌疑人,谁也不承认这件事是有预谋的,都声称只是醉后一时兴起,随意找的个路人。”
“这事就这么结案了?”
孔训点点头:“不然呢?就算真跟章远有关,谁能拿出证据?人证物证一样没有,谁也不能拿他怎么办。而且就凭着他老子章国阳,有证据也会变成没证据。
“那四个人说不定在案发最初,真的说漏过嘴,可他们敢咬章远出来吗?不敢,所以清醒了之后就翻供。四个都是混混,大不了死了拉倒,家里还能暗暗得一大笔赔偿,要是咬出章远,自己反正也脱不了干系,坐牢是坐定了,家人还得被章家惦记着,何苦呢?这么一想,恒哥说的可信度很高。”
何小叶很清楚姜恒的性格,他平时一副懒洋洋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想要做的事,谁都阻止不了,他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所以姜恒去找章远了?”
孔训看她一眼,“你是真了解他。他去找章远了,带着板砖去的,差点让章远给他姐姐当面赔礼道歉了。章远差点被打死,姜恒也哐叽一下进去了。两年,减刑半年出来了。”
“章远他们家……”
何小叶没说完,孔训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了,“章国阳那个伪君子,当着全晋南的人民,怎么也得做出个大度宽容的样子,特他妈公正的让法院公正审理。另外,为了姜恒的事,姜老爷子也是用尽了所有人脉,最后这才判下两年。章国阳表面上不计较,实际呢?章远的那些叔伯兄弟们只用了一年时间,就让姜恒他们家破了产。这就叫富不与官斗,人随便堵你一条路,你就无路可走了,姜恒他爸妈都搬去外省了,现在就剩姜恒在这里,谁说也不听。”
不用孔训明说,何小叶也能知道姜恒现在的处境,章远飞扬跋扈了那么多年,差点被姜恒打死,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姜恒,而姜温的事一天不水落石出,姜恒就一天不会放过章远,这两人算是杠上了,但实力如此悬殊,姜恒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他现在的处境极其危险。
何小叶脸上泪痕未干,神情有些呆滞,但情绪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激动了。孔训觉得,这丫头比他想象的坚强,悲欢离合可能会让她痛苦,但面对困境,她却没有一丝退缩的模样。大约姜恒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死活瞒住她。
“妹子,其实姜恒一直警告我,不让我跟你说半个字。”
何小叶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我不会告诉他是你说的。”
“不是,我是想跟你道歉。阿恒不让大家告诉你,故意编了个什么狗屁故事骗你,都是为了保护你,我现在这么做,等于把你推火坑里了,我对不起你。但是,阿恒真的太苦了,这几年我一直在晋南,看着他一点点熬过来,真的很不容易。自己进了监、狱,家里家破人亡,他刚出狱那半年,感觉整个人都废了,好像没一点求生欲了,每天喝酒,喝得天昏地暗,谁说也不行,我跟他打过好几架,没用,他就站那儿任你打,不还手也不动,像具尸体似的,除了会喘气,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喝酒喝到手都发抖,什么都干不了了。”
孔训说着,眼眶微有些红了起来,他顿了一下,侧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后来不知受什么刺激了,说要替姜温报仇,然后开始戒酒。因为对酒精有了依赖,所以戒断时出现了综合征,怎么说呢,电视里面戒毒的见过吧,跟那也差不了多少了,几个月,瘦了三十斤,简直他妈成了骷髅。你回来那会儿,刚戒了半年,养了些肉,看着还行吧?”
