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沈容垂下头,往后一瞥,身后三四十米开外有一道黑睃睃的身影,因为光线比较暗,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沈容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手探进包里,摸出网购的防狼喷雾,眼睛往路前方望去,前面是一排光秃秃的梧桐树,附近的商家都关了门,一眼望过去,黑漆漆的,望不到尽头,无端端地让人心生恐惧。
好在,前方两四五百米处还有一家便利店的门开着,白白的灯光从玻璃门上撒出来,照亮了店门口的路面,为这寂寂寒夜增添了几分人气。
沈容加快了脚步,朝便利店走去。
她一加速,身后那道影子也明显加快了步伐,脚步声越逼越近,沈容心头一紧,眼睛仓皇地环顾了四周一眼,没有人,冷清清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求助无门,而她这具身体的体力并不好,肯定跑不过身强力壮的男人。
只一思索,沈容就飞快地将手机拿了出来,挂在脖子上,然后突兀地转过身,正面对上来人。
小平头似是没想到她会那么大胆,不但不逃了,反而扭头直面对上他,怔了怔,他将手抄进口袋里,拉了一下帽檐,盖住脸,若无其事往沈容这边而来,像是恰巧只是经过这里一样。
沈容死死盯着他。
眼看小平头就要跟她擦肩而过时,变故陡生,小平头忽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水果刀向沈容刺来。
早有防备的沈容提起包包挡住他的手,然后摸出一瓶打开了防狼喷雾,对准小平头就一阵猛喷。
呛人的辣椒味飘了出来,喷了小平头一脸,刺得小平头眼睛都睁不开,嗓子也剧烈地咳嗽起来。
趁着他看不见,沈容飞拔腿就往前方的便利店跑去。
一口气跑进了便利店,看到温和的售货员大姐站在灯光下,笑盈盈地看着她,沈容才松了口气。
她拍了拍胸口,吐出一口浊气,然后走到玻璃门边往外望去,外面空荡荡的,早不见了小平头的踪影。也不知是跑了,还是躲了起来。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售货员大姐关切地问。
沈容喘了口粗气,拿了瓶矿泉水付了钱,拧开瓶盖灌了一口,等剧烈跳动的心跳平息下来,才苦笑道:“刚才在路上遇到个混混,他手里有刀,幸亏我跑得快。”
一听对方手里还有武器,大姐脸色骤然变了,上下打量了沈容一番,担忧地问:“姑娘,你没受伤吧?”
沈容摇头,又往外面看了几眼。
大姐看出她是要走,问道:“姑娘你家里有人吗?要不让他们来接你?”
沈容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虚汗,说:“不用,我要去报警。”
大姐想到附近有这么个随时提到砍人的小混混,心里发麻。沈容只是路过这里就走了,她可是要长期在这里开店的,真遇到了那些不要命的凶徒,那就完了。于是她说:“那我陪你去,咱们这一片的派出所就在这条路拐过去,很近的。”
有个人作陪当然好,多一个人,即便刚才那小平头躲在暗处,估计也不敢行动了。沈容谢过大姐,等她锁好门,一起去了派出所报警。
大姐说派出所很近,果不其然,走到街头拐个弯就到了,离便利店也就六七百米远。
这个派出所的值班民警显然跟大姐很熟,瞧她进来,还笑着跟她打招呼:“华姐,这么晚,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
大姐指了指沈容说:“今天晚上,这个妹子在我们那条街遇到了个持刀的混混,吓得跑进了我店里,我陪她来报警。”
“华姐,你还真是好心。”民警赞了一句,扭头看向沈容,“怎么称呼?是遇上了抢劫吗?有没有财物损失。”
沈容摇头,掏出了自己的证件:“这是我的身份证。那个小混混不像是抢劫,倒像是来寻仇的。今晚,我有个同事过生日,我们来酒吧玩了一会儿,出来分开后,我就发现那个人跟着我。被我发现,他还跑过来,掏出刀子就要刺我,被我的包挡住了,我拿防狼喷雾喷了他一脸,才跑掉。从头到尾,那个人都没说一句话,也不知道我究竟哪里惹到了他。”
说着,沈容举起了她棕色的小挎包,递到民警面前。
包包表面果然有一道被利器划过的痕迹。
持刀刺人,这件事引起了民警的重视,他神色严肃地问沈容:“这个人有哪些外貌特征?”
