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苗小伟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小到大极为宠爱他的爸爸会说的话。从小到大,他在外面闯了祸,他爸总会给他收拾烂摊子,他没有想过,他爸爸有一天会放弃不管他了。
苗小伟懵了,脑子里乱哄哄的,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和恐惧。刚才被胖子和老四支配的恐惧,那种窒息濒临死亡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太难受了。
他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苦苦哀求道:“爸,妈,你们一定要救我,不然我会被他们玩死的。爸,妈,我可是你们唯一的儿子,你们不能不管我啊,求求你们……”
苗母有点心软,但被苗父一把给拉住了。苗父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声咆哮道:“别说什么唯一的儿子了,我宁可没生他这种儿子。家里的钱全掏给他结婚,还贷去了,现在还有没有钱,你不清楚吗?”
这倒是,自己家是什么经济状况,自己最清楚。
苗母伤心欲绝地捂住了脸,无声地低泣起来,却没再提要管苗小伟的事。
苗小伟这下是真的怕了,他妈最心软,最疼他。要是她都不管自己了,那还有谁会管自己?
“妈,妈,求求你,救救我,我以后都听你们的话,不跟外面那些人胡来。我一定老老实实结婚,来年就让你们抱一个大胖孙子,再也不乱来了,请你们相信我,我是真的后悔了。”苗小伟拉住苗母的腿苦苦哀求。
苗母捂住嘴,低头望着他,眼底蓄满了泪水,另一只手使劲儿捶着苗小伟的肩:“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你怎么不早点听父母的啊。我们就你一个孩子,会害你吗?”
她腿一弯,也跪在了地上,母子俩抱头痛哭,场面极其凄惨,让人看了就唏嘘心怜。
可要债的人的字典里可没有“同情心”三个字。
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神色没丝毫的动容。穿黑西装的那个,还机械的伸出右腿踢了苗小伟一脚:“还钱,别磨蹭了!你们就是从现在哭到明天早上,该还的钱还是要还!”
苗父把头一扭:“欠你们钱的是苗小伟,我们没钱还。你们找他吧,要把他怎么样都随你们!”
说出这句话,苗父心里也在打鼓。但他始终记得,警察刚才的意思,催债如今也是文明催债了,就算拿不回钱,他们也不可能杀了苗小伟,顶多也就折磨折磨他,让他吃点苦头而已。他们还不起钱,只能让苗小伟吃些亏了,也让他长点记性,免得出了监狱闯出更大的祸来。等过阵子,实在没钱,小伟被判刑进了监狱,这些要债的自然也就消停了。
但这话落到苗小伟心里,无疑如晴天霹雳。他最后的依靠,历来包容他的父母都放弃他了,谁还会救他?
他几近崩溃,往后不停地退,直退到墙角为止,抱着头:“求求你们,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一定会还你们钱的,求求你们,给我点时间。”
要债的可不是毫无准备,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早调查清楚了状况,知道苗小伟名下的资产全还了银行,现在想要钱,只能逼他爹妈帮他还债。
“拿不出钱是吧?行,跟我们走!”黑西装蹙眉朝旁边口臭严重的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双方达成一致,抓住苗小伟的胳膊,将他拉了出去。
直到电梯门合上,苗小伟凄厉的惨叫声才彻底消失。
可这并不意味着结束,让苗小伟被要债的带走,不过是苗父苗母没办法之下的无奈之举。
苗母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耳畔似乎还萦绕着苗小伟被带走时凄惨的哭喊声。她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苗父:“咱们真的不管小伟了吗?”
儿子被带走,苗父心里何尝好过。他耷拉着头,坐在沙发上,反问:“不然呢?你想救他?都不知道他在外面欠下了多少债,我们拿什么去救?把你我这两把老骨头卖了,也救不了他。”
苗母两只手攥着膝盖上靛蓝色的布料:“可是,可是,咱们就真不管他了吗?”
“拿什么去管?走一步看一步吧!”苗父站了起来,佝偻着背,缓缓往卧室里走去。
这一晚,苗父苗母都没睡着,两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盯了一晚上。早上起来,两人的眼眶都红通通的,精神非常差,看起来很憔悴。
对视一眼,两人也没说话,苗母连早饭都没做,像游魂一样走到苗小伟从小到大住的房间里,抚摸着他从小用到大的东西,这只英雄钢笔是他中学时写字用的,花了五十多块钱,在当时一点都不便宜,儿子非常喜欢爱惜,用了好久,高考后,笔都还好好的。还有墙上的这张篮球海报,他们家小伟很喜欢篮球,总爱看nba,对里面的球星如数家珍,那些拗口的外国人的名字都倒背如流,比背课本还顺畅……
每看到一样物品,苗母的泪珠儿就噗噗噗地往下滚,她的儿子小时候也曾天真可爱过,那时候她回家累了,坐在卫生间洗衣服喊腰疼时,小伟会跑过来,给她揉肩捶背。她感冒发烧躺在床上,小伟会捏着她的手说“妈妈快快好起来,呼呼就不痛了”,到底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苗母抱着苗小伟高中毕业时穿着校服站在学校门口的金字招牌前灿烂大笑的照片,痛哭出声。
往事一幕幕,像刀子一样一刀刀割在她的心上。她后悔了,以前为什么一定要管着儿子,他喜欢男人就让他喜欢吧,为什么要禁止他交朋友,为什么一定要让他结婚搬出去住?如果没结婚,没搬出去,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苗父的心情也差极了,他游魂一样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面对冷锅冷灶,连碗热水都没有的清晨,他竟然没有发脾气,反而走到苗小伟的房门口,对苗母说:“他妈,我去上班了,我替你请一天假吧!”
