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老师来往,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戚映明白他的意思,没说话,沉默跟着他下楼。季伟彦买了很大一杯奶茶回来,他不会买,里面什么都加的有。
戚映捧着奶茶,并不喝,问他:“你要跟我说什么?”
季伟彦察觉她态度的变化,并不介意,微微一笑,低声说:“我知道阿让的改变都是因为你,很谢谢你。”他不想说多余的话让小姑娘不耐烦,“老师说接下来的一年很重要,我们的话他不会听,反而会引起反感,所以想拜托你,多多帮助他。”
他顿了一下:“曾经那些行为他以为是在报复我们,其实伤害的只是他自己。我不希望他陷入怨恨中,毁了他自己。你对他很重要,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家人都很感激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找我。”
他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相处,此刻有些紧巴巴的承诺和道谢,让戚映有点发笑。
她低头旋转着奶茶杯,好半天,突然问:“你后悔过吗?”
季伟彦一愣:“什么?”
“不救他妈妈,救了别人,你后悔过吗?”
季伟彦愣愣看着她,半晌,低叹:“你知道了。”
戚映盯着他。
季伟彦垂眸苦笑:“容不得我后悔。那时候……”他顿了好一会儿,才哑声说:“如果选择救他妈妈,生还率太低了,两个人都有可能死。我只能救生还率最大的那个。我有我的责任,我不能赌。”
他似乎想抽烟,摸了下口袋,但想到戚映在旁边,又收回去。
“当年,我们给阿让看过监控视频,告诉他那是必要情况下的正确选择,可是他太小了,不听,不信,固执地觉得是我放弃了他妈妈。”
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朋友亲戚不间断地议论,为了堆造一个大公无私光辉正义的形象,夸大歪曲了他的选择。
季让闹得很厉害,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都不见。
而季伟彦因为这件事,无法再继续面对自己的武警身份,不顾季爷爷反对,执意退役,放弃了在军队的前程。
季爷爷也是一名军人,季家一门往上数,好几代都是军人。
季老爷子满身功勋,刚正不阿,从来以此为荣,几十年来都坚持着属于军人的正直和固执。
他养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坚决果断,死不参军,自己跑出去搞事业,在商场混得如鱼得水。
于是他只能把军人的传承放在二儿子身上。二儿子优柔寡断,无所作为,父亲的话就是命令。他按照着规定好的人生,一步也未踏错。
直到那次意外发生。
季伟彦第一次忤逆了父亲,坚决退役,从此不再碰那身警服。
季老爷子太固执了,固执到近乎偏执的地步,他当着季让的面拿皮带抽季伟彦,骂他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属于军人的责任,是个懦夫。
那是季伟彦第一次在季让眼底看见了怨恨。
季爷爷从小以军人的标准来培养季让,现在两个儿子都没指望了,他唯一的希望都在这个孙子身上。
可他孙子自此恨透了他们,也恨透了他们所谓的军人责任。
季让开始跟家里对着干,什么不能做他偏要做,每天都在外边打架厮混,好几次被抓到警察局,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不良少年。
季老爷子被气犯了高血压,昏迷住院。
季伟彦尝试与儿子沟通,但换来的永远只有怨恨的眼神。他本就沉默寡言,推一下动一下的性子,从不擅长和人沟通,于是只能侥幸地想,等他长大了,就好了。
他跟着大哥一起做生意,开了公司,把公司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划在季让名下,他希望金钱至少能有那么一丝弥补的可能。
再次遇到苏蓉,是三年后。
她遇人不淑,怀着两个月的孩子,在街上被男朋友打。
季伟彦当年救她的时候,她的丈夫刚刚去世,可惜救下来后,那个孩子还是掉了。季伟彦又救了她,送她去医院。
苏蓉跟男朋友分了手,说要打掉那个孩子。可是医生告诉她,她已经意外流产过一次,她的身体很差,又有严重的心悸病,再度流产会导致终生不育。
苏蓉还想当妈妈,她把那个孩子留了下来。
她是个孤儿,没有人照顾。她这条命是他好不容易救下来的,她得好好活着,才值得他付出的代价。
季伟彦照顾了她一段时间,苏蓉当他是恩人,很感激也很感动。她见季伟彦每日因为儿子的事烦心,想帮他去开导季让。
她以为,她同样以人质的身份去见季让,会引起他的同理心。她不知道,她的出现对季让来说只会是更大的刺激。
季让说了些难听的话,苏蓉情绪激动,导致心悸病犯,从楼梯摔了下去。
她看到少年想伸手来拉她,可惜没拉住。
那一下摔得很厉害,不仅摔掉了孩子,她差点没了性命,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了一周才醒过来。
没人为季让解释,他之前的行为都太过叛逆了,大家都下意识觉得是他推的。
少年固执又极端,硬是一个字都不解释,甚至口出恶言,雪上加霜,当着刚从医院回来的季老爷子的面,骂那个女人该死,她欠他妈妈一条命,他就是要杀了她偿命。
季伟彦一巴掌打过去,让他住嘴。
季老爷子血压飙高,厉声骂他:“季家没有杀人犯孙子!你给我滚!”