沈容不答,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一段视频,递给了民警:“知道他跟着我后,我开了录像,不过有点抖,恐怕看得不是很清楚。”
民警接过视频,看了一遍,因为手机是挂在沈容脖子上的,确实一直在抖,不过还是能看得清楚。小平头确实走过来之后,一言不发地就拔出了刀子。
这模样确实不像求财,反倒像是故意冲着沈容而来的。就是不知道是有预谋有针对性的犯罪,还是临时起意,报社,见落单的人就乱砍。
于是民警问沈容:“你最近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得罪过谁?能上升到让小混混来刺她一刀,沈容想了想,觉得也只有董建安。
董建安的双腿之所以废了都是败她所赐。是她撒谎,骗董建安开车出去的。依董建安自私、心狠手辣的性格,找人报复她也不是不可能。
但对外,或者说在以后的调查中,她不想把自己牵扯进董建安的骗保案中,那就不能对警方言明董建安骗保这件事,她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沈容故作认真地思考了几秒,然后对民警说:“结仇倒不至于,我平时很少得罪人,如果说最近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我刚离婚了。我前夫前一阵出了车祸,断了双腿,自打那时候起,他就很不待见我,出院后,执意要跟我离婚,还把咱们婚后双方父母帮忙凑钱付首付的房子折算出来,分了四十万给我。”
离婚分割财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奇怪的是,断了双腿的丈夫还会分妻子四十万。首付都要双方父母一起出,说明沈容前夫家也并不是什么很宽裕的人家。他出了车祸,腿都断了,以后就是个残疾,挣不了钱还要处处花钱,这个时候肯定会吝啬金钱,哪还会甘愿将钱分给前妻。
民警敏感地察觉到这里面可能有问题。他让沈容做了笔录,然后派车把她送了回去,叮嘱她注意安全,等抓住了这个混混会通知她。
沈容回去后,民警把这件事给报了上去。抢劫、偷窃之类的案子,可能警察还不会那么关注,但像小平头这种一句话都不说就拿刀子捅人,绝对是警察关注的重点,因为稍微不注意都会闹出人命。
从视频中截下了小平头的相貌之后,警方就着手抓人了。
小平头本来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也没什么防范意识,更想不到沈容大晚上的还录了像。被防狼喷雾喷了之后,他匆忙跑回去狠狠用冷水冲了许久的眼睛,然后去了老相好那里,玩了一晚上,倒头就睡。
第二天,警察找上门的时候,他还窝在床上睡大觉。
他的相好推了推他,催他起床,他不耐烦地拉过被子盖住头:“别吵,让老子再睡一会儿。”
“警察来了!”他相好低声提醒他。
“什么,警察?”小平头蹭地爬了起来,扒了扒凌乱的头发,看向门口,然后一眼就瞅到了穿着制服的两个警察,心头登时慌了,讪讪地说,“警官,你们找我做什么?”
他最近没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啊,唯一有点过火的就是昨晚对那娘们掏了刀子,不过没刺中人不说,还被喷了一脸的辣椒水,把他自己给折腾惨了。
警察板着脸:“穿好衣服出来。”
语毕,两人就退了出去,站在客厅里等候。
见警察退了出去,小平头相好的忙凑过去,低声问他:“你在外面究竟干什么了,连警察都找上门来了。”
小平头又不是没去过派出所,大大咧咧地说:“没事,可能是找我了解什么情况吧,你个娘们别一惊一乍的。”
他快速地套上了衣服,连脸都没洗就跑了出去,谄媚地冲两个警察笑了笑:“警官,好了。”
警察拿出一张打印的照片,竖在他面前:“这是你吧!”
