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雪中来——过期白开水
时间:2019-07-17 11:07:33

  “放肆。”
  懒懒的语调自门外响起,只见一个清瘦的身影缓缓步出,来人生得俊美,眼角眉梢无不俱是风流,一双含情之目,似笑非笑之下,更添两分容色。
  “裴五公子。”赵绪颔首,“十一,退下。”
  “宣王殿下,是家里宽纵,小鱼儿放肆了。”裴贞话虽如此,面上却只瞧着晏十一,目光冷淡,也无甚恳切之意。
  裴嘉鱼闻言不服地瞥了瞥嘴,轻声斥道,“裴五!”
  “无妨。”赵绪神色未动。
  “宣王殿下,”裴嘉鱼对着赵绪,便收敛了很多,规规矩矩地见了礼,方才道,“我和五哥忧心大哥生死,带着治疫病的药方一路骑快马先行,跑死了两匹马方才赶来,齐太医和一应车马尚在后头,可否容我们先行一见。”
  赵绪闻言勾起了唇角,“齐太医只凭寥寥病症,便能早早开好药方,医术之达,是为我大盛之幸。”
  裴嘉鱼点头应道,“齐太医三代世家,医术自然是高明。”
  赵绪淡淡瞧了裴贞一眼,见他神色泰然,甚至带有几分懒怠,便无意再做纠缠,只吩咐道,“初七,带明珠郡主同裴五公子去裴世子房中。”
  顿了顿又道,“叫宋唯带上他的药方一同去。”
  裴贞略略挑了挑眉,眼底多了两分兴味,心道以赵绪这副模样,大哥裴贤之危,想来已然无虞。
  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想这赵绪了解赵缨,正譬如赵缨了解赵绪,帝京这局棋,怕是要有趣了。
  宋唯的药昨日便已起效,到了今日,裴贤的疫病已去了大半,只是前时所受重伤一直未有机会好好调养,所幸疫症之困一解,云州城门便开,上好的药材流水一般的送来,只需悉心将养一段时日,想来便能无恙。
  裴贤阖目躺在床上,裴嘉鱼瞧过,见他只是身体虚弱,并无其他不妥,心下稍安,便伸手拿过宋唯的方子,与齐太医的药方放在一处比着瞧了瞧,除去少了几味宫中才有的滋补药材,于药性上,倒是一模一样。
  “你便是宋唯?”少女俏生生的嗓音令宋唯不由打起了些精神。
  自私下试药一事被揭到赵绪面前以来,宋唯这几日都不曾好眠,便是见着那些侍卫从身边走过,都要疑心是赵绪派人来拿他,又要腾出心力照看着身份尊贵的裴世子,丝毫不敢懈怠,眼见着便有些力不从心,如今听得面前少女的一问,思及赵绪的吩咐,倒凭空醒了几分。
  他听得说面前的人身份尊贵,被敬称一声郡主,似乎是那帝京裴太后的胞兄,镇南王裴怀远的小女儿,受尽隆宠,甫一出生便被封为郡主,赐封号明珠,可见其风光。
  心下便更是恭敬两分,只拱手道,“草民宋唯,见过明珠郡主。”
  “我问你,这药方可是你自己写的?可是你救了我大哥?”
  宋唯犹豫了片刻,仍是按照赵绪的吩咐道,“草民能把握此药方,全亏了一位沈羡姑娘,大义周全,以身试药,方能救得裴世子性命。”
  “沈羡。”裴贞靠坐在窗前,闻言懒懒地瞧了宋唯一眼,“姓沈?”
  宋唯点头,又道,“宋某听闻,原先也是沈羡姑娘在刺客手中救了裴世子的性命,细算来,沈姑娘救了裴世子两次。”
  “赵绪这是向裴家要人情来了。”裴贞叩了叩桌面,托着下巴闲闲一笑,“这赵绪,竟比赵缨要有些意思。”
  赵缨是大盛新帝的名讳,这裴家的五公子竟对宣王和天子直呼其名,宋唯的额前冒了汗,将头垂的越发低了些,哪里还敢应声。
  “裴五,被阿爹知道,又要得好大一顿教训!”裴嘉鱼睨了他一眼,见他倚靠着坐在窗前,有些恹恹的模样,霎时脸色一白,急道,“你可是又发病了?都同你讲过了,我一人快马赶来便可以,你偏要逞这个能。”
  “我无事。”裴贞懒懒地摆了摆手,“不必忧心。”
  “宋大夫,还请你为我五哥诊脉,瞧瞧他如何了?”