苗母背对着他,没有回话,只是从屋子里传出来压抑的绝望的低泣声。
苗父看着她这样,哪放心,最后哪儿都没去,也向单位请了假。老两口,一个在儿子房间里哭,一个坐在餐桌旁发呆。
过了许久,太阳从地平线爬到半空中,窗外的光线明媚起来,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像雕塑一样坐了许久的苗父马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惊喜地喊道:“小伟!”
苗母听了,立即放下了照片,蹬蹬蹬地跑了出来,抱着苗小伟,激动地哭了出来:“小伟,你可总算回来了,妈妈真是担心死了!”
苗小伟却一把推开了苗母,低着头大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苗母不安极了,低声问苗父:“他爸,小伟他昨晚……”
虽然从儿子的外表看不出有伤,但苗父想到昨天那些要债的手段,猜想儿子铁定没少吃苦头,他轻轻拍了拍苗母的肩,安慰她:“人回来了就好,你也追问这些了。他肯定没吃饭,去做点吃的吧!”
昨天上班的时候被人叫了回来,今早又没出门,没买菜,家里也没什么吃的。苗母打开冰箱扫了一圈,对苗父说:“就只有鸡蛋和青菜,给他煮点面条,煎个鸡蛋吧!”
苗父点头:“行,给他吃点热乎乎的。”
苗母煎了四个金灿灿的鸡蛋,下了三碗面,一家三口一人一碗。其中苗小伟的那碗分量最足,圆圆的白瓷碗里,底下的白生生的面条,中间穿插着翠绿的蔬菜,上面扑了两个金黄色的煎鸡蛋,还撒了一点切得碎碎的小葱,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她端着碗,轻轻敲了敲苗小伟的房门,然后推开门了进去。
苗小伟躺在床上,将被子拉了起来,将自己的头盖得严严实实的。
苗母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沿边,轻轻拉了拉被子,唤道:“小伟,小伟,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苗小伟被吵得不耐烦,掀开了被子,瞪着她:“出去,出去,你进来做什么?”
苗母好脾气地指了指放在床头柜上的面条,带着几分讨好的口吻说:“我给你煮了点面条,你吃一点再睡吧。”
苗小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等看见了面条上浮着的两个金灿灿的煎鸡蛋时,当即脸色大变,头一低,掐着嗓子,干呕了起来。但他的胃里空空的,似乎没什么可吐的,只呕出了一些胃液。
苗母被吓坏了,紧张不安地拍着苗小伟的背:“小伟,小伟,你怎么啦?”
“端出去,端出去,快给我端出去……”苗小伟愤怒地挥了挥手,尖叫起来。
这动静把苗父也给吸引进来了。
苗母赶紧示意他把面条端出去,然后安抚苗小伟:“小伟,别怕了,已经端出去了,你不想吃就算了,妈妈不勉强你!”
苗小伟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苗母心疼地望着他:“你要不要去洗个澡?”
虽然她家小伟身上看起来还好,可这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苗母很是担忧。
经过刚才那么一吐,苗小伟再也装不出不理父母的样子。虽然昨天父母放弃了他,让他很伤心很难过,但是这世上,除了父母,他也没其他的依靠,也没其他地方可去。
“妈,我会被他们搞死的,等我死了,你别难过,是儿子不孝!”苗小伟失魂落魄地叫道。
这话说得苗母心惊肉跳,她紧紧抓住苗小伟的手说:“你胡说什么呢,你不会有事的!”