照片中的背景比较暗,但那场景熟悉得小平头有点想落泪。上面一个微胖的男人微微抬起下巴,面色狰狞地举起一把反着白光的匕首,刺向斜前方,镜头正对着他,把他给拍了个一清二楚。
铁证如山,小平头想不承认都不行。他哭丧着脸替自己辩解说:“我就吓唬吓唬她,没……没想着对她怎么样的。”
警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们有完整的视频。你是不是吓唬她,不是你说了算,跟我们走一趟。”
小平头沮丧地去了派出所,没多久就把董建安给招了,因为他说不出自己为何会对沈容下手,警方怀疑他有报社倾向,可能会实施无差别攻击。这种罪名可就大了,小平头哪敢担,赶紧把自己拿钱消灾,教训沈容一顿的事给说了。
派出所的民警自然要去找董建安。
谁料一上门时竟然撞上了市局的同事。
原来,收到保险公司的律师函董建安虽然心里惴惴不安,但他自认为自己做得够隐秘,而且出事的是他自己,也确实是个意外,所以硬撑着愣是没理保险公司的律师函。
本来因为被保险人是董建安自己,受伤致残的也是他自己,说出去都不大有人相信,而且舆论惯常同情弱者,所以保险公司一开始也是想着拿回保险赔偿金就算了,并没有打算追究他的法律责任,免得再生事端。
谁料,董建安不见棺材不掉泪,压根儿不理他们。律师函发出一周之后,董建安这里还是毫无动静,一文钱都没还,没办法,保险公司只好按照司法程序来办这件事。
保险公司接向市局报了案,举报董建安涉嫌保险诈骗。
《保险法》规定,投保人、受益人故意造成被保险人死亡、伤残或者疾病,骗取保险金,进行保险欺诈活动,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而董建安的行为恰好满足这一点,保险公司根据收到的那份匿名视频,举报董建安破坏刹车系统,故意制造车祸,骗取保险赔偿金。
根据刑法198条规定,进行保险诈骗活动,数额较大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一万元以上十万元以下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二万元以上二十万元以下罚金;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二万元以上二十万元以下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关于数额的界定,个人进行保险诈骗数额在1万元以上的,属于“数额较大”;个人进行保险诈骗数额在5万元以上的,属于“数额巨大”;个人进行保险诈骗数额在20万元以上的,属于“数额特别巨大”。
董建安的保险赔偿可是有140万,远远超过了“数额特别巨大”的范围,涉及到保险诈骗罪,公安机关有权对其拘留审问。
把董建安带到市局后,市局的干警将派出所小平头的口供和董建安转账给他的凭证也一并调了过来。再去调查了董建安的账户,发现,在两三个月前,他的资金账户就出现了很多问题。多张信用卡套现,房子二次抵押,房贷逾期,种种迹象表明,董建安确实有犯罪的动机。
于是,警方就这些问题审问了董建安。
董建安当然咬死不肯承认了。因为一旦承认,他不仅要有牢狱之灾,而且还要归还保险公司的这笔赔偿金,他将一无所有。他现在没有双腿,不怕坐牢,也不怕受审讯,他就怕没钱,这笔赔偿金是他下半辈子最重要的依靠。
见他执迷不悟,警方直接把视频亮了出来。
看到视频内容,董建安的眼睛蓦地瞪得老大,恨意从眼底迸发出来,拳头握得死紧,因为太过愤怒,他额头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吗?这段视频是在停车场里拍的,当时车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也没对刹车动手,只是查看了一下。
但是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他在对刹车动手脚。尤其是视频上还有拍摄的时间和日期,刚好是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他想否认都否认不了。能拍下这段视频的只有沈容,再联系出事那天,沈容骗他说已经去把车子的刹车换了,董建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又是沈容害他!
这个女人好毒,把他害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竟然还不肯放过他。
很好,她不让自己好过,那她也别想好过,要死大家一起死,就是死,他也要拖一个垫背的。
等警方再审问的时候,董建安非常配合地招了。他承认自己因为陷入了赌博的泥淖,所以败光了家产,还欠了一屁股的债,为此老婆经常跟他吵架。
后来,眼看房贷逾期,行用卡还不上,房子随时可能被银行没收拍卖,他们夫妻俩将陷入绝望的境地,无家可归,于是沈容就怂恿他去买意外保险骗保。等保险理赔下来,赎回了房子,他们就离婚。
董建安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且他还拿出了一个证据。他出车祸,拿到了保险理赔后,是由沈容去银行还的那三十万,解除了房子的二次抵押。
于是,沈容也被带去警局接受调查。
对董建安会反咬她一口,沈容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先前她已经接到了派出所的通知,是董建安花钱雇小混混要报复她。
还没进局子的时候,董建安就恨她入骨,这会儿连钱都要没了,绝望之下的董建安像疯狗一样乱咬人就不稀奇了。
面对警察的盘问,沈容非常淡定,只有一个意思:“董建安说谎,我对他的赌债一无所知,房子是他一个人背着我偷偷摸摸去抵押的,银行那里并没有我的签字,此外,他还用我的身份证偷偷办了两张信用卡,透支了两万块,还是最近银行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
警察又问:“那解除房子的二次抵押是怎么回事?你就没问董建安为何会把房子抵押出去吗?”
沈容套用董建安当初的借口:“董建安自从出了车祸后就很不待见我,在医院里一直对我没什么好脸色。他做了截肢手术后就跟我提了离婚,我说当初我跟他的那套房子我父母也出一半,那是我父母半辈子积攒下来的血汗钱,我不能不要。我要求分割房产,要求他把房产证拿出来,他才告诉了我,他跟朋友想做生意,把房子二次抵押了,于是让我去还款。后来,分配的时候,因为房子一直在涨价,我们这又是首套房,利率有折扣,各方面都比较划算,他又表示要房子,找家里凑钱给我。我想着他腿没了,也没必要跟他计较,索性就答应了他。谁知道他这些都是骗保得来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