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宁坐在沙发上， 眸光怔怔地仰头盯着站在她身旁的傅一行。
傅一行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 无声地叹了口气， 慢慢地蹲了下来， 和她面对面。
他的瞳仁像是寂静又波澜起伏的深海， 仿佛无论她做了什么， 他都会无条件地原谅她、包容她，用尽他所有的骄傲和温柔。
陆宁宁鼻尖一阵酸涩， 她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傅一行。
傅一行似笑非笑， 蹭了下她的鼻尖：“怎么了？爱哭鼻子。”
陆宁宁没说话， 身子稍稍往前，扑进了他的怀中，她趴在了他的肩膀上， 深呼吸， 鼻息间充盈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让她安心。
傅一行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轻笑：“不哭了， 乖一点。”
陆宁宁的思绪混乱，她有太多的话想说，但脑海中却又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她不想分手，可是，不分手的话，她们能怎么办？
林芳说到做到，她会没办法继续读书，会被关在家里，她现在羽翼未丰，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主，她没有丝毫的选择权。
傅一行呢？她知道他不想分手。但是他也是个十几岁的男生，他家里反对，未来那么远，他们真的能在家长的反对下，一直走下去么？
陆宁宁轻轻地咬着下唇，她的心中早有了答案。
双方家庭都反对，他们又太年轻，没有独立生活的资本，他们根本无法长远地坚持下去的。
陆宁宁眼眶一热，眼泪“啪嗒”一下，落在了傅一行的肩头。
她哭得傅一行有些慌，他按着她的肩膀，要去看她的眼睛，想替她擦眼泪，她却怎么也不肯抬起头，就只顾着哭。
好一会，她软软的声音才响起来，有些闷，带着隐隐的哭腔：“傅一行。”
“在。”傅一行嗓音低低的。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好。”傅一行已经猜到了，这个故事就是陆宁宁的故事。
陆宁宁之前没主动告诉傅一行她的家庭，傅一行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去打探过。
他静静地听着她说她是陆家的养女，他心疼了一瞬，抱她更紧。
他想，难怪他的宁宁在陆家受到的是那样的待遇。
直到，他听到她说：“那个女孩是陆家给家里二儿子养的童养媳。”
傅一行漆黑的眼睛瑟缩了下，线条冷冽的薄唇紧绷了起来。
他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
童养媳这个称呼，说实在，离他的生活很远很远，他知道部分地区还有这样恶劣的习俗，却没想到过，宁宁会是她二哥的童养媳。
好一会，傅一行的意识才渐渐清醒。
以前他觉得怪异的地方，似乎都能解释清楚，比方说，陆家对宁宁奇怪的态度，宁宁从小到大的生活都是为她二哥服务的，宁宁和她二哥之间略显尴尬又奇怪的气氛……
陆宁宁还在继续说：“女孩只把二哥当作自己的哥哥，她不想和二哥结婚，但是她的养父母却一直想让女孩和二哥订婚，女孩跑回了学校，但是……”
后面的话，她嗓子哽咽了下，没再继续说下去。
但傅一行懂了。
陆宁宁轻轻地推了下傅一行的胸膛，她离开了他的怀抱，却不敢抬眼看他，轻声说：“女孩的妈妈很强势，她不允许的事情，用尽手段都要去破坏，谁也不知道她会在极端情绪下做出什么事情。女孩的妈妈不希望女孩读书，更厌恶女孩和别的男生恋爱……”
“所以，你要和我分手么？”
傅一行不是傻子，他垂着眼睫毛，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他薄唇微动，像是气极反笑：“你妈妈知道你恋爱了，反对我们在一起，她要逼你和你二哥订婚再结婚，你就答应和我分手，要和你二哥结婚？”
傅一行拧了下眉头，火气有些难以控制：“我们的感情就这么好放弃么？还是你发现你喜欢你二哥？”
陆宁宁胸口轻轻起伏，她抬起眼，声音还是很轻：“不是放弃，是暂时分开。”
傅一行又笑了，他好笑地看着他面前的陆宁宁，突然觉得他就是个要被渣男抛弃的可怜女孩。
她说得再好听，还不是要和他分开？