于是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等苏蓉醒来解释清楚,他们再想去找回季让,已经再无挽回的可能了。
苏蓉因那场意外,身体的损伤几乎无法恢复,且心悸病复发。医生说,她活不长了。今后的日子里,每发一次心悸病陷入昏迷,都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季伟彦照顾了她两年,将她接回了家。
他不能让他儿子间接背上人命,他得去还。苏蓉爱慕他,他知道,他只是想在她死前,让彼此都安心一些。
头顶的太阳越来越烈。
可戚映还是觉得有点冷。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少年就算站在阳光中,身上依旧有挥之不去的寒气。
身边的季伟彦在叹气,满身的无可奈何。
戚映就笑了一下。
季伟彦转头看她。
从来柔软的小姑娘,连眼神都变得冷冽,冷静地问他:“所以呢?他就活该承受这些吗?”
季伟彦愣了一下:“什么?”
戚映看着他:“他就活该失去妈妈,被所有人指责不懂事,被你们质疑杀人犯,最后还要承受你们过不去的良心谴责吗?”
她看着眼前发愣的男人,觉得好可笑:“你们凭什么,用一个成年人的想法去要求一个孩子啊?”
他那时候还那么小,那么小,怎么熬过来的啊?
她想想就心疼得要命。
她问季伟彦:“你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无奈又不得已,可从始至终,他做错了什么吗?”
季伟彦动了动嘴唇:“我……”
戚映冷冷盯着他:“他什么也没做错,从始至终,他一点错都没有。可他承受了所有的伤害和代价。”
季伟彦全身僵硬,甚至发不出声音。
“你们把自己的想法套到他身上,他一旦不接受,就成了你们口中所谓的叛逆。不觉得很自私吗?”
季伟彦说不出来话。
少女把手中一口都没喝的奶茶扔进垃圾桶,她背对着他,良久,轻声说了一句:“这不公平。”
她迈开步子,朝教学楼走去。
阳关把她纤弱的身影拉得更细,摇摇晃晃投在地面。
季伟彦抬起双手,慢慢捂住了脸。
……
期末考试结束后,各科老师先是迅速把卷子讲了,然后就开始上课。毕竟时间很紧,最后的课本知识讲完之后,九月一开学就要进入一轮复习。
天气越来越热,七月中旬的时候不知道学校是不是突然买彩票中了,开始给各间教室安空调。
这可把学生们高兴坏了,连上课都精神了很多。
戚映十七岁生日那天,刚好遇到季让打决赛。
一中和六中争夺最后的联赛冠军。
现在学习时间这么紧,学校也不放他们去看比赛了,准高三生们照常上课,倒是暂时还未升入高二的高一学生们都跑去加油了。
一早球队就在一起磨合训练,到下午才开打,上课前,戚映收到季让发来的消息,他说:“等着我拿第一,送你当生日礼物。”
俞濯也给她发消息:“姐,要不要我给你转播啊?下周零花钱分我一半我就给你直播。”
戚映:“……”
她把手机关机,专心上课。
等下午的课上完,开机一看,季让的消息已经发来了。他问她:“我拿了第一,有什么奖励吗?”
她开心得不行,回消息:你想要什么?
季让在聊天框输入“想要你“,又觉得这样太骚了,删掉!