  宋唯方擦了汗,待摸上了裴贞的脉,面上又是涔涔的冷汗浸了出来,那人便淡淡一眼瞥过来,似含警告。
  他也是乖觉,便低声道,“郡主放心,裴公子无碍,只是有些疲累,宋某开两副药休养一下便可。”
  “那便好,劳烦宋大夫去开药罢,你救我大哥在前,又护我五哥周全,镇南王府必有厚谢。”裴嘉鱼闻言松了口气,见裴贞确是面色如常,这才觉得放心了些。
  宋唯不敢再留,默默退了出去,那裴五公子若有若无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的身上,叫他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他心想这裴五公子也不知是什么人物,威势之重竟叫人胆寒。
  裴嘉鱼眼见裴贤并无苏醒之势,又担心裴贞过于劳累,便要裴贞先回去歇息,待裴贤醒了,再做安排。原本裴贞这人,是个混世魔王,话里的十分道理只听一分,余下九分全凭自己高兴,最不喜受人摆布,如今倒也不曾再逞能纠缠,懒懒地应了声好,便由得晏初七将他送去了客房。
  倒是裴嘉鱼见他如此,反而生了几分忧色,远远还在朝他叮嘱着,要将宋大夫的药全都喝了才好。
  裴贞心不在焉地摆摆手,待晏初七退下走远了一些,方将门仔细阖上,这才浑身失力地倒在地上,苍白了脸色呕出一口血来。
  也不过是几个喘息的时间,竟令人觉得他似乎又削瘦了一些。只见那人在昏暗的房间内缓缓抬起手,将唇边的血迹皆抹了去,半晌才低低嗤笑了一声,“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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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交易
  “宋唯说你的身子不大好,云州比不上帝京,保重些罢。”
  赵绪坐在案前,面前放着一只镂刻精美的木匣,下头还垫着一层棕色的裹布,细看来还能瞧见已然干涸的血迹。
  裴贞坐在一旁,闲闲捏着手中的一只茶盖,正翻来覆去的把玩,闻言轻声一笑,“宋大夫舌头倒是长。”
  “明珠郡主很关心你的身子,找了宋唯几次,你若是不想她担心,还是不要再发病的好。”
  裴贞顿了顿,将茶盖随手弃在一旁,只瞧着赵绪,见他始终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便觉得有些无趣,挑眉问道,
  “宣王殿下今日见我,是为了谢真那老匹夫,还是殿下那沈姓的院里人?”
  赵绪听得他言辞有些轻薄之意,抬眼淡淡瞥过,将手中的木匣往前推了些许,“为了这南疆国书。”
  裴贞伸手过去,并不取那木匣,只将那沾血的裹布捏在手中,目色渐深,语调却依然漫不经心,“以殿下之见,是谢真?”
  “裴五公子想来比我更加清楚。”
  裴贞冷笑一声,“凭那老匹夫,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伤我大哥。”
  赵绪淡淡一笑,“玄深大师曾言裴五公子才绝惊世,天资近妖,身不能受之,想来以五公子之智,自有明断。”
  “你不过是诱我疑赵缨。”
  见赵绪不语,裴贞便越发觉得无趣,“那玄深老僧,三言两语便骗了我二哥随他去深山老寺做了和尚,不过是个胡言乱语的和尚,也值得我父亲这样大的代价。”
  赵绪垂眼瞧着袖口蜿蜒的纹路,似敬似讽,“二公子贽以身代从前的二皇子缨,入佛门,消病业,乃裴氏一门的荣光。”
  裴贞闲闲一笑,倏而起身,虽然削瘦,却如松似竹一般挺拔,那两分的懒怠与漫不经心从眼底褪去了一些,便隐隐有了些凌霄木的逼人模样。
  “赵绪,你想要什么?”
  “裴世子两次重伤,”赵绪神色始终平淡,似乎也不在意裴贞的直呼其名,只略略抬了抬眼眸,瞧着裴贞,“沈羡姑娘救了镇南王府世子两条性命,裴家总归是要谢一谢的。”
  “陵州贪墨案,你想要谢真的命。”
  “区区陵州案,动不了谢真,”赵绪将国书从匣子中取出,缓缓展开在裴贞的面前,“窃国书,杀功将,方能钉死谢氏一家。”
  “裴家为何要助你,沈姑娘救命之恩,与你又有何干。”
  “陵州知府沈为清,乃沈羡之父。”
  “沈为清之女,”裴贞拂袖坐回原先的小几,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盏,装模作样地吹了吹舒展在上的茶叶,“宣王殿下好算计。”
  赵绪拢过手指,缓缓叩过桌案,“这门交易,裴氏并不吃亏。”
  裴贞便笑起来,“谢真可是我姑母的第一宠臣,去了谢真,裴氏岂非自损一臂。”
  “裴太后扶了谢真起来是为了什么,五公子心知肚明。”
  裴贞无所谓地一笑,“与我何干?”