陆宁宁：“我们太年轻了，经济都没独立，未来也没确定，而且，得不到双方家庭祝福的感情会长久么？”
傅一行何其敏感，他皱眉，漆黑的眼睛一沉：“我妈去找你了？她说什么了？”
陆宁宁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没来找我，她去找我妈妈了。”
傅一行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傅蕙芝肯定说了很难听很难听的话，他胸口起伏了下，火气盈聚着，有些不受控。
他开口：“我妈的意见不重要，爷爷奶奶会喜欢你的。”
陆宁宁抿了抿唇角：“可是她还是你妈妈。你妈妈不喜欢我，我妈妈不喜欢你，我们没有独立的能力，他们都想要我们分开……”
傅一行火气越积越大，他黑眸沉沉，凝视着陆宁宁，他知道，他要被甩了。
陆宁宁解释得这么诚恳，说得那么明白，不过就是为了能更好地提出分手。
他早就知道他妈妈不会喜欢宁宁的，可是，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阻碍。
陆宁宁咽了咽口水，垂下眼睫毛，咬了咬唇：“一行，其实我们很不一样的，或许你有同家里反抗的资本，可我没有。”
傅一行隐隐猜到她要说的话，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剩下一股浓重的无力感侵袭着他。
“你家里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你继续读书，你有疼爱你的爷爷奶奶。可我家里一直都不支持我来B市上学，他们会真的剥夺我上学的权利，断掉我未来的任何可能性……我知道你有钱可以供我上学，你也可以养着我，可是，一行，你真的喜欢这种恋爱关系么？我永远地依附于你的羽翼之下，依赖着你，我没有安全感，无法成长，你迟早有一天，会厌倦了那样的我。”
陆宁宁这时候，才发现她有多冷静，不复刚才的一片空白，她条理清晰，或许她就是自私，就是无情，就是喜欢得不够深。
可她的心脏分明就疼得如同刀割，想到要和傅一行分开，就好像生生地剜走了心脏深处的一块肉。
“我们先分开。”
这是陆宁宁对傅一行说的最后一句话。
傅一行嗓子沙哑，他绷紧轮廓，克制着怒意，闭上了眼睛，任由着陆宁宁离开。
他的拳头紧握，骨节泛白，青筋隐隐，怕自己冲动。
他就这样被分手了。
这一天，他受到了太多的冲击。
陆宁宁是去他妈的童养媳，她不要他了，那她是不是要和她二哥在一起了？
*
傅蕙芝跟林芳聊完之后，隔天就去见了傅爷爷、傅奶奶，主要还是为了傅一行和陆宁宁的恋情，她知道傅一行听两位老人的话，就想让两位老人劝分。
结果，她在两位老人那边还没说完。
傅一行就来了。
他沉着一张脸，冷冷道：“妈，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只要管好宋清语和傅一时就好了。”
傅蕙芝大怒：“我不管？我不管就放任你跟那种女孩在一起？”
傅一行脸色更差：“她很好，比你好，至少不会像你，对别人说出那样难听的话。”
傅蕙芝还想说什么，傅奶奶开口了，声音微沉：“好了，蕙芝，你先离开吧，你的意思我们懂了。”
傅蕙芝话语一噎，胸口起伏半晌，怒气冲冲地提包走了。
*
傅奶奶看着傅一行，叹气：“你妈去找那个女孩了？”
“找到她妈妈那边了。”
傅奶奶的眉头紧紧皱着：“你妈的大小姐脾气还是一点都没改，这么冲动。”
傅一行没说话。
傅奶奶从傅蕙芝那边，大概也知道了傅一行和陆宁宁的事情，她虽然不满意傅蕙芝的态度，但这次，也不太赞同两人继续在一起。
她说：“阿行，童养媳这个算不了什么大问题，可是，她的父母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你能怎么办？你让她脱离家庭？她愿意么？她的监护人愿意么？就算她愿意，你们还这么小，还要读书，怎么养活彼此？就算我和你爷爷帮你们，她愿意么？以后就算嫁入我们家，底气也不足……你供养她，等同于折断她的羽翼……不如趁现在感情未深，分开吧。”
傅一行抿直着唇，喉结上下滚动，一言不发，他的眼睛下一片青黑，透露着浓浓的疲倦。
*
陆宁宁和傅一行提了分手之后，就一直待在宿舍没有出去。
林芳打电话过给她，逼问她是否分手，又一直想强行带她回去，让她和陆宁川订婚，甚至不让她继续读书。
陆宁宁觉得疲惫，她妈妈是舍不得她花费这么多年时间培养的儿媳妇不见了。
陆宁宁不想和二哥结婚，她想读完书。