苗小伟凄惨一笑,说:“我没有胡说,昨晚,他们逼我吃大便,还让我举火盆。知道什么是举火盆吗?就是燃烧着炭火的铁盆,铁盆烧得滚烫,他们给了我一副防烫的手套,让我端着火盆,不能放下,如果一不小心松了手,火盆就会掉下来扣在我的头上。那火盆有十来斤重,要一直举着,好热好热,你闻,我一身都是汗味。”
他举了一个小时,胳膊上的皮都烤裂了,可不敢松手,因为一旦松手,他的小命就危险了。这种事太考验人的心脏了,昨晚他的精神都绷得紧紧的。
举完了火盆,那些人又让他下水去给他们捉泥鳅,不捉到十条不许上来,春天的晚上,气温还不到十度,他光着脚踩进淤泥里,到处黑乎乎的一片,那种滋味别提多难受了。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冰火两重天,这种没有尽头看不到希望的煎熬,几乎让人绝望。
到了天亮,他们才放他走,但也说了,如果他今天不能把钱给还上,傍晚他们继续来接他,也就是说,不还钱,这种折磨会没完没了。
听完苗小伟昨晚的遭遇,苗母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么折腾下去,她儿子的这条小命保得住吗?
“不行,他爸,我不能看着小伟遭这种罪,我得想办法把这笔钱给他还上。”苗母拿起钥匙和钱包就出了门,直奔沈容的单位而去。
她想过了,他们家亲戚都借遍了。她哥哥嫂嫂不肯借,她妹妹也就是晓晓妈已经借了二十万,晓晓也借了十二万,再找他们,他们肯定也不会借。苗父这边就一个弟弟,远在千里之外,公婆死后也没什么往来,更不会借了。除了沈容,她也想不到其他人。
沈容离婚分了一百多万,她去求她,跪在她单位外面不走,就不信沈容不给钱。
苗母这道德绑架的主意打得很好,但她估错了一件事。
从苗小伟来找茬后,沈容就又请了好几天长假,她到了沈容单位,连沈容的影子都没看到,打沈容的手机也处于关机状态,根本找不到人。
在沈容这里无功而返,苗母想了想,只好去晓晓的公司找人。
晓晓接到电话其实有点不想下来。因为她清楚,这时候她二姨亲自找上门,肯定没好事。
但人都来了,也不能不下去。晓晓叹了口气,先给她妈打了个电话,然后下楼。她刚走到一楼大厅,苗母就激动地跑了上来,抓住她的胳膊:“晓晓,晓晓,现在只有你能救你大表哥了,你帮帮你大表哥,你跟他小时候最好了,你帮帮他……”
晓晓顿时头痛起来,挣开了苗母的手,将她带到公司门口的绿化带边,轻声问道:“二姨,大表哥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苗母抹了一把泪:“你大表哥糊涂不懂事,在外面还借了一笔钱,现在要债的找上门来了。”
她就知道,晓晓无奈地问:“大表哥又借了多少钱啊?”
“18万本金,利息大概还有四五万吧……”苗母边说边留意晓晓的表情变化。
晓晓听到这个数字都麻木了,她咬住下唇,盯着苗母看了几瞬,没有说话。
苗母见她一直不吭声,心里很没底,拽了拽晓晓的袖子说:“晓晓,二姨也是没办法了,你帮帮忙,不然你大表哥就要被他们弄死了!”
晓晓有气无力地说:“二姨,我怎么帮忙?我现在都还欠着朋友好几万呢。你知道的,我才工作没多久,每个月工资就那么点,你找我,我也没办法啊。”
苗母说:“晓晓,二姨知道你为难。可眼下,你不救你大表哥,他就没命了。你帮帮忙,找你朋友再借一回,好不好?”
光说借,借了谁还啊?晓晓心里清楚,依苗小伟家里现在的状况,根本还不起这笔账,最后这笔钱还是要靠她来还。为了个四处借贷挥霍的表哥让自己背一身的债?除非晓晓是脑子不清醒的圣母。
“二姨,我朋友年纪也都跟我差不多大,刚上班没多久,昨天那几万块,都还是找好几个人东挪西凑的。你让我上哪儿借二十几万去啊?我是真没有办法了,要不让大表哥出去避避风头?”晓晓推辞。
可苗母是那么好打发的吗?她抓住晓晓的手不放:“你再想想办法,能借多少借多少,晓晓,就当帮帮二姨……”
“二姐,你就别为难晓晓了,她一个刚上班的小孩子有什么办法。”接到消息的晓晓妈赶紧赶了过来,拉住了苗母,然后给晓晓使了一记眼色,示意进去上班。
晓晓赶紧撤,把二姨交给了自己妈。
苗母两姐妹站在外面。
晓晓妈叹了口气:“小伟的事我都听说了,二姐,算了吧,赶紧让法院一审,将小伟弄进去呆着吧。”
苗母一听就来气:“你说的什么话?小伟可是你的亲外甥,唯一的外甥!”
晓晓妈反问:“那不然怎么办?找亲戚借?亲戚也没有啊,晓晓这几年出去读书,把咱们家的积蓄都花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里借不出钱来了,晓晓刚上班没多久,她小姑娘家家的,脸皮薄,你也别来烦她了。”
“说了半天,是怕我向你借钱嘛。你忘了,当初你们两口子忙,我可是帮你带了好几年晓晓,你可真一点都不念旧情。”苗母恼怒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