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来,去寻殿下!”阮红灵皱着眉,又回头看了晏初七一眼。
晏初七略一犹豫,仍是道,“沈姑娘,对不住,前头有异,你回到马车上,不要出来。”
沈羡点头,她明白自己是一个负累,并不想再多添负担,便起身回了马车,晏初七与阮红灵等人一道,迅速往那密林中掠去。
大约是过了一刻,仍然不见有人回来,车外的火堆几乎要燃尽,除了渐弱的树枝燃烧之声,周围越发寂静起来,饶是沈羡勉力平静,仍免不了生出一些焦躁。
谁知下一刻,变故陡生,似乎是有什么人摔在车旁,沈羡心中一惊,掀了车帘看去,是个衣着华贵的男人,背上背着一个狭长的木盒,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沈羡眼见远处有些人影晃动,也不知周围是不是还有别的人,那人就这么倒着,怕是会引来更多危险,犹豫了片刻,仍是咬牙出去,费力地将人拖进了附近的树丛,又将周围的火堆都熄了,也一起躲在了那从树影之中,将晏初七留下的一只匕首紧紧握在了手中。
不过片刻,便有脚步声响起,沈羡浑身僵硬,不敢抬头去看,隐约听见有查看马车的一些声音响动,只紧紧抓住了手中的匕首,不敢出声。
来人似是没什么发现,便不再多留,渐渐有脚步声远去。
沈羡方松了一口气,正欲起身,却忽然被一人狠狠揪住,她尚来不及反应,本能地抬手便刺,正中那人手掌,便听那人惨叫一声,手下一松,将沈羡狠狠摔在地上。
倒是有人轻声一笑,“那火堆余温尚热,人果然在这里。”
那人黑衣蒙面,看不清长相,只余下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审视着面前的沈羡。
“大人,盒子不见了。”
黑衣人将被沈羡藏在树丛间的男人一齐拖了出来,他身上的锦盒却是不见了,领头的人皱了皱眉,伸手捏过沈羡的下巴,有些厌恶地问道,“说,盒子在哪,我不喜欢杀女人。”
“你若是,”被那人捏的有些痛,沈羡顿了顿,才接着道,“你若是杀了我,便永远不知道那盒子的下落。”
领头的人啧了一声,“有两分急智。”
“不过可惜了,拿不到盒子,杀了他,也一样可以复命。”
“至于你,”那人笑了笑,“便为他陪葬罢。”
“大人,他们来了,是宣王的人!”有人急急打断了领头人的动作,神情有些焦急,“片刻将至!”
领头的人听见赵绪的名字,似乎有些忌惮,竟不再管沈羡,只带着人迅速离开,动作极快,眨眼间已然消失在眼前。
沈羡站起身查看了那受伤的男人的情况,见那人还活着,长出了一口气,只抱着自己的手臂,沉默地坐在地上。
直到片刻后,赵绪伸手捡起了地上那把带血的匕首,沈羡方才抬起头,眼底带着一些微湿的泪意。
“沈羡,”赵绪扶过她的肩膀,温柔摩挲过她的头顶,低声道,“别怕。”
“盒子。”
“什么盒子?”赵绪的手一顿。
“盒子被我藏在车厢反面底下。”
赵绪瞥了一眼马车,晏十一迅速地翻查了一下,摸出了一个用布包裹着的匣子,打开后,映入眼帘竟是南疆国主的徽记。
赵绪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那人似乎伤得很重,散乱的鬓发和血污挡住了他的样貌,赵绪走过去,拨开了一些乱发,露出了一张清俊的面孔。
赵绪的眉头深深拧起,似乎有些意外,“裴贤。”
沈羡亦打量了一眼那个男人,赵绪与这人竟然相识,方才那些黑衣人又似乎十分忌惮赵绪,一时间竟不知道那些黑衣人究竟是冲着谁来的。
“晏初七呢?”赵绪扫了一眼熄灭的火堆,语气越发淡淡。
晏十一面色微变,“是属下教导不力。”
“是我叫晏初七走的!”一道声音由远及近,正是阮红灵带着余下的几人匆忙赶到,各自的长剑上都淌着一些血迹,“没有什么比殿下的性命要紧。”
“主上,属下知错!”晏初七跪倒在地,见沈羡手臂与面上俱有一些伤痕,更是十分内疚,“沈姑娘,对不住!”