比赛结束还要颁奖,等程序走完戚映那边晚自习都结束。他一离场就给她打电话,那头声音软软的,“我在公交车上,已经快到家了。”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在海棠树那里等我。”
他骑着摩托车先去蛋糕店,拿了自己提前订好的冰淇淋小蛋糕,然后再往她家的方向赶。
到海棠道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小姑娘背着书包,乖乖站在海棠树下,用脚尖轻轻地踢着台阶。
听到摩托引擎,她惊喜地抬头,车子一阵风似刹在她身边,连球服都还没换的少年从车上跳下来。
他浑身都是汗味。
头发也被头盔搞得乱糟糟的,看上去很是不修边幅。可动作却很轻,小心翼翼把冰淇淋蛋糕从后面拿出来交给她:“看看坏没有。”
没有坏,看上去精致又好吃。
他笑起来,从兜里拿出三根蜡烛插在蛋糕上。
头顶海棠花开得正艳。
他拿火柴把那三根蜡烛点燃,暖橘色的映着少女水灵柔软的眼睛。
他说:“许三个愿望,我帮你实现。”
戚映眨了下眼,惊喜又带点不可思议:“真的吗?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季让点头:“嗯,什么愿望都可以。”
少女弯着眼睛笑:“好。”
她低头看着手中捧着的蛋糕,模样柔软又虔诚,认真地说:“第一个愿望,我希望季让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少年愣了一下。
她继续说:“第二个愿望,我希望季让开心快乐,一生无伤。”
他的心微微颤抖起来。
“第三个愿望。”少女顿了一下,慢慢闭上眼,好半天,她轻声说:“我想嫁给季让。”
少年的心狠狠震了两下。
夜风拂过,吹落一地海棠花。
她睁开眼,吹熄了蜡烛。
白烟缭缭而起,她害羞又温柔地望着他。
季让喉结动了动,半晌,伸手摸摸她的头,哑声说:“好,这三个愿望,等你长大了,我都帮你实现。”
第75章
夏夜的气温依旧很高, 冰淇淋蛋糕开始融化了。戚映舔舔嘴唇,软声问:“我可以吃了吗?”
季让都还没感动完,被她一句话问得哭笑不得,“吃吧。回家去吃。”
戚映摇头, 左右看了一圈,拉着他走到旁边的台阶坐下:“一起吃。”
她把小蛋糕放在膝盖上,从袋子里拿出两个勺子,递给他一个,然后小小挖了一勺放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好甜呀。”
他看着她鼓起的小脸,低声说:“嗯, 是很甜。”
两个人坐在街边的台阶上吃完了那个生日蛋糕。
夏夜的风很热,他的心也很烫, 从遇到她开始, 那颗被冻在万丈寒冰之下的心脏,就渐渐解冻融化了。
暑假的补课因为教室安了空调而舒适了很多。
这次的高校篮球联赛海一拿了第一,季让有生之年上了学校公示栏,捧着奖杯的照片被贴在了优秀之星那一栏。
旁边就是三个年级第一。
看吧, 他说了,谁还拿不到个第一啊。
比赛结束他就没管了, 心思收回来投到学习上, 但刘尧可激动坏了。这种市级的比赛, 冠军的含金量还是很高的,每天往教务处跑, 争取能一次性把他的处分档案全部消掉。
最终教导处的老师在期末成绩单和比赛拿奖的双重考虑下,答应刘尧,如果季让从现在到毕业不再惹事,高考前就把他的所有处分一笔勾销。
刘尧这头信誓旦旦做了担保,那头回去就跟季让耳提面命,还把屈大壮那群人全部拎出来教训了一遍,警告他们不准惹事,牵连季让。
曾经让老师头疼的头号问题学生,转眼就成了重点保护对象,小弟们表示,心理上有点接受不了。
不过看着季让学习越来越好,排名越来越靠前,作为兄弟,哪能不希望他好,都高兴地跟刘尧保证,我们不仅不会牵连他,还会监督他考清华!
补课进行了一个半月,终于在八月中旬结束。这群准高三生们也迎来了他们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暑假。
虽然只有十五天!虽然在十五天内还要做成堆的卷子作业!但这也依旧无法阻挡他们对于暑假的热情和期待。
屈大壮那群人身体还在教室里,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还是在季让的暴力威胁下才把各科作业装进书包,并被按头承诺开学前一定写完暑假作业。
屈大壮搭着书包兴奋地问他:“让哥,你生日快到了吧?咋过啊?十八岁呢!可不能像去年那样啊!”
去年生日,薛曼青在海边别墅给他开了个生日party,全年级认识季让的基本都去了,季让没去。在网吧打了一个通宵的游戏,然后回家睡到了第二天。
季让很多年没过过生日了,往年生日那一天于他而言跟其他时候也没什么区别,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没什么值得庆祝的。
但今年不一样,他早早就开始期待他的小宝贝会给他准备什么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