  “裴贞,”赵绪语气凉薄了一些,连带着眼底都带了些锐意,“告诉赵缨,谢真国之蠹虫,逼杀清廉,非死不可。”
  似是见到赵绪终于有了些情绪起伏,令裴贞觉得快意了一些,笑容更甚,越发是容色逼人,风华无限。他不过是摆了摆手,大笑着推门而去,
  “虽然我不是赵缨的人,不过你的话,裴家会转达的。”
  赵绪但凭他推门而去,眼见那卓然隽秀的背影走得越来越远,犹能听得一声压抑的咳喘之声,眼底不由露出两分惋惜之色。
  之前派出接应的侍卫送了消息回来,齐太医一行再有两日光景便能到达,晏十一道官驿狭小,未必能接纳帝京护送齐太医一行的两队侍卫,不如将裴世子等人移居至云州长官府。
  “不必。”赵绪将展开的国书重新放回匣中,向着北方遥遥相望,“将云州太守放回城去,届时告诉齐裕,云州大人慈悯城中百姓性命,疫症未清,不能相迎,请他在官驿同侍卫一齐暂居。”
  “让初七也找机会告诉明珠郡主,云州为避疫症,大关城门,险累裴世子性命。”
  晏十一心知赵绪大约是有了打算,便也不多话,只称了声是,又从袖中取出一封竹筒,拇指大小,外头密了一层蜡,恭敬的双手递过,
  “主上,长公主来了信。
  赵绪打量了那竹筒片刻,也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眼中似有些汹涌的情绪忽然划过,又在沉默中归于寂静,他沉默了一刻,只是淡淡接过,便道,“你下去罢。”
  “是。”
  那封竹筒便被置在案上,这两日越发的寒冷,那密密的一层红蜡被冻的泛出些白色,赵绪坐得十分端正,目光便平平地向前望去,也不知是越过了这偏远的南地,还是越过了许许多多的从前年月。
  直到天色渐渐晦暗,涌上的寒意令人不得不侧目,赵绪方才起身,去另一头瞧了瞧沈羡。
  自疫病一去,这两日又有上好的补药调养,沈羡的精神好了很多,正在耐心的修剪一盆横枝杂乱的折梅。红梅开得热烈,将沈羡的面容也映衬得沾上几分明亮颜色,叫人只是远远瞧着,便觉得心中宽松许多。
  待最后一些枝节也修剪完毕,沈羡才发现有人正站在门外,不声不响,似乎已经站了有一会。
  她想了想,问道,“赵绪?”
  那人便缓缓推开门走了进来,尽管裹挟了一些寒风,却并不叫人感到寒冷。
  沈羡便望着赵绪浅浅一笑,“是你。”
  赵绪点了点头,他瞧了一眼沈羡,见她恢复的很好,又将视线落在那盆已然被修剪的十分漂亮的红梅,“哪里来的梅花,开得很好。”
  沈羡抬手轻轻抚过开得正好的花瓣,低声道,“也不知嘉鱼是去何处折了这些梅花回来,说是谢谢我救了她的大哥。”
  “嘉鱼。”赵绪低低重复了一声,似乎是想起了一些旧事,眼底便带了些淡淡的笑意,“她很喜欢你。”
  沈羡笑了笑,“她说与我投契,便要将名字讲给我听,南有嘉鱼,很好听,她觉得很欢喜。”
  “她原先是不叫这个名字的,”赵绪瞧着沈羡垂在花前的左手,那指甲修剪的十分整齐圆润,印着淡淡的月牙白,像她的人一样,温和又安静,“裴家女儿从贝字,唤作贻。”
  “后来呢。”沈羡静静望着赵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今日与往日好像有些不同,她说不上来,似乎带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温暖和倦意,她从未见过这样柔软的他,可是她喜欢听他说话。
  “百日抓周的时候,皇兄抱着她,文房四宝,玲琅玉石,她并不喜爱,偏偏从一旁的酒席上抓了一条糖醋鲤鱼,镇南王便给她改了名字,唤作嘉鱼。”
  沈羡不想其中竟是这般缘由,闻言不由有些失笑,眼底却是温柔,“老王爷想来很疼爱她。”
  “嗯,她与裴五是幺子,很受宽纵。”赵绪视线略略瞧向远方,眼底有些不明的怅惘。
  “赵绪,”沈羡轻轻唤道,“你怀念帝京吗?”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近了窗前一些,低声道,“不曾。”
  沈羡将那盆红梅抱到窗前,离得赵绪近了一些,才低声道,“可是我想念陵州了。”
  赵绪一怔,见她只是兀自将怀中的红梅抱的更紧了一些,垂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裴五公子来看我,宋大夫跟着送药来,他嫌苦,便问我房里可有盆花之物,我原也不知他问了是想要如何,后来嘉鱼过来,别处瞧也不瞧,只瞧了这红梅一眼,便知道裴五公子是将药倒了,又从宋大夫手里讨了一碗药,看着裴五公子将药全喝下去了才作罢。”
  “我便问裴五公子,那药可苦?”沈羡唇角带了一些苦涩的笑意,哑声道,“他说不苦。”
  “他们的感情这样好,可是赵绪,我再也没有这样的亲人了。”
  赵绪叹息一声,伸出双手将她连同抱着的红梅一起揽进怀中,温柔地摩挲过她的头顶,“等到了帝京,你便可以回到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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