赵绪平淡地望了阮红灵一眼,转头对晏十一道,“到了帝京,让初七回寒云山罢。”
“主上!”晏十一一愣,似乎是想求情,最终只是低头称是,“属下明白。”
晏初七闻言脸色惨白,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眼瞧着竟是要哭出来,沈羡见他眼眶通红,忍不住道,“赵绪。”
“送沈姑娘回马车休息,十一,找人为裴世子治伤。”
“是。”
沈羡伸手将初七从地上扶起,轻轻拍去少年身上的尘土,“多谢你的匕首。”
初七勉力扯出了一个笑容,沈羡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展开一个宽慰的笑容。
另一边,裴贤被人搬上了另一架马车,已经简单处理过伤口,虽然伤重,好在未伤及要害,只是失血引起的昏迷。
赵绪捏着那个狭长的盒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阮红灵站在赵绪的面前,开口道,“殿下是在怪我。”
“红灵,”赵绪负手而立,面上也瞧不出什么喜怒,“今日,是你任性了。”
“殿下!”
“知道我为什么要罚初七回寒云山吗。”赵绪神色冷淡,瞧着阮红灵,“因为初七不明白,他的主子到底是谁。”
“殿下!”阮红灵神情错愕,单膝跪倒在地,“红灵不敢!”
“起来罢,”赵绪颔首,“告诉十一,明日我们改走官道,去最近的驿站。”
“是!”
第3章 流民
离官道最近的驿站是云州驿,晏十一带人探听到的消息,说是云州城外与驿站附近有许多流民,并不算太平。然而裴贤的伤却变得有些不好,若是再改道,怕是难以预料性命,赵绪便吩咐仍然往云州城去。
车马并不算快,好在官道平稳,不过四五日便到了云州官驿,也并没有再遇到刺客来袭,只是云州城外大批流民来来往往,令沈羡总觉得有些古怪。
因了天色已晚,城内已经宵禁,赵绪也不曾再惊动地方,只吩咐了人明日一早去城内请大夫过来为裴贤医治。晏十一领了命正待离开,却被赵绪叫住了脚步。
“那日初七怎么说。”
晏十一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外,犹豫道,“主上。。。。。。”
赵绪摆摆手,“无妨,你继续说。”
“是。”晏十一颔首道,“那日初七和阮副将一同追进密林,确实遇到了一队黑衣人,身手极好又人数众多,初七等人险些在他们手下吃亏,但是他们似乎无心缠斗,分了数人拖住阮副将等人后,便直接往林外追去,想来是为了追击裴世子,恰好遇上了沈姑娘。”
“这样看来,黑衣人的目标应当是裴世子,与那日故意引殿下和我往云州城的刺客应当不是同一拨人。”
赵绪淡淡点头,“红灵呢。”
“没有异样,”晏十一话到此处,顿了一顿,又道,“只是初七提过,阮副将那日险些受伤,因此耽误了些回去的时间。”
见赵绪并不说话,晏十一低声道,“主上可是觉得。。。。。。”
“红灵性子不太好,”赵绪平静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故人,他略略垂下眼睑,叫人看不清喜怒,“是个念旧情的人。”
晏十一垂首称是。
“去请沈姑娘进来。”赵绪敛去了所有思绪,向着门外淡淡一笑。
晏十一依言将房门打开,沈羡立在门前,目色惊讶,一时间有些无措,她并非有意做这等梁上事,只是料不到赵绪明知她在外头,竟也不曾戳穿。
赵绪坐在案前,依然是一身玄衣,晦暗的暮色将最后一丝光亮投上男人的面庞,从眼底流动过一些浅浅的光芒。
那人低声向她道,“过来。”
沈羡有些怔然,脑海中一片空白,晏十一不知道何时已经悄悄退下,只留下一室两人,静谧十分。
赵绪静静地瞧了沈羡一会,她的肤色极白,双眼微微垂着,能瞧见如同蝶翅的睫毛,投下一层薄薄的翳影,看起来说不出得孱弱和纤细。
见她不动,他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开口时却不由又放软了两分,“过来。”
仿佛是昏黄暮色中温柔绽开的一点亮光,叫人不可抗拒地想要接近,沈羡缓缓走过去,便见面前的男人展开一点浅淡的笑意,伸出手将她拉近了自己一些,另一只手拂过她的鬓发,轻轻簪过一只碧玉簪,裹了一圈银色的镂花,古朴却雅致。
沈羡愣了愣,抬手便想将发上的玉簪取下,赵绪按住她想动作的左手,握在手中,缓缓扶上碧玉簪顶端银色镂花的一点凹陷,带着轻轻一转,只听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竟将碧玉簪从原本长长的玉质钗柄中拔出,赫然是一段两寸余长的锋刃,一点寒芒从其上闪过。
“匕首锋利,易伤己身,”赵绪淡淡地说道,“玉簪隐锋芒,藏机括,不到生死之事,不要轻易擅用。”
“你。。。。。。”
“原本簪上淬了毒,我着人洗去了,”赵绪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女儿家,不必这样手段。”
赵绪的手十分有力,沈羡见挣不开,便索性就着被圈在怀中的姿势抬起头,直视着他的面庞,“你待我这样好,是为何?”