孔训说着,轻描淡写地笑了,然后低头弹掉烟灰。
他几句话勾勒出的过往,何小叶知道,无论哪一桩,都是普通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姜恒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扛着,依旧那么一副懒洋洋的,对什么都不痛不痒的模样。何小叶突然想起十月一,他们在商场偶遇,他拿着手机,站在原地,懒懒抬起眼,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她的心像被谁揪了一把似的,酸疼的厉害。那股酸疼像是有了意识,沿着血脉骨肉一点点攀爬,顶住了鼻腔,鼻头酸的厉害,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决堤。
“好妹妹,你别哭了。”孔训手忙脚乱地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我他妈现在罪恶感可重了,你再哭,我他妈都没法儿活了。”
何小叶接过纸巾,低头捂住了自己的脸,她的肩膀快频率抖动着,发出微弱的,小猫般的哭泣声。
孔训伸着手,想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过了片刻,何小叶慢慢稳定了情绪,再抬起头来,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是眼眶红得厉害。她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望着孔训,“章远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算了。”
孔训的神情严肃了起来,“姜恒暂时还算安全,出了事后,章远被他们家人送出国了,市人大选举没多久就要开始,章国阳能不能连任人大主任就看这几天了。他年龄到了,干完这届就得退,在位和不在位,差别不是一点半点,所以这次他势在必得。在选举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就连跟他相关的一些人也得低调点。章国阳的政敌可就等着机会把他拉下马呢。可是等选举完了,不管章国阳有没有连任,他都有足够的实力和时间对付姜恒。”孔训说着话,将烟蒂摁熄在烟灰缸里,接着道,“还有半个多月,选举就结束了。”
何小叶原本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听了他的话,手指猛一顿,指甲狠狠掐进了手背里。
“该怎么办?”她有些无措,一时间脑子都糊了。
“我上次带你去关武山,就是想看看他见了你,会不会改变主意。我想让他放弃,去别的城市生活。”孔训低头笑了一下,“不过好像有点难,这逼完全不听我的。如果可以,小叶,你试着劝劝他吧。”
何小叶慢慢消化着这些信息,脑子里清醒了不少,她摇了摇头,说:“我知道他有多固执,他不会听我的,我也不会劝他放弃,我相信他。”
孔训张着嘴,愣了三秒,没想到何小叶看着柔柔弱弱一小姑娘,居然这么刚。
他噗嗤一下笑了,有点无可奈何,“你们两口子,都他妈一样狗胆包天。”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真相大白了。
当初恒哥消失时,是哪位可爱的小天使(易曦)说他去坐牢了?是哪位可爱的小天使(迦陵频伽)说他把他姐夫酱酱酿酿了?两位壮士太厉害了吧,快出来接受老宸的红包和么么哒~~(重点是我的么么哒~~)
当初看评论的时候,吓一跳,觉得两位壮士怕是顺着网线爬过来偷看了我的大纲吧!老宸当即自动脑补了三万字的恐怖小说《背后那双眼》
第96章
何小叶一晚几乎没睡,一直想着孔训说的那些话, 她光着脚, 站在书桌前, 从窗外望去, 远远可以看见掩在树木中黑黝黝的一个房角, 这么久了,她居然没发现,那栋房子房角上的夜灯从来没有亮起过。
何小叶默默看着那处黢黑的屋角,心里五味杂陈。姜恒刻意瞒着她, 而她又刻意地避开所有与姜恒有关的话题,这么大的事, 三年了,她居然真的就一无所查。一颗心被难过和懊恼填满,折磨得她无法入睡。她拿起旁边的手机,调出了三年多都未曾拨过的号码,其实她已经将这个号码背下来了。
盯着屏幕发呆, 手指悬在半空, 迟疑着, 最终撤了回来, 点了home键,回到主界面,然后飞速地点开了度娘,输下“赵怀”两个字。
在车里时,孔训说姜恒想进赵怀的TH车队, 然后攀上赵怀,想办法弄倒章远。孔训说,赵怀也不是个善茬,先不说姜恒能不能攀上他,一旦姜恒沾上这个人就别想脱身,他这无异于请狼赶虎,就算弄倒了章远,自己也陷入了狼窝中。
何小叶快速地浏览了一下百度,以及网上的各种小道消息,对赵怀其人大概有了个了解。
度娘只介绍他是个成功的商人企业家,一堆的头衔,各种名誉会员等等,拥有一大堆公司之类。但网上的小道消息将这人传得神乎其神,草根出身,却在帝都混得风生水起,黑白两道通吃,势力极大,跟很多有军政背景的人来往密切,这其中还包括各种奇闻异事,半真半假。
这些消息可信度不算高,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江湖上既然有这么多关于他的传说,那他肯定不是个善茬。
何小叶一整晚都无法入眠,脑子里思绪翻滚,搅得她心神难安。
※
除了何小叶以外,这晚还有个人无法入眠。
姜恒整坐在酒吧里,长腿架在面前的茶几上,整个人瘫在沙发里,歪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其他人吹牛打屁。
听了半晌,要不是日天日地的大牛皮,要不就是议论妹子的胸和腿,无聊得厉害。姜恒直起身,弯腰捡起桌上的烟盒,磕一支出来咬住,点燃了。这两天酒喝得有些多,感觉上瘾的症状隐约有冒出头的驱使,只有半个月就要跟TH的车手比赛了,他不敢再沾酒。
姜恒把烟盒扔回茶几上,人又继续往沙发里瘫着,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想着比赛的事。沈非把报名表递上去了,居然通过审核了。像他这种有过案底,又有酒精上瘾症的人,除了赵怀那种路子野的,大概也没人敢收了。
姜恒原本做好了动身去帝都的准备,谁知道赵怀那边来信,说是晋南报名的人不少,那边会专门派人来晋南跟他们赛车,再决定选谁。
茶几上的手机亮了,嗡嗡震动了一下。
姜恒咬住烟,放下一条腿,踩在地上,俯身拿起桌上的手机,是孔训发的微信。
孔训:恒哥,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姜恒:什么?