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国继续读书，留基委赞助的国外交换计划。
林芳再打来电话的时候，在她气急败坏的威胁下，陆宁宁才慢慢地开口：“妈，我同意去说分手，也同意见你，条件是不想现在订婚，我想继续读书，我要出国。”
林芳觉得不可思议：“你还要出国？陆宁宁，你怎么不上天！”
陆宁宁声音很平静，轻声道：“妈妈，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分手了，其实，傅一行妈妈对傅一行的影响不是很大，他有钱，我可以和他继续在一起，靠着他，不回陆家，和他结婚……”
“你还要不要脸了？”
林芳怒火攻心。
最终，在彻底失去养大的童养媳和童养媳出国免费留学之间，林芳选择了后者。
第60章
林芳是个喜欢掌控一切的女人。
但现在， 陆宁宁翅膀硬了，攀附上了有权有势的新男友， 她是没办法完完全全地控制住陆宁宁了，她也怕她逼得太急，反倒让陆宁宁彻底不要脸地跟傅一行跑了。
林芳要求陆宁宁暂时跟学校请假， 说是她身体不舒服， 需要休养， 这小半学期不在学校上课， 等到交换通知书发了下来后， 立马出国。
陆宁宁不得不答应了。
林芳和陆宁宁谈完之后， 气得头昏脑涨， 太阳穴隐隐作疼， 怒火灼烧得她胸口发疼。
她深呼吸， 敲了敲陆宁川的房门。
陆宁川嗓音沉静：“进来。”
林芳再次深呼吸后，才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她眸光落在了陆宁川的身上， 心中又是心酸又是气愤。
她的宁川长得好， 从小就聪明，却偏偏伤了腿，行路不便。
宁川自尊心强， 受不得周围的人对他投来的同情和惋惜的目光， 也从不和女孩子亲近。
林芳从他腿伤开始，就冒出了为他养一个童养媳的念头。
不论是从现实角度看，还是从她的念头考虑， 养一个童养媳，对宁川只有好处，绝没有坏处。
他们陆家还不缺养一个女孩儿的钱，何况，养一个女孩哪能花费多少钱？她只需要花费足够的精力去□□养女，把女孩养成听话的、勤劳、体贴、善良又对宁川一心一意的人，让她陪着宁川长大，不让他孤独，也不会对他施舍同情。
等到两人长大后，宁川若是想要这个童养媳，林芳就安排两人结婚，也不多用费什么钱，她也不用再费心去处理婆媳关系。再者，陆宁宁作为陆家的童养媳，从小自尊心就被踩踏着，想必在宁川面前也不敢甩脸子、摆架子，她就不用担心宁川因为腿伤受到媳妇的歧视。
当然，林芳也考虑过宁川不喜欢童养媳的情况，那她就不强求两人结婚，她会安排陆宁宁嫁给其他人，现下女孩值钱，单单聘金就够填补她养陆宁宁长大所耗费的金钱了，并不亏。
林芳所有考虑的前提都是她会养出一个绝对听话乖巧的童养媳，就如以前的陆宁宁一般。
可是，自从高考之后，陆宁宁就变了。
林芳仿佛重新认识了陆宁宁一般，她这个听话的养女，居然会擅自修改高考志愿，背着她，千里迢迢北上求学，居然还敢交了男朋友。
说实在，林芳觉得陆宁宁有点脏。
林芳自己和丈夫是相亲认识的，丈夫是她的初恋，也是第一个男人。
她最疼爱的儿子是宁川，她自然也希望宁川能娶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她现在觉得陆宁宁已经不配了。
可是，她现在也绝对不会让陆宁宁和傅家那个男孩子在一起的，既因为那个男孩子的母亲羞辱了她，也因为陆宁宁背着她玩了这么多小手段。
林芳眼不下这口气，也舍不得浪费她花费多年精力养大的童养媳。
林芳回过神，对着陆宁川笑了下：“宁川，妈妈刚刚和宁宁打过电话了。”
陆宁川眉心跳了跳，仍旧面无表情，他的目光落在了茶几上的一个紫砂壶上，微微放空。
林芳说：“宁川，你跟妈妈说实话，你想要宁宁做你媳妇吗？”
陆宁川抬了下眼皮，脸上的情绪很寡淡，他薄唇动了动：“无所谓，都听你们的安排。”
林芳了解陆宁川，这个儿子性格隐忍淡漠，从小就不爱主动表示自己的喜好，但是，占有欲也强，他没有主动拒绝的话，一般都代表着他想要。
“宁宁其实不听话的，你也知道了吧，她在学校谈恋爱了。”
陆宁川手指紧紧地攥住了。
林芳：“妈妈觉得她配不上你，不过，妈妈不能容许她背叛你，她已经和那个男生分手了，我拆散了他们……”
陆宁川听到她的这句话，脸色才有了轻微的变化，下颔肌肉线条收紧了起来，不知是僵硬还是怒意，他全身都绷起了。
“宁宁，分手了？”他问。
“是。”林芳说，“陆宁宁这辈子都别想跟那个男生在一起，过两天我们回家，陆宁宁也会回家照顾你，她学校这边请假了。”
陆宁川喉结轻动，他忽然觉得膝盖有些疼。
短短的一瞬间，他想过了许多。