赵绪似是未料到她有此一问,沉默了片刻,反是沈羡问出口便已经后悔了。
倒是赵绪依然温柔地笑了笑,也不曾回答些什么,只将几丝乱发轻轻勾到她的耳后,低声道,“不早了,去歇息罢。”
沈羡便有些松了口气,她想他什么也不说,也是好的。
明明是最平和清淡的夜色,却叫人怎么也睡不着了,沈羡立在窗下,瞧着空中不算明亮的月色,浅淡的笑了笑。
大约到了子时,便听得一阵忙乱的声响从前头庭院中传来,更有些凄凄哀哀地哭声从远处若有似无的响起。
沈羡原本也没有什么睡意,便起身重新点了一盏烛火。不多时晏初七便来叩门,只问道沈羡是否安好,见她无恙,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嘱咐道,若非赵绪相请,还望沈羡不要随意出门走动。
她想莫非是赵绪出了什么事,晏初七来叩门时的脸色十分难看,却又不愿多说。
等到了翌日快晌午的时候,才有消息传来,原是昨夜有流民暴毙在官驿门前,看死状似是染了疫症而亡,重伤的裴世子一夜之间也发起了热症,怕是染了瘟。
晏十一原本一早想进城请大夫来为裴世子治伤,却才得知,疫症肆虐,云州三日前已经封城,连爆发瘟疫的消息也被一并封锁了起来,那在城门外来来去去的大批流民,竟都是染病后被赶出的村民。
赵绪发了些怒,命晏十一拿了宣王府的腰牌去开城门,又在官驿附近找了一间还未完全败落的庙宇搭建了一些简易的棚子,将染病的流民分别圈了起来,又分了些人,一路往各个方向寻找是否还有染病的流民去了别处。
沈羡这一整日都未曾见到赵绪,只知道那云州城的城门终归还是被宣王府的腰牌叩开了,晏十一携了剑,一路打进了云州太守的府邸,逼得那太守慌不迭地倒履而出,官帽都掉在了地上,被十一抬剑就划作了两半。
那太守也没敢多吭一声。
晏十一先前便得了赵绪的吩咐,冷冷向着那云州太守道了一句,镇南王府的裴世子染了疫,命在旦夕,大人好自为之。
那太守听到染疫的是裴世子,半晌也没动弹一下,颤巍巍地问了一句,“裴世子怎得在宣王府的车马中?”
这话问的蹊跷,裴家的世子染不得瘟疫,天家的宣王殿下倒是无妨?
晏十一也不曾与他废唇舌,一剑便贴着他的脖子边划了过去。
吓得那云州太守连声告罪,即刻便带着两名大夫亲自来谢了罪,只道是瘟疫太过肆虐,已非人力所能控制,云州乃人口重地,不敢有丝毫冒险。
沈羡心想云州重要,不敢冒险,便将染了病的村民放出城外,此处与玉州最近,莫非是逼这些村民往玉州方向而去。
听晏初七说道赵绪将那云州太守留在了官驿,说是既然城内人命大如天,大人身临疫症之地,怕是有带病之嫌,什么时候解了疫症之危,什么时候大人再回城内做那一方父母官。
“呸,什么狗屁父母官!”
晏初七讲起这些事的时候,对那云州太守十分不屑,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道玄字军死伤人命数万才守得边界平安,这偌大云州,一方父母官,却对人命百姓视如草芥,令人不齿。
沈羡便在一旁静静听着,瞧着晏初七说起赵绪长身立在众人面前,神情冷淡,却气势巍然,三言两语便将那云州太守堵得有口难言,只得垂面跪在下首,且羞且愧的样子。
她想赵绪容色生得极好,即便是发怒,也不过是神情冷淡一些,却偏偏能叫人从外头一直冷到骨子里。
晏初七似是对于不用立刻赶着进京一事十分高兴,连带着面上都多了些笑容,少年人心性,总是得一时欢喜,便抛却百日忧。
过了几日,大约是傍晚时分,赵绪便来瞧了瞧沈羡。沈羡虽然畏冷,却总喜欢敞开了轩窗,任凭寒风时不时地穿过,官驿简单,并无太多四季盆花,便也不曾裹挟那些花香蕊嗅,只不过一点淡淡青松气息,虽然冷淡,却令人心安。
赵绪原本不曾叩门,只是立在远处,因了沈羡轩窗大敞的习惯,倒是四目相对,便走近了一些,微微颔首致意。
“赵绪。”
“嗯。”赵绪低低应了一声,眼底有几分浅淡的笑意。
赵绪似乎偏爱玄色,配了水波纹的暗绣,越发衬得他显贵,却不见骄矜,沈羡隔着窗楹瞧着他,半晌又觉得四下似乎太过安静了些,便按下了心中的那些个胡思乱想,轻声问道,
“外头天寒,可是有要紧事?”
赵绪点头,“疫症厉害,想来上京之事要耽误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