孔训:你先答应我,不打我,我才说。
姜恒:呵呵,滚!
孔训:日哦,这么不好说话啊。
姜恒:你他妈有屁赶紧放,老子要睡觉去了。
孔训:今天小叶子找我了,我把你的事全跟她说了。
这行字撞进眼帘,姜恒吓了一跳,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他吼一嗓子:“我操!!!”
他一张嘴,嘴里咬着的烟啪叽掉在了牛仔裤上,瞬间在裤子上烫出了个小窟窿。姜恒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裤子,一边气急败坏地摁了语音键,对着手机大吼:“孔训,你他妈给老子过来,我、日、你大爷的!”
片刻,孔训就回了条语音:“我们家老爷子今天找我有事儿,我就不去酒吧了,先回去了哈”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得很欠揍,背景音乐里还隐隐有神曲传来“法海你不懂爱~”。
姜恒同学心中油然升起了一种日了狗的感觉,他一弯腰,随手抄起一个空酒瓶要砸,一转念又觉得这个发泄有点不合时宜,孔训那狗犊子,吓唬也没用,何小叶他又舍不得吓唬。
姜恒拎着个空酒瓶,自己天人交战,傻不拉几站了三秒。同卡座的人见他气势汹汹的模样,都吓一跳,慌忙抱着头,躲在角落里,等着玻璃破碎的声响。谁知道姜老哥抽了什么疯,拎起瓶子只是看了一眼,又无限温柔地把它放下了,然后双手插兜,自己溜溜达达的走了。
同卡座众人:现在的大佬都是这么行为诡异的吗?
姜恒回了酒吧的地下室,随手将门关上了。地下室隔音条件很差,吵吵闹闹的音乐声充斥着整个空间,姜恒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走到小单人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小床不堪重负般,随着晃了晃。
现在该怎么办?
姜恒坐在床边,双腿大喇喇打开,手肘支在腿上,双手交握,抵在嘴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着嘴唇,双眼无意识地盯着对角墙上的一个蜘蛛网发呆。
他从没想过出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他只一心瞒着何小叶,然后想着赛车和报仇的事。
何小叶,这个被他放在心尖上这么多年的姑娘,她现在会怎么想?难过还是害怕?姜恒的心情非常矛盾,他希望何小叶会害怕,然后躲他远远的,但是他一想到何小叶害怕他,躲开他,他就难受的想骂娘。人总有无法控制的七情六欲,理性和感性在交战,不分胜负,僵持不下,最终折腾的只是自己。
姜恒暴躁地吼了一嗓子,然后整个往后一倒,直接仰躺在了小床上,小床又随着晃动了几下,看着要倒了似的。姜恒躺在床上,双手摊开,望着涂料已经开裂的天花板发呆。
日哦,现在要怎么办?何小叶怎么也没动静呢?她知道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吱一声呢?
姜恒突然有些忐忑,毕竟三年了,什么都会变,何小叶不会早就不喜欢他了吧?所以既不会难过也不会害怕,只是无所谓。姜恒胡思乱想着,心情乱得就像孔训的歌声,完全没调了,他无意识地抬起手,张嘴轻轻咬着大拇指,想起那天在商场看见的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啊,可真他妈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